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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5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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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无遗策,画无失理。
——三国魏·曹植《王仲宣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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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瑶虽然紧赶慢赶的,回到军营的时候也已经是天色昏暗了。胡人照例是一见太阳西沉就鸣金收兵,所以进了营地之后雷瑶看见的是刚从战场上回来的军队。
伤亡如他所料并没有欧阳那种可怕语气预示的那么厉害。
「少爷、」
尽管肯定是已经尽了全力,雷少瑕在看见他的时候依然露出了愧疚的表情。
「你做得很好,是我疏忽了。」
打断雷少瑕就要说出口了的自责,雷瑶皱着眉自己反省了两句,才走进了大帐。
石韫玉还是刚刚听说雷少瑕领着军队回来的消息,却没想到雷瑶先走了进来,而且还板着脸好像谁欠了他什么似的。
「雷将军你可回来了。」
虽然知道雷瑶是担心战局的事,但石韫玉还是用了像在揶揄的语调。毕竟这次怎么看也都是雷瑶的错,身为监军他本来就有监督的职责和权力,要是不说两句反而好像还会显得是他的不是。
不过既然结果还好,那么这种小事姑且就隐瞒不报了吧?反正雷瑶是绝不可能让这种错误发生第二次的。
「末将该死,请王爷责罚。」
「哎?」
没想到雷瑶当真单膝跪下向他请罪,一副就算要他以死谢罪也绝无怨言的样子,害得石韫玉倒有些乱了手脚。
「依军纪,擅离职守理当处斩。」
「哈啊?斩了你本王怎么办?军队怎么办?难道要临时任命少瑕嘛?就算本王有那个念头,少瑕还不给你吓死。……好了啦、你快点起来。本王可受不起你这一跪。」
再说真要说该斩,其实也是该斩白瑜。只是如果谁敢动白瑜一根头发,第一个不答应的就是石韫玉。这不是什么都没有解决么?
这说起白瑜——
「白瑜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被说服了的雷瑶在惶恐不安的雷少瑕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看了眼石韫玉之后平静地答了。
「他在县城的牢里呆着。」
「牢里?没事跑那种地方去干嘛?」
「没事的话那种地方也进不去。」
这种事石韫玉当然也知道啊……但问题在于白瑜能出什么要被抓进去的事么?
——要是说雷瑶被抓进去了那石韫玉倒还相信,毕竟郝潜蛟随便找什么借口都成,雷瑶身上带着凶器,再怎么不可疑也勉强能算成是有嫌疑。可是白瑜那个瘦弱的样子,被嫁祸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吧。
「大概是县太爷动足脑筋想把我绊在城里,不知道捏造了个什么追捕令,说我们两个是要犯。结果没想到衙役不动脑子把白瑜大摇大摆地押回衙门的路上却几乎就引起了骚乱,他也不好再假装不知道这事,只好跑来放人。」
「……然后白瑜闹脾气就不肯出来了?」
呆在城里当然要比呆在军营里安全很多,只是在郝潜蛟的监视下白瑜就不觉得难受么?
「再加上隔壁牢间里住着个似乎是流亡来的无赖,白瑜和那家伙情投意合,当然更不愿意出来了。」
「他和无赖情投意合?」
从来只听见这里的人流亡去南边,哪有人会没事流亡到这种地方来的?
石韫玉觉得奇怪,可是雷瑶却说得好像很顺理成章。他稍微想想突然也就开了窍,雷瑶这不就是在跟那无赖吃醋嘛,还说什么白瑜和人家情投意合。
「先不管无赖,白瑜在那里不就等于是人质?」
「比在官邸里让人放心。」
——这么说倒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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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石韫玉好像对白瑜的事情放下了心,雷瑶开始让雷少瑕给自己讲战况。
「虽然是大军压境了,却只是打打停停的,根本看不出要进攻的意思……这么说好像也不对,应该说最初好像还气势汹汹,进攻的时候也打得很勇猛,一副要决战的样子。可是突然就又停下来,往后退了好几里地。我以为他们是打算退了,但没想到过了午时却又开始蛮横地攻过来……」
雷少瑕对这战局有些摸不着头脑。
本来其实人数上胡人占着优势,真要是一股脑压过来恐怕就算他们挡住了也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仅是伤亡几百人,这么半吊子的进攻可以说是帮了他大忙。
「打打停停?」
雷瑶也觉得很奇怪。既然郝潜蛟不惜让衙役来抓人,说明肯定是已经通知了胡人。得知自己不在营里,胡人难道不该是乘虚而入么?
他沉默着一边思考一边开始换衣服。
「……雷瑶你以前说过的吧、说觉得胡人不愿意和你正面交战。」
「有这种感觉。怎么了?」
与其说是有这种感觉,不如说就是那样的。他曾经与朝中另一位将军一起率兵到西北边境抗击胡人,现在回想起来虽然觉得当时太过轻率,却仗着一股意气愣是带着几千人击退了近两万的胡人。
从那一战起,只要是雷瑶带兵,不管是哪个部落的胡人都会尽量绕行。
正面对垒什么的,还一次都没有发生过。
「所以这次他们让主力移动,就说明他们知道你不在,想乘机捞点便宜对吧?」
雷瑶点了点头,接着就看见石韫玉露出了小鬼头才会有的沾沾自喜的笑容。
「啊、原来是这样。」
而雷少瑕则是一下就恍然大悟了。
「王爷吩咐说让人扮作少爷骑在马上,所以胡人才退缩了吧……可是那之后为什么又进攻了呢?」
「扮成我?」
石韫玉仿佛恶作剧的行为居然对胡人奏了效,雷瑶都不知道该不该谢谢他的灵机一动,只觉得要是让别人真的发现了这个诡计,连自己都跟着丢脸。
「……又进攻的缘故可能是向城里的使者确认过了,又或是城里派人去报告说已经把我们两个抓进了牢里让他们快些进攻。」
总之和郝潜蛟脱不了干系。
「那郝大人还真是不死心哎……把自己人的军队打得落花流水的,就算能把麻烦的人赶跑了,也根本不可能顺着他的心再也没有人来啊。」
更别说是因此导致朝廷里主和派占了上风,两边再无战事,他不就更没有油水捞了。
石韫玉觉得那个郝潜蛟简直就是笨到骨子里去了。
「也不是这么说。」
但雷瑶似乎了解郝潜蛟的心思,整了整身上刚披好的战袍之后,进帐以后第一次对着石韫玉微笑起来。
「他和胡人之间肯定有什么协定之类,如果不尽力反而会说不过去。更何况,也不是说我们被打得惨兮兮之后就立刻会回京啊。毕竟王爷您也在军中,圣上想必是不会为了胡人怪罪于您的吧?到时候郝大人再说几句求情的话,把我们留下……」
「哈、他难不成是斗上瘾了?」
「没有那回事。然后他可以上奏请圣上再派援军来,那样他中饱私囊的机会便又增加不少。而且、」
其实像郝潜蛟这样的边境小县令到处都有,雷瑶也见过几个。不过要是换了别人,那些小花招再怎么不奏效,再怎么通风报信里通外敌,也不可能会故意去给人家大军提供方便,扣下将军。
锲而不舍到这个地步实在是难得一见。
「新来的那些将领未必就不领他的情啊。」
「想得倒是很远……」
就算雷瑶的话大半都只是推测,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毕竟连雷瑶都敢关,很难说郝潜蛟会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不过现在雷瑶你都已经回来了,他的如意算盘砸了一半,胡人大军莫非会趁夜撤退?」
「我想不会。」
尽管郝潜蛟关于他已经回营的消息肯定已经传到了胡人的营地,但是雷瑶依然不认为胡人会就此撤退。
毕竟是近乎倾巢而出的行动,如果无功而返,肯定哪个将领都不会愿意。更何况之前会遇上了自己就回避为上恐怕都是部落长老之类的命令罢了,难得有机会和雷瑶正面对垒——
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并不是很奇怪的事情。
——而且最重要的是,雷瑶觉得胡人对指手画脚的郝潜蛟恐怕也是很不以为然。在他们眼里,郝潜蛟最多就是个棋子,还是个只要捏在手里都觉得恶心的棋子。
「少瑕,准备一下,我们去夜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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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瑜懒洋洋地从和环境很不搭调的上好丝绸被面底下爬了出来。
满肚子疑惑的牢头送来了他的晚餐,当然还有李子的。不过两者放在一起,怎么看都不像是住在一个牢间里的人应该有的待遇。
白瑜的晚餐似乎是欧阳特地吩咐厨子做的,就算不能说是太丰盛,但也不能说是什么粗茶淡饭,可是李子的则和平时没什么两样,都是杂了很多饭粒的石子。
李子抗议了两句,白瑜却很满意地谢过了牢头。
「这位白少爷也太过分了吧……好歹我和少爷你也算是同甘共苦的牢友,你替我说说啦。」
「才不要,看人家吃得没有自己的好,吃起来才更香啊。」
说着白瑜还故意端着食盘往后退了一点。
「白少爷真是性格恶劣。」
「那也没办法,是人家教出来的嘛。」
李子还想要说什么,但是看见欧阳的身影出现在转角的地方,闭上嘴悻悻地捧着那碗石子跑去了角落里。
其实刚才白瑜睡觉的时候,欧阳也来过一次。可是尽管让李子帮忙叫醒他,白瑜却不给面子地翻了个身继续又睡过去,害得欧阳在原地杵了好久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白大夫过得还算是习惯吧?」
「啊?说什么呢,我干嘛要习惯这种地方?」
不知道要怎么和白瑜开始搭话的欧阳才刚刚开口立刻被白瑜堵了回来。
这确实是自己的不好……因为白瑜瞪大眼睛看着自己,表情又好像很不解的样子,欧阳一时没能察觉出白瑜有些嘲笑的语气,诚恳地垂下了脑袋。
「抱歉。」
但其实留在这里的决定是白瑜自己做出来的,怎么说都不该是由欧阳道歉吧。在一边努力捡着石子扔到地上的李子在心里评判了一下。
「哼、你找我是什么事?」
「是想问白大夫有没有改主意……好像是没有呢。」
欧阳看了看铺在牢间中央的铺盖和被子,苦笑起来。
「你以为是我喜欢才留在这里的么?才不是那样的呢!」
白瑜的歪理又来了。
「我这是因为怕你们放跑通缉的要犯,朝廷里知道了要怪罪你们,才勉为其难地留在这里的。」
「这、郝大人已经训斥过那些有眼不识泰山的衙役们了,白大夫要是不消气的话,我再让他们来给您当面请罪也……」
「不用了。人家是执行公务嘛、我也没那么不懂事。」
话是这么说,你现在这样已经很不懂事了吧。李子一边有事没事的在心里想着不知道欧阳的底线到底是在哪里,一边开了口。
「白少爷受了那么多委屈,闹闹脾气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嘛。」
欧阳听见李子又开口说话了,立刻神经绷紧了,抬起头往角落里瞥了一眼。——古话虽说是人靠衣装,可这无赖换了衣服却还是一副无赖的调子,实在是不讨人喜欢。
因此尽管对方是有意替他解围,欧阳却无法领情。
「谁说我在闹脾气?」
白瑜也不乐意了。
「说到底、我还不是为了李子你么?我怕你一个人孤单,特意留下来陪你的呢。」
「这么说李子也该谢谢您?可是您连饭都不让李子一起吃呢。」
哎?怎么好像又变成之前的那个来回了?欧阳愣愣看了看可怜兮兮数着石子的无赖,又看看一副自己很了不起样子的白瑜,立刻发现自己是中了他们两个合伙的圈套里。
刚才在走进来之前,就听到这两人在争执饭食的事情。他还在心里想过白瑜真是够孩子气的,却没想到对方居然是在给自己下套。
可如果是这样,难道白瑜知道他会来?
「饭菜又不是我准备的。这些也只够我一个人吃吧。欧阳公子,你说是吧?」
「……我这就让厨子再准备一份来。」
「哪用那么麻烦你啦……明明就是个无赖而已。」
当然最终李子当天的晚餐还是换成了和白瑜同样的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