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里长眠》东楼衍之

14、第十四章

　　无因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了，他明明在王椅上睡过去的，醒来却是在忘川河的通天舟上，解无忧在掌舵，叶传羽和南山站在舟头，见无因醒了也没有说话。
　　“我这是在哪儿？”无因的头昏沉沉的。
　　“王上，我们正在去往天界的通天舟上。”南山微微揖手。
　　“去天界？我睡了多久？”无因预感到事情并不简单。南山和叶传羽都没有说话，过了许久，叶传羽才简明的吐出两个字来：
　　“三天。”
　　“三天！”
　　无因实在是被吓得不轻。那他岂不是有三天都没有去人间了？这世上发生了什么，他一点也不知道，日行人间是他的职责，如今却发生这样的事，即使三界不追究，往生印要是发作起来，可也有得受的。
　　“真是要命！”无因暗自叹了口气，“这三天发生了什么事？”
　　“.……………”
　　“.………………”
　　叶传羽和南山相互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无因，都没有说话，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这下可是急坏了无因。
　　“你们倒是说呀！”无因急了。
　　“王上，嗯………呃…………”
　　南山张口嗯嗯啊啊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无因是少年心性，可没那么多耐心，当即催促叶传羽，
　　“老叶，你来说！”
　　这声老叶一出口，叶传羽那叫一个惊恐，这王上好端端的怎会如此称呼他？
　　“老叶，我？”叶传羽的困惑更浓了。
　　“叫你说就说，不就是个称呼，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无因才不会在意这样的细节，虽说自己现在是冥王，说到底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郎，这些个繁文缛节，不要也罢。
　　“哦，是这样。”叶传羽被无因说得一愣一愣的，他长这么大，任生死簿主这么多年，还从来没人这样说过，不过他也不再纠结这事，
　　“在王上昏迷的三天里，人间长明国发动战争，直捣贡里国内脏-----落云城，天帝震怒，正要问罪冥界呢。”
　　“长明和贡里不是已经联姻结盟了吗？再说贡里的实力不差，怎会发生这样的事呢？”无因倒是好奇得很，这长明国刚刚迎娶了贡里国的公主，与贡里联姻结盟，怎么这联姻才几个月，长明就急着对贡里用兵？
　　“具体事宜属下不知。”叶传羽倒也是实话实说，没有天界众生宫的批准，由化莲池重生殿主人勿念塑人身，除了冥王，冥界其他鬼是无法随意出入人间的。这三天无因昏迷不醒，日行人间的职责也没有履行，叶传羽一众自然无法得知人间之事。
　　“那我们去天界？”无因看着眉头紧锁的两人，轻声问。
　　“王上，休息一会儿吧，待会到了天界，还有劳您伤神呢。”
　　南山不轻不重的拍了拍无因的肩膀，安慰道。无因不知不觉感受到一阵凉意，果真这么世事无常么？叶传羽和南山都没有再说话，无因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无非就是天帝要拿自己问罪罢了。
　　问罪就问罪吧，确实是自己没有尽责，人间的事多多少少是他无因没有日行人间的结果，不问他的罪，问谁的罪？无因静静地坐在舟中想。

　　人间这几天算是乱了套了，长明和贡里姻亲关系才建立没多久，长明便派遣使臣前往贡里借兵，黎故安岂是不知这其中利害？便打发使臣回去了。长明借兵是假，要联合贡里吞并阿留和史勒的野心是真，黎故安清楚，人间四国缺一不可，何况烟永乐和席右业都是他们的结拜兄弟，现在明久居可以为了自己的野心撕破脸皮，不顾兄弟情谊，他黎故安却是万万不会这般做的。
　　黎故安亲自修书一封，请使者带给明久居，其中句句肺腑，希望明久居以大局为重，莫要违逆天道，兄弟残杀。可是不知何故，使团离开之后，黎故安就患上了重病，一病不起，甚至连说话都不会了。
　　贡里国的大将军李长钟借机控制了王宫，安平王后和众朝臣无力抵抗，贡里朝堂竟在一夜之间成了李长钟手中的利刃，而它的矛头直指史勒和阿留。
　　清乐和明松凉的婚事本来就是一场政治交易，但是清乐从未想过，当初明松凉的一句“我助你百世长安。”在今天听来会是如此的讽刺，自认为唯一可以守护人间的太平的机会，竟让清乐亲手毁掉了他的人间。
　　清乐被关在长明的宫闱里，除却衣食无人来访，明松凉也带兵走上了战场。而长明得到了李长钟的支持，明久居第一颗火星就落在了贡里国的内脏-----落云城。
　　李长钟掌握着贡里国的军事大权，全国兵马都在他手中，贡里朝臣无不受制于他的军权，有心护主的也都无力回天。他们已经很久没遇见到国王了，每日上朝无非就是李长钟来示威，群臣是敢怒不敢言。丞相宋安国与落云城庄家素来交好，也知晓黎清乐与庄扁十的事情，便想着借庄府之力前往长明带回清乐公主，让她来主持大局。公主虽是女儿身，但是有这些老臣在，当个挂名元帅也没什么问题。
　　天刚破晓，落云城就响起了一串马蹄铃声，白锦旌旗划破落云城的晨风，一封丞相亲笔书信送到了庄纪渊手里。
　　“老爷，信上说了什么？”见庄纪渊看完信久久不语，庄夫人有些担心的问道。
　　庄老爷来来回回的踱着步，双目无神的盯着地面，语气里尽是悲伤：
　　“国王病重，不理国事，王都被挟持了。”
　　“啊！”庄夫人惊吓得向后踉跄了几步，勉强稳住身形：
　　“怎会，怎会如此啊？”消息来得太突然，庄夫人有些不敢相信，清乐大婚的时候，国王还那样神采奕奕，这才几月不见，怎就？怎就如此变故？
　　她小心翼翼的看了丈夫一眼，庄老爷的神色没有一丝疑惑，那无神的眼瞳紧盯着地面，怎么看都是悲伤。
　　“老爷，丞相可是有事相托啊？”见老爷如此神色，庄夫人轻声问。
　　“是啊，丞相希望咱们出面去请回清乐公主。”庄老爷转身拍了拍夫人的手，安慰她，“不要担心，会没事的。”说着自己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仔细看他的手微微颤抖着。
　　“清乐公主？”
　　庄夫人若有所思，原本这清乐公主是庄府的媳妇儿，可是自己的孩子药石无医，终究是庄府对不起清乐，如今又有何颜面去见她呢？
　　庄景璜本来是前来与二老商量布庄生意的，谁知刚到门口就听到这番话，心里咯噔一下。
　　“爹，娘，孩儿去。”经过一番思量，庄景璜还是决定替父亲走这一趟，父亲年迈，身体不好，经不起这长途奔波。自己又常年在外照看生意，这些跑腿的事，庄家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去哪儿啊？”
　　庄老爷有些惊讶，又有些愠怒。
　　“孩儿愿替贡里国请回公主。”庄景璜也不含糊。
　　“你都听到了？”庄夫人的眼睛有些红，她的孩子不多，庄纪渊又没有妾室，庄家总共就两个孩子，无因病重已去，先下只有景璜了，可是这孩子却还在想着为国奔波，她不知道应该欣慰还是应该难过。
　　“是，孩儿愿意代表父亲为贡里请回清乐公主。”
　　庄景璜的性子就是这样直来直去，相较于扁十的沉著冷静，作为哥哥的庄景璜倒时常显得头脑不足。但他也一样关心贡里的存亡，关心扁十留恋的人间。
　　扁十离开前的那天，他分明看到扁十去了城东吃阳春面，回去的路上还给了一个乞丐二两银子。那天他就跟在弟弟后面，他看见那个从容淡定，从未因为病痛露出难色的弟弟，在落云城的街市上流连了好久，甚至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小摆件，他都在货摊前看了很久。他的弟弟被誉为天下第一公子，人人景仰，历来被称赞豁达，可那天，他分明看到了他眼里的慌张和难舍。既然扁十那么留恋这人间，他就一定要守住繁华，等弟弟回来。
　　“老爷，我同大公子前去。”辛一道也出来请命。
　　庄老爷看着两个年轻的孩子，心里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自己该为他们骄傲，还是应该为他们要经历这样的悲哀而难过。庄氏一族历代居于落云城，经商为业，与黎氏是故交，无论是从责任上讲还是从道义上讲，请回公主，护主保国，都是他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父亲/老爷，让我们去请回公主。”庄景璜和辛一道异口同声。
　　庄老爷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他明白此去凶险，说不定就是有去无回，可在家国大义面前，自己的孩子又怎能因为自己的私心而不挺身而出？两个时辰之后，庄景璜和辛一道就出发了。
　　“路上小心些。”
　　所有的话最终都化为一句叮嘱。目送着他们远去，马蹄渐远，尘土蔽目。庄老爷站在落云城城门口，忽又想起了扁十。
　　扁十若是还在，定不会令国家如此颠覆，他是多么聪明啊，才十五岁的时候就能让天下为他的才华而倾倒，从五湖四海慕名而来拜访他的人数不胜数，四国之中再找不出比他更聪慧之人了。人们都说扁十有着九窍玲珑心，可是偏偏丢下了这人间而去。
　　庄老爷苦笑一声，抬脚回城。望云楼上红幡飘动，撩动了贡里男儿的热血。两马齐驱在北上的大道，他们身后的尘土是他们保家卫国的迷阵，且待他们归来，这迷雾便可散去了。
　　他们一路北上，日夜兼程。秋风劲，百草折，他们丝毫没有在意风头如刀面如割的北风，一心只想快点接回公主。可是他们跑得太急，没看见擦身而过的银刀。两个热血儿郎还心想着挽大厦之将倾，救国家于危难，殊不知他们前脚刚走，后脚他们的家乡就葬身战火之中了。
　　熊熊战火烧尽了落云城的珠钗罗褥，冷冷银刀刺穿了贡里的内脏，景璜和一道跑死了千里马，却不知能否赶去救他们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