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游》暗獭

27、好人

　　闭塞的山洞内，有暗河流动。

　　谢溯试探着用脚去触碰这漆黑如石的河水，冻得打了个激灵。

　　“这里连小妖怪都没有。”她叹口气，“再往南，就是昆仑山了吧？”

　　她去过昆仑山，那里虽是常年积雪，大地结冰，却有不少至纯的精怪活着，不像这片荒芜的大地。

　　不知道在荒地上走了多久，锋利陡峭的丘壑间寻到这样僻静的山洞实属不易，别提村落了，谢溯连鸾夭都没有再看到过。

　　她累得不行，趴在石头上没休息一会，突然听见石头里传来人呼喊的声音。

　　细碎的声音，谢溯分辨不出她们在说什么，一把把阿钧拉过来，脸拍在石面上一起听。

　　二人就这样趴在石头上，大眼瞪小眼。

　　“似乎的确有声。”

　　“让本女侠来一探究竟。”说着，谢溯就一刀劈了下去。

　　声音没了，石头里也什么都没有。

　　她正疑心自己是不是做错了，阿钧挽起自个袖子，靠在石壁上，突然问她知不知道昆仑山的来历。

　　“据说是神山。数万年前，祖神开天辟地，这世界上最开始只有大海，他的子嗣不能生活在海里，他便捏了一座山脉，供神居住。”

　　“差不多，后世的人将昆仑山当作神山，山脉一直绵延到中原腹地，西朝在昆仑山以北，却与中原间有一处深壑相隔。”

　　“若要去往中原，不如往昆仑绕行。”

　　“这路你没真的走过，自然不太明白方位，昆仑去往中原没你想的那样简单，还得继续南下到平原，平原以东就一路通往腹地……”

　　“西面是巴州？”

　　“是，阿溯姑娘倒是不笨。”

　　“若离开了西朝，往南边去，便有两个选择——一是走入人世，二是继续避世。慧娘和巴州的联系大概就是这样来的？……或许她本该去巴州，半途上却跑了。”

　　阿钧把话头一转，“还有一件事。”

　　“什么？”

　　“从前的人上不了昆仑山，便在山脚挖了个山洞……那是许久以前的事，我本来以为那里早就不住人了。”

　　“你是说，那些人住在山里面？”

　　“是的，山体的里面。”

　　“昆仑山还有多远？”谢溯绑好发带，准备上路。

　　“若那一片山脉连着的几片山都算在昆仑山里面，我们已经到了。”

　　所以这里的石头传递着山里的声音。

　　在洞里打了几个转没找到其他路，谢溯和阿钧商量让他把自己送到昆仑山脚。

　　“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可知道现在是几月？”

　　“不知。”在这片终年炙热的大地徘徊许久，她已分不清时日。

　　“你刚到的时候是六月，如今已经快到八月了。”

　　谢溯挑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你需要休息。”

　　二人靠在各自的石壁上，冰冷的洞里不知道何处传来滴答声，格外安静。

　　“到了昆仑再休息。”谢溯抱着刀说，她这段时间习惯了用斩妖刀探路，是以也常常把它抱在怀里。

　　“你很焦急。”

　　“我说过我焦急的原因。”

　　“因为恶疫？”

　　“是。”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如果真的有事发生，待我们回去京城，估计人都死完了。”

　　“没这么快。”谢溯说完这句话就闷着。

　　“说说你到了西朝后，在这里耽误这么久的原因吧……你尽可以早些回去看看，什么阻碍了你的方向，使得你在这里徘徊不定？”

　　她仍是闷着，又用刀尖有下没下戳地玩。

　　这一路，虽然没花上数年时间，画境出来后又经顾暄一事，她已经不再能坦然同这个青年说话，她知道他秘密许多，本领也强，更是对她有着奇异的耐心和宽容心，虽然他似乎也害过她几次，但想来也不是为了愧疚。

　　最后定然是要让她用什么来交换的。对方的关心不像假的，但或许正是因为这片地上没有妖，才使得谢溯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平日被妖窥探习惯，所以她多时收敛着自己的气息，直到到了西朝，她不再费心收敛，或许也正是因此，刚到的那一晚招来了鸾夭。

　　它却没有接近，没有再出现。

　　头狼占着的食物，狼群暂时也不会分食。
　　此前谢溯秉持着“物尽其用”，弄不明白也好，他在一日就要好好利用他的能力，最后非要用什么来换也算值得。更何况，她也不可能离开他。

　　可是如果阿钧和妖并无太大区别，最终只是为了吃掉她呢？

　　……有什么能比自己的生命重要，自己的命是母亲的辛劳换来的，是谢意忤逆天意延续的，她还不能算是个正经的斩妖师，还没像那些斩妖师一般闯出名声来。

　　原本她并不在意这件事，她杀不了他，他若想杀她，直接动手就行了。

　　可是。

　　“你对鸾夭有什么了解吗？”阿钧突然笑着说，“它和凤凰极为相似，慧娘手上的图案你便觉着是凤凰——传闻西朝人刻在手臂上以便彼此相认，可却一眼认出鸾夭了？”

　　谢溯暗叹气，难得颓丧，他是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吗！

　　“我是斩妖师，自然知道。”

　　“知道鸾夭，却不知道玄阴？犼兽一事若是早些看清，也不必受那一爪子了。”

　　“那是因为顾暄他……”

　　“顾暄什么？”

　　谢溯咬着唇，含糊道：“他是好人。”

　　“好人给了阿溯姑娘一爪子。”阿钧语气轻快，谢溯不知道他为什么心情这样好口气听起来使得人厌烦。

　　“我就是知道他是好人，谁好谁坏本女侠一眼就看得清！”
　　她堵着气，越说越飘忽。

　　阿钧瞥一眼她，微躬着腰似乎是在忍笑，“你一个小小斩妖师，却总爱说些大言不惭的话。天下万万人，你如何辩得清哪些是人面兽心？”

　　“你当然不知道，我天赋异禀，天眼一开，便可见万千生灵所负之生灵。”谢溯没觉得自己失言，早一步晚一步，这事总是要告诉他的。

　　阿钧吸口气，转过头直直盯着她，“那你可曾看过我？”

　　“看过啊，你身后数万怨魂此刻正盯着我呢……黑漆漆的洞穴也盖不住你身后这庞大的怨气，我自知对付不了你这尊大妖怪，只好跟着你，看好你，感化你啰。”谢溯刻意将话说得轻松，等待他的反应。

　　“哦。”阿钧“哦”了一声，背过去，似乎是从哪里拿出来一团绿莹莹的东西，把它递给谢溯。

　　“这什么？”谢溯问。

　　“斗笠。”阿钧回答说。

　　“为什么给我？”

　　“……你说他们在看你。”阿钧解释道，“戴着斗笠就看不到了。”

　　“你从哪里学来的。”谢溯拿过斗笠，只是挂在背上，“一会出去可以挡挡沙。”她这会是真的放松许多，“算了，阿钧。你送我去昆仑吧。”

　　“……要去？”

　　“嗯。”

　　昆仑山脚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池塘，许是雪水笑容满面堆积而成，池内长了些自在的冰莲。

　　谢溯凑过去，小心地碰了碰莲花花尖。

　　透明的精怪被吵醒，从合着的花瓣里探出脑袋，一看对方拿着刀又怂了回去。

　　“你别怕呀。”
　　谢溯宽慰了莲花妖好一会，对方依旧闭门不出。

　　谢溯干脆给自己拇指戳个洞，凑过去引诱它。

　　果然，白色的影子一闪，抱着她手指头就亲昵起来。

　　谢溯却把血堵着，“想喝？”

　　莲花妖羞涩地点点头。

　　“你得告诉我，怎么进去昆仑山里面？”

　　“不能。”莲花妖轻声道，“不能告诉。”

　　“这么说，里面确实有人住着？”

　　莲花妖忙捂着嘴，退后几步。

　　“小花妖，你看看我，我是好人呢。”谢溯又把拇指凑过去，“既然都告诉姐姐里面有人了，何不干脆教我怎么进去呢？”

　　莲花妖迟疑好一会，终于还是一只手抱着她的手指头，一只手指向了山谷深处。

　　山谷深处是一处冰瀑，莹白的冰闪得谢溯眼睛疼，谢溯倒回头来把莲花妖放回湖里，假装顺便来叫还在原地的阿钧。

　　阿钧披了件赤色的袍子，很是显眼地站在凸出的冰石上。

　　“你品味什么时候变了？”谢溯站在下头问他。

　　阿钧蹲下来，两手抬着下巴，朝下头晃了一眼，“没变。”

　　谢溯不知道他在别扭什么，知道她有一只奇怪的天眼就这样别扭？她没办法只好主动伸手，“跳。”

　　他还蹲着，突兀地就跳下来，一团赤色径直压到谢溯身上，把她压到地上磕到了腰。

　　“起来！”谢溯气得不清。

　　阿钧还裹着红色的大袍子，袍子又大又松，遮住谢溯的视线，他干脆把袍子脱了下来，兜头罩住了谢溯，才起开把她拉起来。

　　“你干嘛呢！”谢溯挣扎几下没扯下来。

　　“阿溯姑娘这样也好看的。”阿钧拉着她的手，说：“这里很奇怪，你先躲在袍子下面，我把你领到山里去。”

　　谢溯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恍然他的意图，就这样任阿钧牵着往那冰瀑走去。

　　她低下头，看着阿钧的脚印子，一步步跟着。

　　过了一会，大概是到了冰瀑了，阿钧鼓捣了好一会，又回来牵她。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