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游》暗獭

10、妖市

　　不知道妖兽玄阴去了什么地方。
　　谢溯有些不自在地捋了捋衣服，施展灵力烘干，她见一旁站着的阿钧浑身还是湿漉漉的，念了个诀。
　　“多谢。”阿钧笑，“城里的妖怪躁动了一阵，我才发觉你有事，未曾想到，阿溯姑娘有以身葬花的喜好。”
　　“我也未曾想到这些古物换颜花会怕你一小小人类。”她注意到了阿钧附近避得远远的朱砂色花丛。“多谢。”她自是想到了自己身上再无“换颜”的缘由。
　　“看来阿溯姑娘那朋友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要去哪里？”
　　谢溯沉默。
　　树妖青时、妖兽玄阴，她没一个打得过。原本她就起疑，皇城脚下为何妖物繁多，她原本以为是因龙气衰弱，但如今想来，城中两大妖物常驻，龙气遗传万万年，早已散了不少，压得住才怪。
　　四大妖物中，唯有灵兽白鹭天生灵体，虽修妖力，却未曾听闻有过害人事宜。若阿钧所言不假，白鹭身负通晓古今的神力，应是知道青时与玄阴的弱点。
　　想至此，谢溯开口道：“我去哪里，关你何事？”

　　一夕之间，定国公府上下主仆皆消失了。
　　原来如此。
　　玄阴的分身此前并未消失，父母二人保留了身份，其余的皆数二次换颜成了普通仆人或武艺不凡的护卫。谢溯去了后院，将自己的行李打包好，目光垂到地上的灵阵。
　　最普通的灵阵，用作驱寒气。
　　已经没用了。
　　她伸出手，想将灵阵消除。
　　“算了。”她自言自语，“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小西街的主人不见了，但妖怪们还是聚居在此地。
　　街口那盏巨大的花灯依旧亮堂，像夜里的太阳。身后的人跟得紧紧的，丝毫不惧暴露他跟踪她的意图，步伐比谢溯还要肆意几分。
　　谢溯有些无语。诚然，她并不反对对方同行，甚至希望二人形影不离。但一股股憋屈与愤怒还是会偶尔冒上心头，语气难免有点冲，她讨厌被人牵着鼻子走。
　　“这里还有什么秘密你一并说了吧，我懒得去找了。”她寻了个石凳，一屁股坐下，朝着阿钧道，“毕竟你似乎无所不知，快点告诉我这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吧。”
　　阿钧想了想，“我可以带你去妖市。”

　　谢溯对他口里的妖市很是好奇。

　　据阿钧说，白天小西街的妖怪都在妖市，晚上有些妖才会出来。妖市里卖的也不再是小西街里的吃食玩具，而是供妖生活、修炼的物件。妖市连顾青和那个身份都管不了，此前她也没有听闻。

　　阿钧解释道：“妖市形成还没到一年，斩妖师要是知道了才奇怪。”
　　谢溯霍霍手上刚买到的一串糖葫芦，“怎么，看不起我们。”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朝小西街深处走去。谢溯时不时抬眼看旁边这个高个子，对方一直直视前方，也没管有人在看他。
　　“你……阿钧，”谢溯叫他名字，“之前我买准备买衣服的那个店，那个老板娘和你什么关系？”她又补充道：“你为什么让她和我说那些话？”
　　“被发现了啊。”他笑着说，“帮帮你罢了，我向来心肠不错。”
　　谢溯早发觉阿钧知晓的事不少。阿钧也不明着告诉她真相，总是沿着一条条线给她线索，遇到的人也不时给她些讯息，甚至连……
　　有的事，点到为止即可。
　　不时，两人便走到一家酒馆旁，阿钧停住了。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盏灯，谢溯心里一哆嗦，仔细一看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在小西街遇见时阿钧想送她的那盏“唱歌犬”吗。
　　“这灯里有些妖气，打着灯去妖市可以掩盖我们身上的气息，妖市才会放我们进去。”他提着灯盏走在前面，“跟紧些。”
　　谢溯提步靠近。

　　二人进入了酒馆。
　　外头看酒馆不过狭小的一个店铺，里面却有乾坤。像是迈入了一个新的结界内，道路两旁的桌子上长相奇异的妖物猜着拳喝着酒，酒气冲天，四周仍是一盏盏花灯，却比小西街的多上许多，漫天全是。
　　“据闻旧时妖界还在的时候，妖怪偏居于界内，从不离开。那片天地里没有太阳，所以妖怪都喜光。古人诚不欺我。”谢溯感概道。
　　“其实有些误传。”
　　“嗯？”一暗一明，光影交错。
　　“一开始妖怪们都不喜欢刺眼的东西，长期在黑暗里，光线只会让他们眼睛难受。后来一尊大妖入了妖界，他喜光，一堆拥趸在妖界到处点灯，小妖们不满了一阵也没法，久而久之便习惯了。”
　　谢溯有些好奇地问：“是什么妖怪啊，这样蛮横无理。”
　　阿钧面不改色，“你也认识，树妖青时。”
　　不一会儿，两旁的不再是酒桌，而是一些打着招牌的露天小铺。路上的妖怪也多了起来，走走停停好不热闹。
　　二人不得已也慢了些。
　　谢溯看到好大一股妖气。她扯了扯阿钧，指着前方的铺子，“去看看。”

　　这铺子竟然卖灵玉。
　　大大小小的灵玉像鱼鳞一般排列得整整齐齐，在夜里散着温润微光。谢溯正准备开口，阿钧却施力将她扯到身后，对着铺子后瘫在椅子里的老板开口道，“伏生，你又去人间偷灵玉了？”
　　那妖一下子蹿了起来，“妖怪的事能叫偷吗！”他这才看出面前站着的男子是谁，吓得他直冒冷汗，“你怎么来了……”
　　阿钧身后的谢溯支了个头出来，“你们认识？”
　　“做生意认识的。”
　　伏生是只犬妖，鼻子灵，“你带着人修进来了？”
　　“这世间早没有人修了，你这妖怪活在上个纪元？”谢溯有些烦躁，“不要把我和人修相提并论。”她说完又转头对着阿钧，“别扯我手了。”阿钧这才松开。
　　伏生虽有些怕阿钧，对着谢溯却还是一副傲气模样，“有灵气的人，又不是人修，那你是什么怪物？”见阿钧没什么反应，他再接再厉，“老狗我的确活了两几万年，知道得不少，如今这世间人修虽然不再盛行，但还是有的，小姑娘自己见识短，勿要诳语。”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伏生指着面前一堆灵玉，“那你说说，这世间若没有人修，这些灵玉又从何而来？”

　　谢溯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只妖怪知道灵玉的来历。
　　灵玉乃人修的灵气化成，百年才得化成一块，不论是助人延年益寿，还是用于筑兵器修炼都是难得的宝物。这世上还有人做灵玉生意，但少，普天之下或许只有那两三处。毕竟普通人拿来只当是块漂亮的玉，只有斩妖师才能巧妙使用。
　　若单方面消耗，灵玉早就该消失于世。
　　谢溯知道灵玉的来历，是因为她自己用过。
　　有人帮她延寿，用的就是灵玉。那人自己也用，却是用于修炼。
　　“灵玉本就诞生于人修，人修再用来修炼无可厚非。倒是用在你身上才算逆天而为……小姑娘，你欠了我不少。”

　　见她沉默，阿钧这才开口，“伏生，许久没见你，你话倒是多了不少。”
　　冷汗又冒了出来，“伏生多言了。”犬妖朝着谢溯道了个歉，“对不住……姑娘要是喜欢灵玉，挑一块拿走好了。”生命诚可贵，金钱价更高。虽然知道自己似乎惹了麻烦，他也只能小气地拿一块灵玉出来打发。
　　谢溯闻言，眸里闪过一缕笑意，嘴皮仍是干干的。
　　“既然你开口我就原谅你了。”她手一伸，拿起自己起先就看好的那块绿色灵玉，“谢啦。”

　　两人走得近，背后束着的长发有一搭没一搭地绕在一起，又分开。
　　“为什么选了这块？”阿钧问，“铺子里更好的灵玉还有很多。”
　　“你没发现？”谢溯挑了挑眉，有些惊讶。在她眼里，阿钧似乎无所不知。
　　“没发现什么。”
　　谢溯笑得开心，“这不是灵玉，是块妖玉。”
　　她见过的灵玉不少，对妖气又敏感，一眼便看出了不同。长日和妖混迹在一起的伏生没发现，阿钧竟然也没发现，她有些沾沾自喜。
　　比起灵玉，妖玉更为特殊。
　　妖玉千年才能化成，诞生于强大的妖骨。也就是说，一只大妖死后千年，尸骨置放在有天地灵气的地方才会化成一枚小小妖玉。妖玉的颜色和妖骨一致，绿色妖骨……上溯上古也只有那一种妖才能修成，这不是梧桐妖骨还能是什么？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妖市里稀奇的东西还有许多，谢溯挑了盏普通花样的灯，让阿钧把手头那盏收了起来。
　　她是真的有些讨厌“唱歌犬”。
　　付钱的自然是阿钧。
　　和小西街不同，混迹在那里的妖怪喜欢和人打交道，货币也用的是普通的金银铜，妖市的大多妖怪却不怎么喜欢人类，用的货币谢溯没见过，心安理得地让阿钧掏钱。
　　一路上还买了些吃食，谢溯吃得开心，乐不思蜀。
　　“你在这里还挺自在。”阿钧右手提着灯，左手抱着谢溯买的零食，“阿溯姑娘最近使唤我更自在了。”
　　谢溯没有丝毫心虚，只是“嗯”了一声。
　　二人往回走，刚要到酒馆门口，却听前头传来叫嚷声。

　　“抓住他！”
　　“怎么会有人类进了妖市！”
　　“别跑！”
　　大多数妖怪还愣着，似乎有些惊到有人类进了妖市。
　　谢溯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被发现了，但她很快看到了前面摔了个狗啃地的小个子。

　　下意识。
　　“刀来！”
　　斩妖刀离得远，却也在眨眼间到了她跟前。她伸手接住，手执长刀，猛地在地上砸了个口子。
　　围观的妖被吓得尖叫。
　　“斩妖师！”

　　谢溯拎着刀，面色冷然。她几步上前，扯起面前的小个子，飞快离开原地。
　　身后提着灯，抱着零食的影子一动不动，只是看着她的身影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接着消失不见。

　　手上的累赘直到寻着个偏僻地才被她扔在地上。
　　谢溯冷着脸，叱责道：“你怎么在这里！”
　　小个子呲牙咧嘴，“谢溯！你大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