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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蘑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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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钧吞下了那颗绿色的果实。
他似乎觉得,有两颗心脏在跳动。
不过这大概是错觉,因为那只是普通的果核而已。
他顺着来时的小道走到外面,小心翼翼地低头去看自己的身体,阳光之下,这具身体已经不再被黑气缠绕,走在路上,想必也不会被人躲闪。
但是那双眼睛可以看到万千生灵所负之生灵,若再看一次,估计还是会看到他身后无绝的幽灵,控诉着他的恶行。
不远处便是昆仑山。
他朝着山顶前进,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几个时辰?几天?几个月?全身都是麻的,他觉得自个儿像京成里被人支着的皮影小人而,手里竖着的灯柄就是他唯一的支撑。
他越走越慢,总觉得自己搞错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恐惧着前进。
白鹭站在冰崖上,看见他的身影,开口说:“你遂愿了。”
他抬头看他。
“回去。”
“回哪里去?”
“哪里都可以……”
他的眼神空洞,不知道在看哪里。
白鹭展开自己的双翼,在空中自在地飞了两下,然后又落到冰崖上,“我从未感到像如今这样自由。”
“回去。”阿钧用手里那盏灯指着他,“我要回去。”
白鹭展开双翼,在冰崖上行了个礼,“你没想明白吗?”
“什么意思。”
“还是想明白了,却装作不明白。”
阿钧抿着唇。
“或许你已经回去过了,什么都没改变。”
在那个山洞,那块巨石前。
他已经回去过了。
他扯着谢溯的衣袖,对她说:“你能不能不要出去,阿溯。”
从过去到现在,他真正的愿望,或许从来都是一样的……他希望自己可以和她一样存在着。
笼子里的他,需要的是拥抱,需要的是那颗小小的绿果。
可是她一定会出去。
从束缚中逃脱,这是她与他的不同。
阿钧收回墨灯,弯着腰,靠向了一旁的冰壁。
“我有点累。”
他浑身冰冷,在这里伫立着。
寒风刮过,刺进身体里,像过去的数年,数十年,数百年,无数个白昼与黑夜一样。
白鹭一会飞高一会飞低,他畅快地飞了很久,似乎是飞累了,才下来戳戳被冻成冰块的阿钧。
“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总要去找玄阴。”
“因为犼兽。”他眨巴眨巴眼睛,冰凌子扎进眼睛里,还是一动不动,“还能为什么。”
她想要来到这个世界,或许也有犼兽的原因。
“犼兽啊……我曾听闻,犼兽有两大本领,寻踪万里,逆转乾坤。想来真是了不得,其实我倒是觉得,她不一定是在找玄阴,说不定是在找其他人。”
“你想说她是为了找我?”阿钧闻此猛地喘了几口气,总觉得自己想笑,“很多次,即使遇到我了,还是会去找玄阴。”
也不是没有自恋地想过这个原因。
从前,她找犼兽帮过忙,就是为了找他。不过那对犼兽是举手之劳,对她也是顺便的事。
“或许就是为了找你。只是她不知道那个是你,除了你,她还有其他要找的东西。”
“什么?”
“原本的犼兽。”
“……”阿钧不想和他说话,闭上眼睛,觉得很累。他一口气一口气的喘着,努力汲取着稀薄的空气,肺部的左边,“咚咚”的心跳声一会快,一会慢。
“你觉得累。”
“……”
“是因为你想到了,天上地下,只有一个幸运神,也只有一个谢溯。从你吞下果实的那一刻开始,即使回到过去,也不会再有谢溯出现。”
“……我搞错了很重要的事。”他用右手攥紧了胸口,“我要回去。”
他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我不要这样的结果。
我不要。
白鹭看见他痛苦的模样,捂着嘴笑道,“你搞错了一件更重要的事。为什么即使被杀,谢溯还能被灵玉之类的东西救活,这个世界上能用灵玉代替心脏的只有她一个人,她是意识的孩子,却不是果子,她存在,果子或者灵玉都只是她的依附品。”
她感受到自我,所以存在。一直都是如此。所以她始终是自由的。
此间的所有具体人或妖,追寻的也是同样的自由。
阿钧没反应过来。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很重很愤怒的声音。
“林有恒!你别偷我果子吃!!”
一瞬间。
四肢被重新注入血液,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连着摔了好几次。
“你在山里的这段时间,魂魄化形后的谢溯去找了慧娘。慧娘留在林氏,正是想借着林氏之力重新找到西朝人,鸾夭去接了她们,前不久已经回到西朝。”
“青时唤醒了风和,就是被你关在妖界笼子里大大妖,谢溯把梧桐妖骨给了他,风和拥有了新的身体,妖怪们不再受你控制,他们大多回到了妖界,重新建设旧地。”
他在地上连爬带滚。
左右手支在地上,一点点前行。
声音,阿溯的声音。
死里逃生的感觉……他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要死了。
“但你带给我们的,无法偿还。”
白鹭闭上眼,“为一颗心脏的诞生,控制你本不该控制之事。”他把他们这个世界的画卷从他的墨灯中抽出,看了一眼,湮为灰烬。
“你的恨意具化为墨晕,墨晕即是恶疫……真是好笑。”
阿钧自顾自前进着。
“这算是我的报复吧。”白鹭说,“我也飞够了,也活够了。我答应过谢溯,要将你们送往……送往一个她想去的地方,但我想,要让你去更远的地方,让你像过去数年一样,陷入……永恒的等待中。”
白色的光吞噬了他。
阿钧在最后一刻,似乎听到不远处少女不耐烦的叫嚷,“哎,你说话要算数的!
……等我啊!”
……
……
……
我是一颗蘑菇。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的蘑菇是否都和我一样,拥有着意识。
我试图用菌丝与这棵大树交流,大树给予我的只有沉默。
我是一颗永生的蘑菇。
这不是什么好事。
我只能被困在原地,看这一片小小的天地,我的菌丝可以去很远的地方,但这个地方没有菌群,所以再远也远不到哪里去。
我抬头,头上是这棵树茂密的树冠。
我总觉得我在等待什么。
某一天,一个叫“月”的女孩子来看我。
她的态度极其不耐烦,但还是来了,她先注视着树冠,然后低头看我,“啊不好意思,踩到你了。”
她并没有不好意思,我还是知道的。
走的时候她说。
“等着吧。等着她从树上长出来,告诉你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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