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里长眠》东楼衍之

18、第十八章

　　经过木还生的整顿，光明殿重新恢复了平静，风无影还没来得及说上话就被自家兄长和木还生丢下了人间，无因又陷入两难境地。
　　叶传羽先回冥界主持大局了，南山等在南天门前。往生印的惩罚随时有可能发作，他得等在那里，以防不测。
　　天界神官们的嘴仗未打完，人间又陷入了战火，落云城被明松凉付之一炬，清乐困在宫闱不得脱身。
　　哐哐哐～
　　夕暝宫里传出一阵阵瓷器打碎的声音，宫人们都低头站在殿外，不敢上前劝阻。清乐原本是温良淑慎之人，从未有失仪之举，可当明松凉带兵攻入落云城的消息传来，她又如何不心痛，如何保持温柔大方？
　　她像疯了似的，见到东西就砸，砸不坏的也要扔到地上，殿内一片狼藉，无落脚之处。她红着眼，跌跌撞撞，行尸走肉一般，飘来飘去。
　　“你要的人间，你要的太平盛世，我终究还是没能守住……”她断断续续的念叨着，眼里满是愧疚与哀戚。
　　可是，人间有难，他又在哪里呢？
　　“发生何事？”
　　明松凉刚从战场回来，还没进门就听到宫里传来的响动，以为出了事。
　　“殿下。”
　　侍者和宫人们见明松凉来了，纷纷行礼，也暗自松了口气。
　　“起来吧，说说到底何事？”明松凉转向旁边一个紫衣宫女。
　　紫衣宫女害怕得直发抖:
　　“是，是因为公主听到战、战报，想出去，后来王上，禁足……”
　　她断断续续说了许久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句子，明松凉却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了，便摆摆手，将他们都散去。
　　他站在宫门前，听着里面传出的碎物声和清乐轻声呜咽，双脚如同灌了铅，无论如何都无法挪动半步。
　　天光黯淡下来，朔月城里人声渐息，夕暝宫华灯初上，照不见清乐心里的哀伤。晚风时疾时徐，时轻时狂，吹得宫灯忽明忽暗，似明松凉晦明不定的心情，幽幽的涣散了他攻城略地的决心。
　　明松凉站在夕暝宫门前，从黄昏到黑夜，一动不动，宫灯呼应天上的星，在他眼中闪烁晦明。「真像灵堂棺椁前的蜡烛」他突然想。

　　无因在光明殿上听神官们打嘴仗，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受审的。在他看来，众神官还不及市井小民，一点儿责任心都没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无因终于又被天帝想起来了。天帝要他拿出救苍生于危难的良方，可无因一时想不到对策。最终，天帝和众神官一致决定将冥王送到人间，去弥补自己的失职。
　　于是无因就这样被迫来到了人间。
　　南山不放心，与叶传羽商议过后，决定陪无因一起去往人间，木还生想了想，便准了批文。
　　初到人间，无因忽有种回乡的悸动，先前只是在虚空中远远守着人间，现在却是真的落在了人间地上，一种隐约的悲伤忽然涌上心头。「明明我没有心的」无因暗自奇异。
　　“王上，我们为何要来此处？”
　　南山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看着这山清水秀的莲花庄疑惑。
　　无因没有回他的话，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来到此处，他只是觉得冥冥之中似有一股力量指引他往这里来，于是他便来了。
　　南山没有得到回答，也不觉得尴尬，但也没有多问，他知道王上的心思是猜不得的。两人便一前一后沉默着走进了这莲花庄——留人间。
　　这世上有很多事就是如此，你不寻它，它也会来寻你。当无因走进庄里，却把莲花庄庄主吓得不轻。
　　“你你你……你……”
　　留人间庄主磕磕绊绊，就是说不出话来，他大惊失色，活像见了鬼。
　　无因倒是从容:
　　“这里是……？”
　　他收了扇子，微微颔首，颇有礼数的问道。
　　这回留人间庄主倒是疑惑了:
　　“公子不记得？”
　　南山闻言也觉得疑惑，无因既然不知道这里是何处，为何要到这里来呢？
　　“我应当知道吗？”
　　无因只觉得留人间庄主很是奇怪，他是第一次真的到人间地上来，怎么会知道这是哪里。
　　庄主见他这幅反应，半信半疑的上前半步，仔细打量了一番，觉得自己可能是眼花了。
　　眼前这少年皮肤白若冬雪，墨发如瀑，面容肌肤薄得几乎透明，似是很久没有见到光了一样。脸上虽一直微微笑着，却依旧让人觉得阴气森森的。再看这一身赤衣青履，一点不是那人的装束。
　　“哦，不，不，小人眼拙，不知公子贵姓？”
　　这样一想，庄主立马恢复了镇定。
　　“姓？不知!叫我无因即可。”
　　无因无甚在意的把玩着折扇，笑意盈盈的望着那庄主。
　　那庄主又是明显一愣，「无因」不就是那人的字吗？「这会不会太凑巧了？」想着想着，冷汗就顺着后脖颈掉下来。
　　“二位请，小小莲花庄，二位自便。”
　　他心不在焉的将无因二人迎进庄去，见无因和南山走到前面去了，这才赶快抬起袖子，也顾不得其他，堪堪抹了把脸。「这也太吓人了」
　　本来庄主已经决定回去了，但实在觉得不安，便又偷偷跟了上去。只见那少年公子和白头发的丈人有说有笑的走到了别样亭，庄主一愣，继续跟上去。不知是说到什么，那少年公子转身向阳而坐，扬起一个淡淡的笑来，阳光落在他那无血气的脸上，仿佛下一秒便要化尘而去一样，似乎风一吹，他便不在了。
　　“太像了，实在太像了。”
　　庄主远远望着无因，无因的一举一动都像极了当年那人。可再看又觉得不像，除了这张脸几乎一模一样，身上的气质、给人的感觉都不像，眼前这人虚虚实实，也瘦得多了，像是不久于人世，又像是芥子虚影。
　　庄主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赶忙回去求神拜鬼去了。
　　无因自打进了这留人间，脑海中就莫名出现了许多片段，像是某种遗忘已久的记忆，又像是曾经看过的某个故事。不知为何，他总觉得留人间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就像他曾经住在这里一样。可仔细回想，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也许是冥王作为万物执掌，对世间万物都有种一种本能的熟悉吧。」这样想着，便也不再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