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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溪云初起日沉阁 ...

  •   卫大将军府在护城河边的庆吉大道上,四面俱是王公贵胄的住宅,但碧尘一眼望去,望见的只是卫行之的府第。雍容大气、美轮美奂,周围豪宅皆被它盖过。
      自替皇帝诊过脉后,碧尘便任由朝廷去张罗那胭脂草的事,自己游手好闲,整天往卫行之门上晃悠,门房早已认识了她,一路引她到厅上坐了吃茶。
      等了片刻,不见卫行之出来,倒是三七拉长着脸走来:“道长天天闲得很,可惜我家爷不能有道长这般的清福,天天只恨不得被文书压死。”
      碧尘哪里听得出他的一肚子不满,只顾低头喝茶。
      三七又道:“道长这几天既然无事,何不略费心思再琢磨一个方子出来?我家爷这几日为了那胭脂草头痛不已。”
      碧尘截口道:“要治这病,胭脂草必不可少。卫大将军早应诺必能弄到胭脂草。”
      “不错,我说过的话几曾不算数来?”卫行之一身家常穿的天青长袍,朗笑着自厅后走出,向碧尘道,“我今儿才算明白了,道长三天两头到我门上来,竟是催债来了。”他在碧尘身边的椅子上坐了,脸上略有些倦色,却因满脸笑意而显得容光焕发。
      碧尘毫不客气地顺着他问:“那这债可有些苗头了?”
      卫行之道:“帝都医药世家程家素来有定期出塞上采买药材的传统。明日中秋过后,程家独子程彦凉公子便亲自带人出塞,我已秘密嘱托他代为采购胭脂草,算来今冬可得。”
      碧尘皱眉道:“做什么这样费事?朝廷出面索要岂不干脆?”
      三七在旁冷笑道:“若匈奴人知道这草是治皇上的病的,哪肯拿出来?免不了地又要一场刀兵。你以为朝廷打仗是容易的么?只有远兜远转,不让他们起一丝疑心。”
      碧尘目不转睛地望着卫行之,半晌道:“你这大将军,也真是麻烦得紧。”
      “麻烦么……”卫行之摇了摇头,向三七道,“准备车马,我要去张太傅府上。”
      三七摇头道:“爷,张太傅今日去程府给程彦凉公子送行去了。”
      卫行之“哦”了一声:“我险些忘了,张太傅深明医道,他两个倒是挚友。”
      “张太傅?”碧尘想了想,“便是那个见了你就没好脸色的张廷么?”
      三七抢着道:“可不就是!爷多次容忍,他却依然故我。”
      卫行之摆摆手,道:“张太傅是读书人,看不起我这样行伍出身的贫寒子弟也是有的。再说他名望素著,学生门人众多,整日里与他别扭着,做什么事都累得很,就敷衍他一下也罢。”
      碧尘哼了一声:“亏你有这好脾气忍他。”她眼珠一转,忽地笑道,“那这么说起来,你今天就得闲了?”
      卫行之微笑道:“是。道长又有什么吩咐了?”他侧头想了想,“我想着这京城道长也逛遍了,只剩下一个去处不曾好好逛过。”
      “哪里?”碧尘双眼眨也不眨,亮闪闪泛着光。
      卫行之一跃而起,拉起碧尘,施展轻功,奔出厅堂,也不走大门,几个起落翻墙而出,直奔皇城。
      碧尘陡然明白过来。“私闯宫城……”
      “如何?”卫行之朗朗笑着。
      碧尘扬眉一笑,意气风发:“有趣得紧。”

      “娘娘,歇会儿罢,别太劳神了。”
      皇后不理会凤凰衣轻声劝告,仍是提着笔,望着素绢上那人像出神,任由案头香炉里青烟似往事袅袅盘旋。
      凤凰衣侍立在旁,低头看着那画上男子:茫茫平原,滚滚烟尘,旌旗如云,人马似潮,而狂潮之上,那身披战袍、手执长剑的将军傲然驰骋于千军万马之前,虽只一个轮廓,不曾绘出五官,却已似要破画而出。
      皇后沉思良久,忽地下笔如风,顷刻间,那人眉目俱现。
      凤凰衣在旁看着,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她见皇后搁下笔,却仍是对着那画出神,便叹道:“娘娘画得真像。奴婢方才刹那间、只当是大将军真个要从画里出来了。”
      皇后不答话,只管怔怔地盯着画上那人,眼里全是恋恋不舍。她蓦地叹了一声,拾起画来向香炉内一丢,那画立时化作灰烬。
      “娘娘你这又是何苦呢?”凤凰衣低声道,“娘娘既有这心事,便该告诉大将军才是。”
      “胡说。”皇后斥了她一声,顿了顿,幽幽地道,“告诉他、又待怎样?”
      凤凰衣急道:“奴婢是替娘娘心急。皇上如今是只宠着晴妃一个,心思早就不在娘娘身上。而大将军……他、他自从那碧尘道长来了,便换了个人似的,整日里陪那碧尘道长四处游玩,多么无法无天的事都想得出做得出。前一阵,两人还私游皇宫来着。”
      皇后吃了一惊:“有这等事?”
      凤凰衣道:“奴婢岂会欺瞒娘娘。中秋过后十来日,朝廷里事务少些,大将军便同着这碧尘道长夜夜到玉液居听琅嬛姑娘抚琴。”
      皇后垂了头,片刻,勉强抬头笑道:“你这小妮子,哪里听来的这些事、倒知道得这般清楚?”
      凤凰衣道:“多少人看见卫大将军和碧尘道长并肩坐在玉液居的屋顶上,随便找个人一打听,哪有不知道的?”
      皇后转过身,缓缓行到窗边,推开了窗,望着这澹碧阁外的荡漾碧波,笑容僵硬得像要一寸寸剥落:“大将军年将不惑,也该成家了。碧尘道长身份虽特殊,要还俗也是……”
      “娘娘!”凤凰衣含泪道,“娘娘总该为自己打算打算才是,否则、否则以后可怎么得了?”
      皇后听到“以后”两字,不由打了个寒战,还不及细想她那充满了茫然的恐怖的“以后”,忽然门外内监报道:“大将军到了。”
      皇后下意识地回首看了一眼那香炉里的画,忙整欢容,迎上前去。
      卫行之推门而入,神色举止一如既往地沉稳,只双眉微锁。
      皇后脱口问道:“出了什么事?”
      卫行之待皇后在案后坐定,屏退他人,凤凰衣奉上茶来,才缓缓说道:“程彦凉飞鸽传书:不知何人走漏消息,匈奴知道了胭脂草的用处,拒绝交易。”
      皇后手一颤,泼出几滴茶水。“怎会如此!胭脂草一事,知晓内情的不过寥寥数个。”
      卫行之道:“娘娘将此事告知臣后,臣只告知了程彦凉以及协办此事的小厮三七。程家根基在帝都,程彦凉断断不可能私通匈奴。三七是娘娘赐与臣的小厮,跟着臣这么多年,也是信得过的。”他顿了顿,道,“当日碧尘为皇上诊脉之时,还有何人在场?”
      皇后沉吟道:“当时我屏退了宫女太监,房内只皇上、我、碧尘道长、凤凰衣……”
      “晴妃娘娘!”凤凰衣失声叫道,“是她?!”
      皇后淡淡地道:“晴妃深得皇上宠爱,当是最盼望皇上痊愈的人,哪有私通匈奴之理?一旦皇上痊愈亲理政事……”她不曾说完这话,卫行之与凤凰衣却都明白。
      凤凰衣道:“那……会不会是碧尘道长一时心直口快、泄露与旁人了?”
      皇后面色一变,卫行之已微笑道:“我问过碧尘道长,她向我立誓绝无泄漏。我信得过她。”
      皇后望着他的笑容久久不语,直到凤凰衣在身边悄悄唤她,她才回过神来,略带怅惘地叹了口气。“不错,碧尘道长是个至诚之人。”她定了定神,“这泄露消息之人暂且放一放,日后终归追究出来。眼下……那胭脂草却要如何取得?”
      卫行之端肃了脸色,俯身跪倒,一字字沉雄有力地道:“臣请出兵。”
      “这几年国家多有旱涝灾荒,国库渐渐空虚,又不曾为打仗做过准备,贸然行事,只怕这仗一打,国家根本动摇啊。”皇后蹙眉道。
      卫行之面色不改:“娘娘,皇上的病势还能拖延多久,您最清楚的。若有什么变故,皇上并无子嗣兄弟,只有几个出身旁支的亲王,也并无才德权势。那时岂止是山河动摇,恐怕要天地变色啊。”他扬眉道,“事到如今,只有将此事本末公告天下。朝中大臣,自有臣去说服。边关战火,自有臣去承当。”
      那一刻他英气勃发,令皇后一瞬间恍惚觉得那画上的将军真的自千军万马中奔腾而出。她凝定神智:“就算此草取得,也不知能否治愈皇上,值得这样大动干戈么?”
      卫行之微微一笑,竟是说不出的温和:“臣信她,愿赌这一局,娘娘呢?”

      嘉明十一年九月初五,大将军卫行之奉旨出塞,率龙骧军征讨匈奴。

      皇帝病体不支,皇后率百官一路送出帝都北门。皇后目送大军远去,不由回头望望身后的帝都。她预感到身后这座城市,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那在朝堂上纵横捭阖的男子,那在沙场上驰骋无敌的男子,那她唯一可以放心依仗的男子,如今已离她远去。而她的“夫”与“君”,正在宫殿的锦榻上一面咳嗽一面与宠妃调笑。
      一直承担着国家的重量的女子,忽然生出力不从心的疲惫。

      而出征的龙骧军队伍里,却有一骑不顾队形,纵马狂奔,直奔中军主帅所在。一向纪律严明的龙骧军见到那袭在马背上猎猎飘扬的道袍,竟也无人阻拦。
      “大将军!”卫行之闻声回头,却看见碧尘正自朝他扬眉而笑。
      卫行之无奈道:“未得旨意,道长怎么能擅自随军?”
      碧尘挑挑眉毛,满不在乎:“我可不是你们这些朝廷命官。我爱去哪里便去哪里,又有谁管得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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