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树与菌 ...
-
这绿果十分干涩,她的舌根麻了好一会,麻得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或许是因为躺在了地上,她才看到这里除了树以外,原来还有其他的东西。
树干上有一棵很小的蘑菇。
她辨认了好一会,才确定那是蘑菇,而不是其他什么小虫子。
毕竟这蘑菇是黑色的,和她想的有些不同,但的确打着把小伞。
蘑菇还长在树上,大概是活着的吧,若不是饿到极致,自己可不能吃了。
摘了它,就又只有一棵树了。
她在地上滚啊滚,一会滚到离树很远的地方去,一会滚回来乘凉,虽然也没有阳光。
她觉得无聊了。
“树!”
她站在树下,喊道:“树!”
树瑟瑟发抖,却不是因为她。
它本就随着空气的流动在抖着,十分有趣。
她却假装树在和她对话呢。
“树!树!”
她不知道树的语言是什么,总之,无聊就喊一喊树,脑子里自己和树已经十分亲密,终于有一天,她小心翼翼地重新踩上了树干。
她或许是天生就很会爬树,一鼓作气地爬到了最高的地方,坐在树桠上,眺望着远方的空白。
她不知道在这里坐了有多久,终于开始厌烦树上的日子。
她低下头,看见这笔直的树干,突然萌发了一个有些冒险的想法。
她想滑下去。
这样想,她也这样做了。
她提着裙角,深吸几口气,闭住,一屁股坐到了树干上。
“啊!菌!”
蘑菇不小心被她刮到,脆弱的根系一下子就脱离了树干,菌类的尸体躺在地上,淡黑色的汁液洒在尸体旁,控诉着她的暴行。
虽然很想为它做些什么,但她实在太饿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果实实在太难吃,而这可怜的蘑菇,已经被她杀死。
不如物尽其用。
这是这片天地里唯一的菌类,她坐在地上,用树叶摆了个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形状,大抵是告慰一下逝去的生命。
在这之后,再把它吃掉。
她这样想着,躺在树干上不知不觉地就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很累。
明明是在休息,四肢却像是被什么禁锢,很难受。
她猛地睁开眼睛。
奇怪的东西趴在她身上,看见她醒来,眨巴眨巴自己那双黑色的眼睛,试探着张开了嘴。
“阿树?”
“呀!”她吓得把对方一扔,蘑菇成精了!
阿树在这一刻有了名字。
她缩在树冠里,树下那个小小的身影好几次试图爬上来,但他太矮了,根本够不着最低处的树枝。
阿树不知道他在哪里找了件粗麻衣服,刚开始的时候,他是光着的——所以才把她吓到了。
“你别上来了!”阿树对着他喊,对方正准备冲刺再试一次,好几次都直接撞到了树干上。
“阿树。”他在树下叫她。
“你只会这一句话吗?”阿树坐在树枝上,有些无奈道。
对方没回答,只是呲着嘴。
“你叫什么?” 阿树一边往下爬,一边问。
等到她爬到底了,他也没回答。
阿树拍拍裙子,大手一挥,“你就叫阿菌吧!”
———
“怎么这样笨呢。我是阿树,你是阿菌,不要再叫我名字了……有事再叫我。”阿树有些不耐烦。
“阿树?”
“你真不会说话吗?我一出生就会问有没有人了。”阿树叹口气,“要我教你说话,我也不会啊。”
“教?”
“对对,教!”阿树为他学会了一个新字兴奋不已。
阿菌突然伸出了双手,两只手死死地抓着阿树的。
“你干什……”
阿树没来得及问他,突然感受到有什么东西绵绵密密地渗进了自己的手指里,进而渗进自己的身体里,挠得她心里发痒。
“这是什么……”她被挠得没力气,突然地,阿菌把那奇异的东西收了回去,顺着他抓住的手掌抱住了阿树。
“是我的菌丝。”
“放开,很痛。”阿树忍了下,没忍住。他力气怎么突然变大了。
阿菌松开她,突然来了句“谢谢”。
“这么厉害?这就会说谢谢了?”
谢谢你,达成了本不可能的可能。
既要从果子里感受到“自我”,又要修成人,既要修成人形,又要像真正的人一样去探索,给予自己名字,给予他名字,给予他自我,使他开始探索。
使他接触到她的心,她的果核,感受到记忆,从而变回阿钧。
一切推倒重来,他有很多事要做。
“累死了。”
阿树靠在树干上,猛喘几口气。
她上上下下爬了几次,她以前从没这样过,她在心里谴责自己。
远处的少年如今已经能轻松跳到树上,大多时候却不怎么爱来找她,自顾自坐在那里摆弄一堆奇怪的东西。
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阿树试探性地问了几次,对方总是两三句含混过去,气得阿树在这猛爬树玩。
她才不是想吸引他注意呢。
或者是迫不得已!
这个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呢。
阿树总觉得不该是这样,但她没办法,只好从树上摘了个果子,缓步挪向坐在地上的少年。
“你在做什么?”
她藏在他背后,探出头问。
阿钧没忍住,轻轻捏着她的手指,“或许是在做好事。”
“你把我的手弄脏了。”阿树抱怨道,他的手上不知道为什么,黑漆漆的。
他仍旧捏着,张开五指,用力地扣进她的掌心,揉捏她的指节。
“商量一件事。”
“什么?”
阿树爱和他捏手玩,直接坐在他身边,把另一只原本拿着什么的手掌也一把抓过来,乐呵呵地抚摸他的手掌。
“你说呀。”
“……”他轻喘着,“别这样摸。”
“哦。”阿树讪讪把手收回来。
“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哎?”阿树被惊到了。
倒不是因为他要离开,而是离开本身这件事,离开,意即从这个地方去往另一个地方。
“这个世界还有其他地方吗?”
“……自然有。”阿钧点头道,他定定地看着她身后那棵树,“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不能带我一起走吗?”阿树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既然还有其他地方,不能带我一起去吗?”反正她自己是找不到了,阿菌还没有出现的时候,她就已经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找不到。
他看起来似乎十分为难,推脱地别过脸,“以后会带你去。”
阿树瘪着嘴,好奇问他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几乎什么都有。”他苦笑一下,“你会喜欢的。”
“小气。”阿树懒得继续和他说,甩着衣摆跑树上去了,他说以后带她去也做不得真吧!一看就不想带她去玩好玩的。
阿树在树上躺着,自然是没睡着。她原本打算藏在树冠里偷偷看阿钧是怎么离开这里的,没想到某时一睁眼,整片天地都找不到另一个人了。
她干脆不再睡,一直睁着眼睛,看阿钧从哪里跑出来。
她困得头发昏,脑袋也不灵光,不知道多少片叶子落下,不知道多少片叶子长出。
她在嘴里含着一片叶子,卷成个圆筒,吹着奇怪的音调,不一会一阵风过,将叶子吹跑了,阿树下意识去抓没抓着。
叶子被风吹啊吹,吹到了树下。
青年捡起叶子,递给从树上探出半个身子的少女,没说话。
阿树也没说话。
青年无奈地把叶子扔进风里,伸出双手,“跳。”
阿树的手臂揽着他的脖子,从树桠上飞一般跳进青年的怀里,看着他的眼睛压了好一会笑。
“你是谁呢。”
阿钧也忍着笑意,“你猜呢。”
“啊,我困得不行了。”阿树也不管了,两首搭在他肩上,埋进青年许是已经成长的胸膛中,呼呼大睡起来。
阿钧抱着她走到树下,坐在地上,少女不耐烦地在他怀里寻了个睡得更香的姿势,打了两个哈欠接着深眠。
他默默地看着她,神情宁静。
半晌,阿钧说:“我多讨厌你。”
阿树自然是听不到,睡梦里却也爱乱动,一拳头挥向阿钧的下巴,转个头咬住面前的肥肉,以为自个在吃好吃的呢。
阿钧任她咬着,只是觉得自己越发讨厌她,转头去看头上的绿荫。
倒不如看她。
他低下头,屏住呼吸。
少女阖着的睫毛似黑羽,盖住她的眼睛,盖住她的好奇与探究。
“我多讨厌你。”阿钧重复道。
说完,他闭着眼睛,狠心往下送了自己半张脸。
那么一瞬间,他的鼻息感受到了她的。
“好痛!”
阿树被他下巴磕着,睁开眼叫嚷着,“你干嘛呢!”
阿钧脸上堆起绯意。
“对不起。”
“对不起就完事了吗!”阿树气得从他怀里站起来,在空地里走走停停,“我可睡得正舒服呢,我在这等你,一直没睡,困得实在受不了了,才睡那么一会,才睡那么一会!”
才睡那么一会,却也生机盎然。
“我向你赔罪,阿树姑娘。”
“别那么叫我,很奇怪。”阿树停下,一转头冲着他叫。
“你可以和我一起去另一个地方了。”
“真的吗!”就这么一句话,少女凑到她跟前,像只小狗一样讨好地笑着。
这是他的筹码,阿钧想用这继续交换什么,却又不忍让她用什么来交换。
这想法有些可笑,他若不忍心,也不会接着做那些事,不如一切都遂她愿。
到底是为了自己。
阿钧把自己的两只手放到她的手上,“真的。”
“有什么要嘱咐我的吗?”阿树半是兴奋半是迟疑,她还没去过其他地方呢。
“没有。”嘱咐了也没用,她也不会记得。
“那好吧,我自然是会随机应变的。”阿树收敛了自己对未知的恐惧,扯出个笑来,“我们什么时候去?”
“闭眼……只有一件事。”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阿钧凭空划出一盏墨灯,“要记得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