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猫雕像

1、除魂

　　农历七月十五·丑时。

　　陈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最近他的膝盖疼得厉害，导致他脑子也昏昏沉沉的。他将能吃的药都吃了，能用的偏方都通通用了一通，却始终不见丝毫好转。他已经躺在床上足足有个一周多的时间了，那膝盖已经疼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那感觉，活像虫子啃着骨头！简直不是人能遭的了罪了！强行稳住心神，陈虎费力地揉揉眉，肚子也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他便想着赶紧叫他妈来，帮他诊诊病做做饭。
　　他眯着眼睛，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尽力在手机上摸索出一个电话号码，想也没想，大手一挥，直接给拨了过去。
　　"喂，您好?我是李彤。"对话的女声冷漠平静，语气中还带了些困意，想必是刚刚被电话声强行扰醒的。
　　"他妈的。”
　　陈虎痛骂一声，吐出一口唾沫星子来，怒火中烧，这才仔细看去，没想到自己鬼使神差地竟拨出自己那前女友李彤的电话号码。想必是没想到在这个狼狈不堪的节骨眼上播响了这女人的电话，他也顾不起自己的膝盖疼一遍又一遍谩骂着手机那头的女人。
　　"老子告诉你，你别给老子耍什么小花样!跟你那臭小白脸私奔去吧!到头来，还不是要找我陈虎来求情，我告诉你，你这回别想从老子这拿去一个子!老子说到做到，大不了随了你们李家的姓!"他骂得乱了章法，毫无逻辑，这流氓倒是倒打一耙，说得好像拨错号码的人是李彤一样。
　　陈虎大骂之后，抬手猛擦一把额头上的热汗，大口喘着粗气，觉得舒坦了许多，又惊异地觉着自己那膝盖的疼痛也好转了不少，便倚着墙，挣扎着站起身。
　　电话那头一阵安静，只听"滴”的一声，李彤也懒得理他，挂断了这疯男人的电话。
　　陈虎强忍着火，抹了一把脸，准备继续去找他妈的电话。
　　陈虎，A城一个没名没财的小混混。上学的时候，他就整天过得神魂顿倒，抽烟喝酒一样不落，整日里满口脏话，毕业后游走在道上，曾经也跟了几个混的风生水起的大哥，日子过得潇洒快活，不过好日子倒是没持续上几天，没过多久，他便欠下了一屁股的赌债，被债主一顿毒打，险些废了一支胳膊，不久也被踢出道，毫不夸张的说，这家伙混得烂透了。但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就是他这样的烂人，身边竟也有个小姑娘跟的死心塌地。小姑娘叫李彤，倒是个名牌大学的学生，却也不知道怎么看上了五大三粗的陈虎，死了心就跟着他走。最后终于受不了陈虎的行事为人，好好的姑娘人生彻底作废，在一个夜晚不见踪影。
　　陈虎倒是没怎么在意过李彤，不过刚刚他一接电话，心头就有一把火在燃烧。他这辈子什么糙事烂事都干了，却也都一事无成，在女人这也丢了面子，让他这个大男子主义自尊心大大受损。正这么想着，他又恶狠狠咬咬牙，继续去翻他妈电话。
　　但是奇怪的是，陈虎将联系人翻了不下四遍，却始终找不到他妈的电话号码。他内心暗骂着，随随便便摁了几个之前存过的号码，竟然都是些空号!
　　他倒吸一口凉气，终于感到了些个不安，脊背一阵发凉，连忙抽了几个巴掌给自己，满嘴嘀咕着"肯定是我得罪他们了"之类的话，不信邪地一个个试着他手中的号码。
　　灯忽然被关掉了，陈虎顿时失去了对空间的感知，更觉得害怕起来。
　　不不不不不不，一定是他老妈忘了交电费而已，那老家伙年纪大了，肯定有这些疏漏的!陈虎强行镇定地想着。
　　可紧接着，他手里握着的手机也剧烈振动了起来，他大叫一声，将手机扔开，捂住自己的耳朵，把脑子里能想到的驱邪大佬们全都拜了一通。
　　咽了口口水，他强撑着将手摸向疯狂振动的手机，企图将那该死的鬼东西赶紧关机。
　　他猛地一怔。
　　面前不知从何处伸出一支硬邦邦的东西，在黑暗中看不清样子。那似乎是块木头，但又比木头软上一些，触碰起来让人感觉浑身霎时也变得松松软软起来。那支木棍似乎很嫌弃地将他的大手扒拉到一边，达到目的后，便以飞一样的速度消失不见了。
　　陈虎在黑暗中摸索着，倒是没摸到木棍，却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冰凉的东西，好像是人胳膊的轮廓，但是体温又完全异于常人，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好冷，好像碰到一块冰一样。
　　可他家现在就只有他一个人啊!陈虎猛地反应过来，他大吼着，想赶快逃出这个可怕的屋子，膝盖又开始剧烈地疼了，他也顾不上了，一瘸一拐地跑来跑去，却无论跑到哪里，都只能摸到一块墙壁，以及那支无比冰冷的胳膊。
　　操，微型鬼打墙!他恐惧地想着。
　　手机的屏幕忽然亮了起来，使整个世界不再那么模糊不定，陈虎仿佛看到了救星般扑了过去，但是他与手机仿佛中间隔了一面肉眼看不见的玻璃，使他无法触碰到那片光泽。他绝望起来，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一个响头又一个响头的磕着。
　　"鬼爷啊，小的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冲撞了您老人家，还望您老人家行行好啊!我还上有八十老母需要照料，我还不能死啊!我不能死啊!求鬼爷饶小的一命！"
　　他边哭边想起今天的日子。农历七月十五，那他妈是鬼节啊!
　　“陈、虎、哥….…”
　　陈虎浑身颤抖着，瞥向那边的手机，它竟不知被何人指使，不知何时又拨打出了李彤的电话号码，李彤在那边说着话，声音很轻很轻，像是虚无缥缈着的，但是在阴暗寂静的环境下，依然听得很清楚。李彤那纤细的，冷漠的声音，用着陈虎再熟悉不过的话语，仿佛魔咒一样冲破了他的耳膜，他终于撑不住了，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黑暗中，一只惨白的手点亮了一支蜡烛，在狭小的屋室中总算涌起了一丝温暖，只不过这烛焰一整个都是淡蓝色的，这样的冷色系，又强行将小屋子里好不容易涌起的温度强压了下去。
　　点蜡烛的是个女鬼，她虽然也如互联网上的女鬼一般，一头及腰的黑发披散着，身着连体白色衣裙，但整个人却打理的很整洁，看上去干干净净的，脸蛋上的五官标准，只是目光有些呆滞。扔下这一点，这只鬼绝对称的上是一个美女。"美女鬼”的脑袋抖了两下，走到陈虎身边，抬起一只白手，准备挥下了结这人的性命，不过她倒是犹犹豫豫，连陈虎都快逐渐恢复意识，她却还是迟迟下不去手。
　　"怎么了?李彤，这项服务可是你亲自像我们申请的，我们都是走程席办事。说好了的，你干净解决，我们安排之后乱七八糟的事情。这可是女性独有的服务，下辈子就说不定体验不到了啊!这事不退不换，还是得赶紧动手啊!"黑暗中走出了一个胖子，他一身赘肉，抱着一个厚厚的本子，但面容生的和蔼，让人不禁涌现出一种亲切的感觉。这样不耐烦的过分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倒是有种神奇的魔力，让人觉得安心。他的眼中尽是慈祥和蔼，不过眼底还是不禁涌起生气的神色。
　　一只手搭住胖子的肩，胖子顿时如同泄了气般，乖乖闭了嘴。那只手生的好看，手指修长白暂，如同一件优秀的雕琢艺术品，上面微微凸起的青筋也成了修饰的“花纹”，多而不乱。有了这样一双完美的手在，气氛也逐渐缓和了起来。
　　那只手收了回去，手的主人缓缓走出，那是个外表脸部线条极为柔和的男人，他身着一身毫无褶皱的金边黑袍，近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他的眉眼间尽是含着笑意，只是这笑容之间又含了一丝阴冷，有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漠感。他的另一种手握着一根拐杖，雕琢细腻华美，正是陈虎先前摸到的那支。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具体的样子，但也不难让人感受到，此杖与他主人的那张英俊的脸孔甚是相配。这个男人站在那里，他的体型单薄，却又草名能散发出强大的力量，属于他骨子里的力量。他什么都没有做，甚至连那抹淡笑都收了回去，只是单单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宛若神明。那暗处的幽鬼，竟如同身上有光。
　　男人走过胖子，随手拐杖交给胖子拿着，径直走向犹豫不决的李彤，一只手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楼住女鬼的腰，高高的个子罩住了李彤的背后。女鬼忽然涌上了一种安全感，惨白的脸庞上也似乎有了神采。
　　"还记得你是怎么死的吗?”男人说话缓缓的，低低的，却很温柔。
　　“记得.......”
　　“请您说出来。有些东西，说出来会使你放松的，不要怕，不要去恐惧它，我在这里。"
　　李彤的声音开始发抖。
　　"为情所困，因情投湖。"
　　男人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表情，胖子也不知他是喜是悲，只见男人再次抬起了李彤的胳膊，继续说着:
　　"下辈子不要这么傻了，了却旧愁，投胎到一个好人家，请好好为自己活着吧。这个男人的阳寿已尽，你不必心有愧疚，他早便是应死的，你不过是为他死前的心理蒙上了阴霾，恶人会有他合适的去处的。"
　　他的声音好像飘在空气中。
　　"最后一次，做最好的李彤吧。这是女孩子为自己的最后一次救赎了。"男人将手放开，整个人离开了李彤。李彤依然呆呆的，不过浑身给人的感觉已然不同了，男人接回拐杖，胖子点起了一根烟，拿起他的大笔记本准备记录着。
　　李彤的手挥了下去，在陈虎恢复意识的那一眼间，她挥下了那双变为利爪的手，不偏不倚正好刺向了陈虎的脸。陈虎惊愕着，他大睁着眼睛，意识到自己的整张脸孔已经血肉模糊。但他的生命之火依然没有燃尽，陈虎因为剧痛嘶吼着，胖子抽着烟，笔尖在纸页上"沙沙"作响，他露出一副略带欣慰的享受之情，李彤的脸上则是痛惜与解脱交杂在一起，但她也不再有动作，沉默地看着罪人在血泊里痛苦地做着最后的挣扎。倒是那个手拿拐杖的男人依旧面无表情，好像尘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他抬起那支设计精美的拐杖，那支拐杖瞬间化为一把剑，刺向陈虎。终于，陈虎的身体晃了两下，再也没了动静。
　　"2013年农历七月十五，80005639号陈虎由于心脏病和风湿病复发，死于家中。审判官，顾尘归。记录人，吴胖。执行者，李彤。"叫顾尘归的那个男人接过吴胖递来的纸和笔，在审判官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于
　　是吴胖像往常一样，大夸顾尘归"好字好字!"当然，顾尘归也没空理他，将手中的笔递给李彤，还很贴心地蹲下身，配合好李彤的身高，为他端着厚重的本子。
　　吴胖用一副熟练的"我不是你的心肝啦""你区别对待""我也需要呵护脆弱的心啦"的表情眼巴巴地看着顾尘归。不过，顾尘归还是在等待李彤签完字后，面无表情地看了吴胖一眼，将那厚重的本子扔向吴胖，使可怜的吴胖险些因突发巨大重量而二次死亡。
　　顾尘归揉了揉李彤的头发，示意她稍等一下，不一会儿，吴胖就搞好了契约，将那页纸撕下来，看也不看顾尘归，直接递给李彤。李彤拿着单子，却还是不禁偷偷瞥了顾尘归一眼，有些不知所措。
　　"一会儿我们会将你送回奈何桥，那个时候，你去找到单子上对应的窗口就好了，你的后事及投胎的事情会有一个女人给你处理好的。你尽管听她的话，不必害怕。明白了吗?"顾尘归对李彤说着，李彤怯生生点了点头，又看向吴胖。此时的吴胖已经抽完了一支烟，正处理着烟头，正对上李彤的目光，连忙干起了正事。
　　"啊对对对，顾老兄说的不错，小姑娘啊，其实回奈何桥很简单的，你只需要大喊三声阿里袭轰降降就好了，就可以直接进女子窗口处理相关事宜了!"
　　李彤依然有些不信，却看见顾尘归的脸色更白了，她也不知道是吴胖哪个字触怒了他。真奇怪，他明明没有做任何表情，李彤却能感受到周围的气压低的可怕，吴胖倒是幸灾乐祸，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于是李彤赶紧听从吴胖的指示，以平生最厚的脸皮和最大的勇气，大喊三声"阿里轰轰隆隆"，消失在两人面前，临走前还不忘带着害怕的语调道上一句“节日快乐”。
　　吴胖的笑容大得惊人，乍一看上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只笑脸鬼。他比顾尘归矮上一点，费力搭上顾尘归的肩膀，又拿起一支烟叼在嘴里，以一种“我都是为了你好"的语气劝着顾尘归:
　　"咱那头儿什么德性老兄你也不是不知道，实不相瞒啊，你知我知大家都知，这口号啊，咱头儿是铁了心要叫，打着那个"死了要脸皮厚一把'的旗号，咱倒是都管不了他了，但是我们可以改变自己啊!其实这个阿里轰隆隆不是也挺好——哎老顾你上哪去啊!今儿过节呢，哥几个还想着带着您这老古董喝上几杯呢!"
　　"我不喝酒。"顾尘归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吴胖，身上的寒意越发重了。吴胖倒也不怕，只是无奈地耸了耸启肩，一副扫兴的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抬起头。
　　"等等等等会儿老顾，你好像今儿个……要他妈的退休了?!"
　　所谓阴间的退休，就是指阴间工作者的使命彻底结束，即将踏上转世投胎之路。吴胖心里清楚，阴间干他们这一行的，大多都是执念缩身，如若了却不得执念，便只能在黄泉工作，执念了去，便可以转世投胎。这也是顾尘归劝导李彤的愿因。这一行也十分艰难，混不好的去奈何桥过。捣鼓孟婆汤，需要每天听上许许多多鬼魂的倾诉，这就是黄泉的套子。如果干的好的，负责外理收尸和了愿以及化鬼除念工作，整天和一智怨念打交道，以人间的说法，叫容易换抑郁症，更何况他们本身就是怨念深重之人。
　　吴胖皱皱眉，点起火，不愿再想这些有的没的。
　　在这一点上他很佩服顾尘归。
　　就在以人间的日期算差不多两个月前，黄泉的“头儿”忽然发布公告，黄泉老臣，徘徊于奈何桥边数年的顾尘归，已然了却前生之怨，在手头工作全部完成后转世投胎，彻底与"顾尘归"这个名字彻底了结。而今天的李彤，便是顾尘归打交道的最后一个怨鬼了。
　　吴胖有点想笑。他与顾同志合作数年，真要分别时，难免有不忍之情。他为自己感到恼火，又极力为自己辩解"人之常情，人之常…...呸不对鬼之常情，鬼之常情……呜呜呜呜呜………"不一会儿，倒真像模像样挤出几滴泪来。
　　顾尘归依然没理他，他似乎在思索些什么，那张几乎毫无表情的脸上罕见的显露出一丝哀愁，那种哀愁转瞬即逝，并没被吴胖捕捉到。
　　真的放下了吗？
　　是的，一定放下了。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
　　那种事情，又有什么必要继续成为执念下去呢.....
　　顾尘归正想着，身旁的吴胖却忽然放声大笑，这回倒是真的笑得出了眼泪，顾尘归知道，不妙了。
　　“老顾啊，你还真惨，头儿这是铁心想着整你，不仅在大七月十五的派你加班，还要处理些极其麻烦的工作啊!看来你这投胎的愿望，怕是难以完成喽!”
　　吴胖打开手中的本子，里面显露出新鲜的一页，白色的纸张上铺着一些工整的、用鲜血一笔一划写出的小楷，顾尘归立刻认出了黄泉头领的字迹。
　　A江有活死人出没，速去处理。
　　顾尘归的血液忽然凝住。他整个人呆呆地怔愣在那里，强行掩盖住自己眼中的惊异、恐惧……与某种异样的情感。
　　活死人之后的几个字，是他们被派遣的收魂任务，而那个即将死亡者.....
　　叫做楚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