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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贵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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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宣颓废地从超市里走了出来。
今天的天黑得蛮早,使得他心不在焉之际摔了狠狠一跤,腰疼得要死。他跌跌撞撞地爬起身,扑下去了些沾了满身的灰尘,抹了把脸,又想起刚刚痛失会员券的悲惨经历,不由地想大哭出声来。他边这么想的,又有模有样的盘算起来,想着再去盲人那看看自己的命格,数数自己的霉运。
——对了,盲人!
他忽然想起了那支上上签,嘴角狂抽,险些大笑一场。上上签上上签,楚宣充分怀疑自己和盲人都看错了签子,或是惹毛了哪个大神,下降起如此惨运,真令人痛不欲生。想省钱的小子难过得想捶墙。
楚宣恍恍惚惚地走在街道上,开始用自己的唯物主义思想和神鬼论作起了斗争,脑子仿佛炸裂一般,乱成一团浆糊。
他走过一个十字路口,A城最近的路灯总坏,灯的白光都忽明忽暗,不禁让人仿佛置身了幽鬼巢穴了似的。街角的卖饼大叔哼着早年间的童谣,专心致志地处理着手中的饼:轻巧地摊上两个鸡蛋,又煎起了几块牛肉,热油的“滋滋”声,又不免让楚宣脑洞大开,脊背发凉。
他不禁乱想:若是此时再见到人,那恐怕就不是人了。
此时是晚七点整。
他扇了自己几下,为自己的胆小怯懦而恼火着,挥巴掌的力道不重,但不多时已将自己的脸搞得发热了起来,在几近无人的十字路口上,轻拂过他面容上的晚风宛若刺刀,将他的脸挥了个遍,再次拂落如血滴。
寒凉小道上,仿佛只有他一人是活人。
楚宣默念了几句脑子里能涌起的祝词,强迫自己直起了腰板,紧接着抬起双臂拢住自己的后脑,哼起几首断断续续的串烧,方在那张苦瓜脸上强挤出一丝泰然自若来。
A城人的夜生活丰富多彩,每天都会有大伙大伙的人走在街上,狂欢至第二日的清晨。楚宣走的这条路,每天虽说不上过于热闹,但来往的行人也称不上稀少,更何况现在的时间并不晚。按理来讲……楚宣四下望望,宽阔的街道不知何时已经空无一人,各个商店的大门都已紧紧合上,往日里来这摆摊的小商小贩也通通不在。
怪,太怪了。
楚宣已经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他继续走着,但手已经插入衣兜,克制着强烈的恐惧,抓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个卖饼老板的摊位正在楚宣身侧,那位摊老板依旧在忙碌着,烙饼、煎肉、摊蛋……各式各样的饼自己堆积如山,甚至有几个已经掉落在摊位下,便立刻化作了灰尘,腾起缕缕轻烟。但老板依旧如没没看见似的,如痴如醉地做着饼,动作十分机械,仿佛是在不停循环播放的一段视频。他似乎对自己行为的怪异毫无感受,面无表情,双眼中只能容下他的饼。
楚宣冒了一身冷汗。
这是一只鬼,一只“活生生”摆在他面前的鬼,他从未像今天这样肯定过自己的观点。他命令自己镇定起来,不停与神鬼论争论的唯物主义一派彻底消失,他的脑海仿若一个影片播放机,不多时,又出现了盲人的脸。
「呵,上上签。」
「恭喜你小子,得以有贵人相助。」
“贵人,小的怕是等不到您来相救了!”楚宣绝望,不由得大喊一声。
卖饼老板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直视着楚宣。
那是一张普通大叔的脸,贼眼皮、地中海,胡子拉碴的,在诡异的路灯下显得十分温和,却是A市里容易令人眼盲的角色。“大叔”打量了楚宣一会儿,忽然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向楚宣露出了一个与他的脸极为不符的笑容。
“大叔”的脸生得和蔼,容易给人造成一种极为亲近的感觉,至少楚宣是这样想的。可大叔如此一笑,楚宣才发现这位可爱和蔼的大叔的嘴比常人大了数倍,仿佛要把自己的脸皮撑破一般,这使他本就不大的眼睛被肉挤得更加小了,但即使是一双小小的眼睛,楚宣却也可以清楚地看出小眼之中赤裸裸的冷意,比轻柔的微风刻在他心中还刀。
“孩子,你要饼吗?”
“——啊?”
楚宣大惊,“大叔”却很耐心,他依然诡异的笑着,伏下身去收拾摊子的东西,最后将一个老旧的破盒子摆在他与楚宣面前。
“饼,孩子。”
大叔打开了那个盒子,里面躺着几张发黑的饼。
“你要吃饼吗……”
“饼、饼。”
“半生不熟的饼,最适合你这样的不过了……”
楚宣:???!!!
他依旧不敢出声,“卖饼大叔”终于开始不耐烦了,他很生气,烟尘从他的身体内喷涌而出,他刚刚做的所有饼都作废了。而他面前的楚宣,也被烟尘席卷了满身。
楚宣闻了闻烟尘的味道,险些吐了出来。
他在算命盲人那里闻过的尸臭味,不知被这位“卖饼大叔”如何加工,混了些怪异的香气,有花香,也有肉香。这些东西混在一起,味道真的是糟糕透顶!
“卖饼大叔”缓过神,烟尘也随之不见,他四下看了看满摊子的狼藉,愣了愣,忽然恶狠狠盯着楚宣。
“你毁了我的饼!你毁了我的饼!你要赔给我!赔给我!”
楚宣也呆了一下,心里一万个喊冤,恐惧也不禁退去了一些。他面前的那只鬼歇斯底里地大叫起来,他的手拼命的抓向楚宣,虹膜被染上了如火的红色。鬼的那张慈祥的皮开始脱落开来,一个赤红的脑袋撑开了整张人皮,接着是他的手臂,最终他整只鬼都跳了出来。可奇怪的是,他没有属于自己的下半身,似乎是被刀砍过一样,呈一个诡异的半月状。不过身体的缺陷并没有影响他的行动,鬼咆哮着飞向楚宣,楚宣一个侧身躲开,从衣兜里掏出几张纸片,置向怨鬼。
那鬼没料到楚宣的反应,几张纸片立刻穿过了他的身躯,却被断成两半,悲壮的牺牲在寒冷的土地上。
“饼?饼?”鬼回头望着那张凄惨的纸片,将它们捧在手里,宛如掌上明珠。
楚宣一摸衣兜。
艹,刚才太慌,把下个月要去兑奖的2元彩票和几张抽奖券给扔出去了!”
他欲哭无泪,终于找到了本该扔出的符咒。
“您瞧着点儿,来符啦!”
楚宣的心底忽然涌起了一股子兴奋劲,刚刚的恐惧心理差下去不少,他扔着手里的符咒,越扔越起劲(差点不小心把学生证丢出去),他的手依旧不可控制的发着抖,但他已经无暇顾及。对面的怪物身上贴满了符,已经不可动弹了。
“这就叫化恐惧为动力!多谢您。”
鬼更加恼怒起来,他的身体疯狂地挣扎着,企图将禁锢他的符咒通通甩掉,他的力气用得极大,几个临近死亡的路灯彻底闭上了眼睛。
“没有用的,这可是……”
哗啦。
楚宣正准备嘲讽,鬼的身体再次喷出那些令人作呕的烟尘,沾满了身上的符咒,那些符咒在受到侵蚀后,纷纷丢了力量,从鬼的身上脱落下来,化为了一堆无用处的纸片。接着,鬼涌出的烟尘猛然合在了一起,凝结成一把臭气熏天的巨斧,向楚宣砍来。
完了。
这是楚宣唯一的想法。对于鬼,他竟一点也怕不起来了,果然是人脑子里的幻想最为吓人了。他又不由自主的抱了点遗憾来,想起了盲人口中的那位贵人。
无缘再见,甚是惋惜。
他像电视剧里视死如归的角色一样,闭上双眼。
咔嚓。
是巨斧落地之声,已可与震天之响匹敌。
想象中的痛感并没有到来。
楚宣将眼睛睁开了一条小缝。
他看见了一个女人的,或是可以称为仙人的背影。那女人青丝垂腰,身段纤细,着一身黑色长袍,虽看不见面容,也不难猜出,这是一个绝美的佳人,称之为仙人,无疑是毫不为过的。女人挡在楚宣身前,小心地将他护在身后。楚宣的心底忽然涌现出一股异样的情感:那个女人挡在他面前,他竟觉得身处前方的应该是他自己。
这个背影他很熟悉,这是他在梦中梦见过无数次类似的背影,每每想起,都会心乱如麻。楚宣又急忙揉了揉眼睛,面前的黑衣女人仿佛不是实体,只是他在梦境中的一个虚幻的影子。
女人挥了挥手,鬼应声倒地,化为一地薄灰,散发起一股腥臭味。
女人方叹了口气,欲离开。
“等一下,这位……姐姐!”楚宣连忙叫她。
女人骤然立住,楚宣有种错觉,那一瞬间她似乎想转过头来看他一眼。
“你是有事?我很忙,没工夫理你。”她的声音冷淡如水,夹杂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情。
“我有没有见过您?”
“没。”
“您也知鬼!”
“如你所见,我不是孤陋寡闻。”
美人的嘴很刀,楚宣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好。他有许多想要问的,因为这种地方、这种时间出现的,绝对不是偶然经过买饼的路人,可一看向那个冷漠的背影,他的心仿佛被成千上万的东西堵住,憋在了嗓子眼里,却再也问不出口了。
“谢谢您。”
他硬生生扯出来一句。
“没什么可谢的了。”
“我昨天去算了命,说我近日会有贵人相助。原来我的贵人是您啊。”
“…………”
他又不知说些什么,女人也迟迟没有离开,两人都僵硬的站在那里,陷入了自己脑海中的世界。有那么一瞬,楚宣很想走过去,看看对方的脸孔,但生生忍住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一捂心口,已是痛极了。
女人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她的背影竟不再那么冷淡了,看起来十分柔软,终于不再像一幅远方的画卷,开始变得真实起来。
“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谁还没生过病啊!
楚宣正欲开口,便不争气的两眼一黑,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在最后的意识世界里,他仿佛看见了一处幽深的小巷,明明是处于深夜之中,却意外的能够感受到令他久违的温暖。
他闻到了一股浅浅的梅香。
……
楚宣自称“睡眠恐惧症十级患者”,旁人称他为“网瘾少年”。
之所以“睡恐”,自然是要归功于他乱七八糟的梦境。他从没梦见过什么他所身处的世界中的情节,只希望暴富的愿望彻底破碎,渣都不留。相反,他梦见的都属于一个他所不知的空间,走在他从未走过的路上,做着他毫无印象的事情。梦境里的自己是无法被掌控的,于是在陌生的世界,面对陌生的事情,他对一切驾轻就熟,甚至连他本人都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属于这个虚无缥缈的世界。
那个世界很冷,因此他每次睡觉时都要紧紧盖上数层被子。
他的梦境里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他看不清也摸不到那个人,明明深处于同一处世界,他们却仿佛相隔万里。楚宣恐惧那种感觉。每到那时,他便会久久无法安然熟睡,猛然惊醒时,他会发现自己会不由自主的痛哭一场。
那个身影,是他内心不可抹去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