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也是捡来的》绿琮

2、第 2 章

　　午后下了一场雨。
　　这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除了地面有些濡湿，倒也看不出什么落雨的迹象。

　　魏姜带着丫鬟怀霜，提了个食盒往东苑去。
　　边走边问：“世子那可叫人送去了？”

　　怀霜应道：“雾凇亲去送了。”
　　魏姜点点头：“雾凇亲去，我就不怕那倔小子犯浑。”

　　她这弟弟，也不晓得是不是父母亲管得少，这些年越发牛心左性，若不是有她这长姐镇着，怕是要翻天去。

　　快到东苑时，见管家钟明抱着摞拜帖过来，不由一笑：“钟管家，这拜帖让前头小子送来就是，何劳您走一趟？”

　　钟管家年逾五旬，看着魏姜的眼神带着丝慈爱：“侯爷前日让老奴找些东西，此番找着了便过来。见了这拜帖，也就顺手带了。”

　　他将拜帖交给怀霜：“别的倒还寻常，夫人小姐若不想去，回绝便是。只这大长公主府送的拜帖，可轻慢不得。”

　　魏姜笑着应是，见钟管家往父亲的卧房去，便转向西间大房。

　　武宁侯夫人沈氏正与嬷嬷说着话，见魏姜进去，一下就笑开来：“阿福，快到阿娘这里。”
　　阿福正是魏姜的小名。

　　魏姜像只小鸟儿似的扑进沈氏怀中：“阿娘。”
　　不等沈氏说话，她又从沈氏怀中坐起，打开怀霜放在桌上的食盒：“阿娘，今儿个是莲子羹。”

　　沈氏满脸笑意地看着魏姜忙前忙后，打趣道：“阿福，你最近这么勤快，莫不是有什么想求阿娘的，又不好说出口？”
　　见魏姜身子一僵，又故作失落：“哎，原来是有事求阿娘，这才让阿娘能得闺女一口吃食。”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阿娘。”魏姜急忙辩解，“阿娘照顾爹爹辛苦，我是怕阿娘累坏了……”
　　她在沈氏含着笑意的凝视下红了脸，双手搅了两下，蹲下身，伏在沈氏膝上：“当然，我也是有事想求阿娘……”

　　沈氏笑了两声，伸手揉着她的头，示意嬷嬷和怀霜出去：“真是个爱耍心眼的小丫头。我们是母女，女儿有什么事，做娘的会不帮？”

　　魏姜两眼一热，险些将“我真是你们的女儿吗”问出口，又生生咽下。
　　她怎么会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呢？
　　她明明，就是个妖怪。

　　沈氏身上总有种青竹香气，清爽又温柔。魏姜深吸口气，轻声道：“阿娘，我不想嫁人。”

　　沈氏抚着她脑袋的手一顿，讶异：“怎么这么说？”

　　“阿娘，我陪着您和爹爹不好吗？我实在不想嫁去别人家中。没有人……没有人会像您和爹爹一样疼我。”
　　沈氏低低笑起来：“傻丫头，你这么乖巧懂事，有谁会不疼你？”

　　魏姜抬起头来，原是想同沈氏说沈源的事情，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愣了半晌，只道：“我不想嫁。”

　　沈氏看她略有不安的神情，恍然：“阿福，你可是因那日福宁寺之事？”

　　见魏姜不语，沈氏便知自己是猜对了。魏姜自小伶俐，那日他们意图明显，魏姜知道也是常理。

　　她抚着魏姜的头发，轻声道：“阿福，你如今虽然还小，却也该相看起来。我原想若你嫁回沈家去，有大嫂在，必然不会受委屈。”

　　魏姜待要反驳，沈氏又道：“但也不是非沈家不可。你外家……因我之故，对你爹，还有魏家，多有意见。虽说你舅母通情达理，但一家子拉拉杂杂的，她也顾不过来。”
　　“我原也不是特别中意，只你舅母坚持，便想着先见上一面，若你表哥是个好的，倒也不妨往后看看。”

　　魏姜一听，心里倒是松口气。她原当母亲因与舅母交好，便要就此定下，眼下听母亲一说，心情便松快了几分，忙道：“女儿不中意他。”

　　沈氏一乐，手指轻刮她柔嫩的脸蛋：“好个不知羞的丫头。”

　　魏姜吐吐舌头，转头看见桌上的莲子羹，忙跳起：“阿娘，都怪我缠着你，这莲子羹都快凉了。你快趁热喝。”

　　沈氏接过汤碗，道：“实则阿娘那日看了，也不是很满意。虽未与你舅母明说，想必她也是懂得的。”

　　魏姜这才真的欢欣起来，连催着沈氏快喝汤，莫再劳神。

　　见沈氏果然喝起莲子羹，魏姜便翻起放在一旁的拜帖，口中道：“钟管家说大长公主府送了拜帖来。”

　　沈氏一怔：“可说了何事？”

　　“我瞧瞧。”魏姜打开那描金绘凤的帖子，“赏荷宴？咦，竟要我去？”

　　魏姜并不太想去。

　　她原也有些手帕交，皆是她父亲好友家的女儿。但她自九岁那年发现自己不同旁人，乃是一只熊妖后，就一直对外头胆战心惊，只恨不得就缩在家里，守着爹娘度日。

　　她深信自己是爹娘从山里头捡回来的，要不人怎么能生出熊来呢？

　　倘若爹娘知道自己其实不是人，而是只熊……
　　魏姜只要一想到这可能性，就忍不住心头发慌。

　　是以原本娇蛮的她在那之后日渐转了性子。又因那时魏其安受了重伤，沈氏一心扑在丈夫身上，无暇顾及他们姐弟。魏姜小小的一个人儿，愣是将整个魏家打理得规规整整。

　　魏其安度过危险后，沈氏才发现自家女儿一夜之间成长不少，心疼地搂着她哭了一场，倒也在魏姜的恳求下放了手，将掌家大权交给魏姜。

　　魏姜心里头只想着，若自己将家中打理得好好的，日后爹娘离不得自己，就不会将自己给扔了。

　　后来魏其安军功过盛，一朝封侯，大大小小的帖子多了起来，邀约不断。
　　魏姜不爱去，外头的虚套便多是沈氏在应付了。

　　魏姜虽不露面，但作为母亲，又怎有不提起儿女的？沈氏与夫人们相聚时，便也会状似无心地炫耀一番自己的闺女。

　　又加上武宁侯在朝堂上越发得君上意，魏姜的名儿倒也传了出去。

　　竟也有说得千奇百怪、各相背离的说辞。一出儿说她温柔贤惠，一出儿说她骄纵任性。

　　魏姜对此自是懒得理会，对那些邀自己上门的聚会也一应推了。想来那些人不过是想看看自己是否真如传言所说。实在是无趣得很。

　　但大长公主的邀请，却是推脱不得的。

　　翌日母女二人打扮一新，坐上马车往大长公主府去。

　　大长公主是皇帝陛下的姑姑。当年陛下虽为太子，却不被先帝所喜，韬光养晦谨小慎微，就怕行差踏错。亏得大长公主时常周旋，最后陛下总算有惊无险登基为帝。

　　因着这事，大长公主在大盛朝可谓尊贵无比，皇帝对她敬重有加，旁人对她也是多有忌惮。
　　不过大长公主很有分寸，陛下登基后，她便深居简出，约束着府上一众，十分低调。

　　沈氏私下也与武宁侯魏其安商议过，不知大长公主此番办这赏荷宴是何缘由。
　　魏其安只是笑着安慰她：“天家的心思，不必去多猜。”

　　沈氏知道自己这夫君一向是胸有丘壑的，他这般说，想必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便将这事放下，转而道：“阿福年纪也到了，我寻思着，必要给她物色一个事事周全的。”

　　武宁侯倒是老父亲心态：“阿福还小呢，不必着急。”

　　他不曾同妻子说过，皇帝曾想让阿福做太子妃的事儿。
　　左右他已经拒绝了，自然不必让妻女烦恼。

　　大长公主府门口车马粼粼，仆从迎来送往。魏姜扶着沈氏一下马车，便有那带着笑脸的管事过来：“可是武宁侯夫人和魏小姐？”

　　沈氏一笑：“刘管事，虽说许久不见，您也不必与我这般客套生分罢？”

　　刘管事顿时笑成一朵花儿：“瞧夫人说的，这不是见夫人越发容光四射，老奴都不敢认了。”
　　刘管事边说边引着沈氏和魏姜往里去。

　　“今日赏荷宴，说是大长公主心血来潮，其实也是另有缘由。”刘管事低声道，“陛下的大公主，也到年纪了。”

　　沈氏恍然。
　　“如此，怕也是有不少才俊的。”沈氏抿着嘴笑，“我可要好好看看，也给我家阿福挑上一个。”
　　魏姜挽着沈氏的手，暗暗捏了她一把：“阿娘……”

　　惹得刘管事多看了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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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长公主保养得极好，丝毫也看不出竟是个年逾六十的妇人。她将魏姜叫到身边，好一通打量。

　　“青娥，你这闺女生得这般貌美，怪不得都舍不得带出来给我这老太婆亮亮眼。”

　　青娥便是沈氏的闺名。
　　沈氏只笑：“您说的是哪的话，是这丫头性子惫懒，全是我和侯爷宠过头。”

　　“我若有这么个闺女儿，那哪怕是天上的月亮我也去摘了，只比你们宠。”大长公主笑吟吟的。

　　她生了三个儿子，儿子生的又全是孙子，满府竟没有个女孩儿。是以看见鲜嫩的小姑娘就欢喜。

　　“大长公主说得是。我们阿福这般讨人欢喜，青娥惯会谦虚。”突然有人插话进来，“也不知他日谁能娶了我们阿福去。”

　　魏姜一听声音，便知是她那位沈家舅母，赵氏。
　　她们进来时，便已看见赵氏。只是还未与大长公主见礼，不好与她寒暄。此刻她插了话，沈氏便笑吟吟地唤道：“嫂子。”

　　大长公主倒是有些惊异：“咦，你俩竟是姑嫂？怎的……”她似是想起什么，又道，“正好，我与她们说厌了，你们俩来，陪老太婆说说话。”

　　旁的夫人便纷纷打趣：“大长公主竟如此喜新厌旧，真是伤人心啊。”
　　“就是。今日大长公主若不赐个好彩头来，我们可是不依的。”

　　大长公主笑着挥挥手：“你们一个个没皮没脸的，打量着我这的好东西。还不快快出去，省得我看着你们看腻味儿。”

　　夫人们笑成一团，魏姜便悄悄儿往旁边退了几步。她转过头去，看见屋子里不少容貌鲜妍的小姑娘正好奇地打量她。

　　便有个穿着鹅黄衣衫的姑娘凑过来。
　　魏姜方才瞧见她站在赵氏旁边，心中估摸着这大概便是母亲说过的舅家表姐。

　　果然，她自来熟地挽住魏姜的手：“魏妹妹，你大约不认得我。我是沈汐，你的表姐。”

　　她眨眨眼，笑吟吟道：“便是沈源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