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游》暗獭

19、犼兽

　　足不出户就见到了上古神兽，谢溯沉寂已久的好奇心前所未有地膨胀开来。

　　她忍住不去碰顾青和的手，两只眼睛却都黏在上头了。

　　“你会逆转乾坤么？”

　　“……不会。”

　　“那……万里寻踪？”

　　“……也不会。”顾青和上半身往后躲着，像是要躲开她的打量，“似乎是从我出生起就在的，除了增大些力气，感受到自身力量的时候，会发光，没什么其他用处……甚至还特别寒，从前花了很多时间适应。”

　　谢溯的目光里有惋惜，不知道在惋惜什么。

　　顾青和在小院里劈柴做饭，换取盘缠回京城。

　　谢意很有些银子，却也小气，顾青和因此在院子里待了不少日子，谢溯多年没有同龄人，也就从一开始的提防到不自觉袒露出心声来。

　　顾青和知道她不叫谢谢而是叫谢溯后叫谢溯大名叫得习惯了，平日里也和谢溯学起谢意教授的刀法来，进步得很快。

　　狐妖不是自己杀的，谢溯没再和谢意谈起要离开一事，偶尔看见谢意去山上遛弯回来了有意无意指点两下顾青和，此情此景让她也觉得满足。

　　或许她不需要看外面的世界，只是需要个朋友，和谢意不一样的心智相仿的朋友。

　　谢溯弯下腰，在小河沟里捉小螃蟹，顾青和也在两步远的地方，一边和她讲着京城的趣事，一边翻开石板，石板下的小螃蟹太小，顾青和一脚踩死两只，问谢溯捉螃蟹回去做什么。

　　“或许是煲汤吧。”

　　—-

　　谢意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和谢溯聊天。

　　他躺在竹椅上晒着太阳，谢溯在他跟前劈柴火。谢意看着谢溯手起刀落的动作，谢溯猜想他许是觉得她的动作比从前利落许多，突然问她：“你不想出去了么？”

　　谢溯动作一滞，转向他：“我以为你不想我走的。”

　　谢意避开她的注视：“我想确认一下我这徒弟是不是真的听话了……”他默了会，续道：“明日我有个旧友要来探望我，你把时间空出来陪他一会，我得进趟山。”

　　“早不进晚不进，这会进去干嘛……”谢溯嘀咕道：“顾青和说明天要和我去镇子里杀鸡呢。”

　　“空出来。”谢意有些强硬道。

　　“好好好，一会我知会他一声就是。”

　　谢意挠了挠自己的胡子，想到什么忙补充道：“顾青和也同我一起去。”

　　“为什么？”谢溯有些讶异，这么久了，谢意没有一次主动和顾青和说过话。

　　“我骨头老了，需要有人陪着。”

　　想到谢意每每进山回来后的疲惫模样，谢溯皱眉答应了。

　　她靠在双庆镇镇口的石柱子旁，往外再走几尺，便算是离开了双庆。

　　她的眼睛瞥向远处，远处的山和书林山，也并无不同，大千世界，万变不离其宗，双庆镇，就已经很好了。

　　谢溯低头玩自己的手指，一会将它扭成麻花，一会仔细看着自己手心的老茧发愣。

　　一双手突然搭了上来，搭在她的张开的双手上，没有继续动作。

　　谢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躲，也不知道为什么是怀着些勇气才稍抬的头。

　　“是谢意的徒弟么？”来人微微弓着腰，来找她的眼睛。

　　谢意收回手，背在背上，点头。

　　他站直了身体。

　　“不用怕，我是你师傅的老朋友……叫我阿钧即可。”

　　“千钧一发？”

　　“是，千钧一发。”

　　—-

　　“双庆镇不大的，就两条长街，一座山，山上有条小河沟涌到山下的水塘里，那个水塘里还有些荷花，挺好看的。”

　　阿钧走在她左侧，有些好奇地打量这镇子。

　　许是第二次见谢溯带着外人，周遭的镇民没有向上次那样过来问谢溯他是谁，不知不觉间，长街中间走着的人竟只有他们两个了。

　　这画面有些奇异，镇民们靠在街边，似乎有意避着他们。

　　谢溯小心瞟了这个叫阿钧的一眼，黑粉黑眸，看起来并非什么大恶之人。

　　她有意领着阿钧走到路旁的一处小铺子上，到了才发觉是她小时候爱光临的风筝铺子。

　　“姨，有风筝么？”

　　“谢溯姑娘啊……许久没见了。”老板娘蹲下身子，鼓捣一会箱子，好一会才从里面寻出来一只，站起来递给她：“你最喜欢的小狗呢。”

　　谢溯硬着头皮说是，一只手接过风筝，一手低头寻腰间卡着的银子。

　　老板娘接过银子，对谢溯说：“小狗是可爱的，就怕咬着你。”

　　谢溯忙点头，有些尴尬地向她道了别。

　　谢溯将风筝拿在左手，正好隔开了阿钧，不由得使她松了口气。

　　阿钧这一路上没怎么说话，许是看见太阳快到顶上，主动问她谢意是不是快回来了。

　　谢溯老实道：“还要等会，他一半傍晚才回来。”

　　“那我们去找个地方吃东西？”

　　“好啊，一般我同顾青和在镇里耽误了，就爱去水塘边的铺子吃炒饭，那里炒饭可香了，粒粒分明，又脆又香。”想到此，谢溯不免有些嘴馋。

　　阿钧不紧不慢地问她顾青和是谁。

　　谢溯此前有种古怪的感觉，总觉得这人终究是要问她顾青和的。

　　此刻直觉应验，谢溯吞了下口水，回答道：“是个斩妖师……听说还是京城里什么当官家里的孩子，前段时间斩妖的时候碰上的。”

　　“听起来你们关系不错……他该是挺好？”

　　谢溯有些别扭：“也谈不上好不好，总之不是个坏人。”

　　“顾青和？”阿钧琢磨了下这名字，语气里似乎带着点疑惑。

　　“青天日和，顾青和。”谢溯道。

　　许是在水塘边，这桌子有些冷硬，谢溯一碰上就想到什么。

　　二人一边等老板炒饭，谢溯屁股不安分地动了几下，往阿钧的方向蹭了蹭。

　　“你是小老……我师傅的朋友？”

　　“是。”

　　“那你也很厉害？”

　　“怎么说？”

　　“我和师傅在双庆镇这么多年了，第一次见你，你看着不像七百十岁。”

　　“我的确不是凡人。”阿钧肯定道。

　　“那你该知道上古神兽犼吧？就是那个能……”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我知道的，”阿钧回答说，“问这个做什么？”

　　“我有个朋友，身上好像有点奇怪，有一只手看起来和传闻中的犼兽很像。”

　　“所以？”阿钧双手放在桌上，在木桌上轻敲。

　　“我想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那只手恢复成人手。”

　　“为什么？”阿钧又问。

　　谢溯没想到他会问她为什么。

　　她凝眉想了一会，“因为那会让他很痛。”

　　“容我推断，那犼兽的爪子一定给了他非凡的本领。”

　　谢溯想到曾经一刀杀死狐妖的顾青和，嗯了一声。

　　“既然有所获得，为什么要恢复人手，他并未告诉你他想这样做吧？”

　　“可是他是人啊。”谢溯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反驳道，这样说完后又觉得自己太想当然，“人……人多少对自己会有同类的认同感的，从小和旁人不一样一定会给他带来很多痛苦，不仅是别人的不待见，不把他当作普通人对待，自己也会在质疑声中怀疑自己的……那很痛苦。”谢溯越说越小声，“一定是的，他很痛苦。”

　　阿钧轻敲木桌的手停了下来，他的眼神锁住了眼前的少女。

　　“不要因为这样的理由去帮他。”

　　“若要将我的心意解剖，一定听起来都是这样显得自我的。”谢溯抿着唇，“可是我看到他有时候会盯着自己的手走神，我……”

　　“不要因为这样的理由去帮助别人。”阿钧重复道。

　　谢溯好像有点明白他在说什么。

　　只是她忍不住想说点什么，她知道和别人不一样有多痛苦。

　　“你也不是他！”谢溯有些生气，“你怎么知道他不愿意！”

　　“你也不是他。”阿钧重复她的话。

　　“不要学我！”谢溯气得站起来，朝着老板甩了碎银，急匆匆往山里跑去了。

　　这小老儿，自己来和这祖宗说话吧，谢溯越跑越气。左转右转，山林里小径杂乱，转了好一会才看到熟悉的场景。

　　谢溯闻到了血腥气。

　　谢意出事了？！

　　谢溯没多想，喊了句刀来也没刀，随手扯了一树枝冲进了谢意的山中小院里。

　　她没想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是顾青和，她潜意识里或许一直担心顾青和会伤害她或者谢意，她没想到躺在地上的是顾青和。

　　谢溯的攻势收得急促，一口血吐出来，血和气涌上头，不知道为什么感到无法言明的愤怒。

　　“师傅！”她几乎是用吼的。

　　她大喘几口气，“你在做什么。”接着忙凑到顾青和身旁，无数的刀锋划开他的皮肤，用皮开肉绽这次形容不过分，更可怕的是他的手。

　　他的右手，胳膊以下全断了。

　　谢溯忙施了几个阵法帮他汲取山中灵气，抑制血液流出，谢意就站在她身前不远处，没说什么，只是弓着背，咳嗽了好几声。

　　“他要杀你？”谢意蹲在地上，抬头问。

　　谢意摇头。

　　“那为什么？”她紧紧按着自己急促的心跳。

　　“他不愿把自己的手砍下来，只有本老儿动手。”谢意手里拎着把刀，拄着地，支撑着身体。
　　他没来得及多说什么，谢溯突然觉得林子安静了下来。

　　有人踏进小院，谢溯一闻就知道是谁。

　　“啊，”阿钧看着眼前的一幕，“你们都疯了吗？”

　　谢意盯着他，“让他们在双庆镇活下去。”

　　阿钧凭空画出一盏灯，他将那盏灯提在手里，在暗林间闪着幽光。

　　“谢意……我答应你的要求，不是让你做这种事的。”

　　“让他们在双庆镇活下去……就这一次，你可以漠视。”

　　阿钧没回答，似乎是在思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