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劫》钟晚晴

1、第 1 章

　　这是一条乡村里最常见的水泥公路。
　　蜀北严峻崎岖的山峦间，触目所及之处只有这条大路，但每走个几公里，就能见到一条蜿蜒的小路沿着山崖而下，那是住在山脚或对面山上的人为了赶集而走出来的捷径，确实要比走大路来的快些。
　　叶西背着猫包，拖着行李箱徒步走在这条没有人迹的路上，行李箱与地面摩擦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在整个空寂的山林间格外地刺耳，仿佛一下一下地敲击在她的心上，让人无端地恐惧又害怕。
　　猫包里的叶小白也应景地叫了几声，声音凄惨又委屈，似是在埋怨她为什么要带它来这里？先是坐了大半天的车，搞得它头晕眼花奄奄一息，好不容易下了车又被关在这狭隘的包里，来了这连只会飞的虫子都没有的破地方。
　　叶西轻轻拍了拍猫包，安慰叶小白的同时也是在安慰她自己，低声道：“妹妹乖啊，我们再走一个小时就到了。不怕不怕。”
　　叶小白虽然名字里有个白字，却并不是一只有着雪白毛发的猫咪，而是一只有着三种毛色的土猫，有一个好听的学名叫三花猫，是个妹妹。它是叶西在去年七月份收养的，如今还不到一岁。此次她回老家原本是不想带它的，但由于发情期的原因，叶小白脾气暴躁无比，宠物店和朋友竟都不愿意帮忙喂养几天，被逼无奈下她只能带它一起回来。
　　叶西强压下心底的不安，继续往前走，其实她心里也是有些害怕和后悔的。
　　从年后离开老家不久，远在省城工作的她就听闻老家这一带似是突发传染病，蔓延了好几个城镇，省里甚至全国都派了好些顶尖的医护人员前往，可是过了几个月不但没有捷报传来，就连最初去的那批国内最顶尖的医护人员在前些日子也没了踪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被传染病攻陷的地带连信号都断了，电话和网络联系全部都处于瘫痪状态。
　　她联系不到家里人，一时有些着急，也顾不得政府要求亲人冷静等待政府通知的劝诫，撺掇着男友开车往老家赶。一路上碰到好些医疗车辆和军车呼啸而过，越临近遇到的越多，逐渐地连辆私家车都见不到了。在下高速的路口时，他们被交警给拦了下来，告诉他们前方私家车辆不能放行，让他们原路返回或绕道而行。
　　他们沿着原路往回开了一段，在最近的一个路口下了高速。男友是第一次跟她回家，她自己又是个路痴，走了好几条路都接连被交警拦下，奔波了大半天，即使是平日里脾气温和的男友也有些不耐，劝她不要莽撞先回省城等等消息再说。
　　她脾气向来倔强，此刻又关乎亲人生命安全，顿时脾气就上来了，同男友大吵了一架，拖着她的行李箱背着周小白就气冲冲地摔门离去。
　　她在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多给了好几倍的价钱才说服那司机抄了一条几乎没有人知道的泥土路，将她送到老家的那个镇子边上。那出租车师傅却是再也不愿往前开半步，临走时还告诫她路过镇子时千万别弄出响声。她甚至还来不及问为什么，那出租车已然一骑绝尘地开走了。
　　镇子不大，只有两条街，却是她小时候最喜欢来的地方。
　　那时候乡下很少有家庭能买得起汽车，赶集都是走路去的，大人们腿脚长、步伐大走在前面，一群小孩子腿短步子小砰砰跳跳地跟在后面，一路上都是欢声笑语。到了镇上，各种没见过的商品琳琅满目，大人们忙着选购自己需要的物品，小孩子们就攥着大人给的零花钱去买喜欢吃的零食。中午再在小饭馆里吃碗饺子或面条后，便欢欢喜喜地满载而归。
　　儿时的记忆总是那么美好又难忘，却是再也回不去。
　　她站在空荡又死寂的街道上，一时有些感概。整个镇子空荡荡的，见不到一个人，有些商铺门窗紧闭，有些却门户大开，似是店家走得匆忙，都来不及关好门窗。地上或墙上有一滩滩暗黑的痕迹，也不知是些什么，却给人一种阴森恐惧的感觉。她想起出租车师傅叮嘱她路过镇子时不要弄出声响，便拎起箱子悄无声息地穿过了镇子，沿着小路走到了这条回家的公路上。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一路上似乎除了她和周小白发出的声音外，都不曾听到过任何其他的声音，连初夏常见的鸟叫虫鸣的声音都没有。
　　想到此处，她不免又有些不安起来。她摸出手机，想打电话给男友寻求一些心理安慰，划开屏幕后才恍然惊觉没有信号根本打不出去电话。手机屏幕里孤零零地显示着日期和时间：2020年4月20日16:03，以及手机信号未断前男友陈昇打来的15个未接来电。
　　她握紧手机，仿佛能从中寻求一些安慰般低声喃喃：“没事没事，再往前走一个小时就到家了，到家就好了，到家就好了。”
　　她拖起行李箱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奔向前。她家就在对面山头，只要再快一些，再快一些就能到了。
　　她一路狂奔，中途抄了一条小时候常走的小路，越过山脚的小溪，不到半个小时就爬上了对面山头。靠近山顶处有一棵上百年的樟树，树干粗壮，发达的根茎在树下的青石缝里四处蔓延，夏日里树荫浓郁，是一处绝佳的乘凉地。以前她还在镇上的中学里读书时，夏日周末放假回家走到这里的时候，最喜欢和小伙伴坐下树下纳凉。
　　这里也是一处绝佳的观景地，一抬眼就能看到对面山顶的小镇子，镇子就建在两座相邻山峦相连的山腰处，两座山就像两个护法似的守着镇子。太阳一点一点的往西边下沉，浅黄的光洒在山顶，一路蔓延至镇子上的楼房顶上。再往下看，对面以及这边的山间，都零星散落着一些独栋小楼房，家门前一洼小池塘，周围果树环绕，田地里金灿灿的油菜花随风摇曳，风景美如画。
　　在最近的一幢房子里，似乎有个人影在晃动。即使叶西带着隐形眼镜也看不清那人在干嘛，只能辨认出那人在往前挪动着，动作缓慢又僵硬。她心里只是奇怪了一下，就被更强烈的想回家的念头给替代了，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山顶爬。
　　沿着山顶的公路又往前走了半个小时，眼前的环境也越来越熟悉。再往前几公里就是她们村的村小学，过了小学再往前走会有一个水库，水库旁有个分叉路口，沿着右边那条路继续走，拐过一片小竹林，路边的第三栋小楼房就是她家，门口有个小池塘，池塘里种满了莲花，每到夏日池塘里莲叶何田田，荷花映日红。
　　这一路上她都没有遇到过一个人，却在快要靠近小学时从旁边的岔路口，突然窜出一个人来。那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男人，穿着白大褂，一副医生打扮的模样。他步履蹒跚地在前面走着，叶西跟在他后面，行李箱在地上摩擦的声响似乎丝毫都引不起他的一丝注意，他竟是连头都没转回来好奇地看她一眼。
　　她跟在他后面走了一段，发现他左腿似乎受了伤，一瘸一拐的，走得有些艰难，身上的白大褂沾染着泥土，似乎还有乌黑的血迹。他整个身子摇摇晃晃的，似乎风一吹就要倒下去的模样。
　　这个念头刚在她脑子里晃过，下一秒，前面那人就身子一歪，倒地上去了。
　　“哎！”她拖着箱子往前跑了几步，弯腰轻拍了拍地上那人的肩膀，问：“你没事吧？”
　　那人有着一张年轻俊俏的脸，此刻那张帅气的脸有半边正贴着地面，另半边有些微的擦伤，伤口泛着血丝，双眼紧闭，略显憔悴，却依旧难掩眉眼间的俊朗。
　　将他扶起来，叶西从包里掏出一瓶未开封的水，拧开盖子凑到他嘴边。似是真有些渴，他下意识地咽了好几口，然后只见他眼睫动了动，就睁开了眼。
　　“你没事吧？”
　　见他醒来，叶西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偏头问他时语气里都满是欣喜。那人看她的眼神却不是很友善，甚至带着些奇怪的戒备和寒意，他推开她再一次递过来的水，声音嘶哑地问她：“你是谁？”
　　叶西回道：“我只是路过的，见你晕倒了，就扶了一下。”她看了眼他染满血迹的左腿，有些犹豫地问道：“你住在哪里呀？看你好像受伤了，如果不远的话，我送你回去吧？”
　　闻言，那人眼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看不真切，只见他微低了下头，嘴角稍微翘起了一个角度，爽朗地答应：“好啊。”
　　他抬手指了指近在咫尺的小学大门，对着她露出一个灿烂明朗的笑来，道：“不远，我就住在这所学校里，麻烦你了。”
　　一直以来，叶西都是一个敏感的人，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很奇怪，明明这个人一开始对她充满了戒备，一转眼却又能对她和煦地微笑，很是奇怪。她还没来得及想出奇怪在哪，那人已经笑着对她说完了感激之语，手搭在她肩膀上就将半边身体压了过来。
　　她一时险些没有站稳，忙不迭地稳住了身子，将他彻底扶了起来。算了，反正只是送到学校里，费不了多大功夫，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当时，她那样单纯地想着。
　　她生的娇小瘦弱，原本就背着只八斤的猫，拖着二十斤的行李，此刻一个成年男人又将一半的重量压在她身上，即使到大门只是短短十多步的路程，也走得甚是吃力。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将人送进学校那座两层的教师宿舍楼下，丢下行礼箱，又将他扶到了楼上的宿舍里。
　　“那你好好休息，我就先走了。”她气喘吁吁地同他道别，转身离去时，背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带着讥诮的冷笑。
　　一阵凉意袭来，后脖颈处突然刺痛了一下，有什么冰凉的东西从那处很快地蔓延至全身，她的意识一下子就模糊了，像条没有骨头的虫一样委顿倒地。在倒地的一瞬间，猫包里呼呼大睡的叶小白猛然惊醒，凄惨地叫了一声。
　　落日余晖里，医生随手将用过的针筒丢进垃圾筐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女人和瑟瑟发抖的猫，嘴角勾起一抹嘲弄的笑：“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