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莺》板板Q

4、第 4 章

　　外面的传言更甚，大多都是编排程家人矫言伪行、小人做派，一家人看起来芒寒色正，私下里却苛待私生的女儿，那莺莺寒冬腊月，一身破衣烂衫被关在小院儿里，谁也不知道她过的什么日子。

　　为传言增添几分真实性的，是在程府干了几十年的下人。连下人都忍不住心疼，可见程家人做的有多过分。

　　程家人绝口不提莺莺，每逢宴席走动，莺莺却锦衣华服，出现在厅堂，她的大娘就会拉起莺莺的小手，当着所有人的面嘘寒问暖，好一番虚情假意，看客们一笔一笔都记在了心里。时间长了，下人们每逢采买，同人攀谈时，总要聊起那个小女娃，提起者，无不潸然涕流。

　　消息在京城持续发酵，言官们连续三天上书参程家。一向心怀怜悯的皇后娘娘也被惊动了，那消息传的有鼻子有眼，说那女娃生下来便有些呆傻，看不懂别人的眼色，智力如同三岁孩提，母亲难产而去，她一生下来就孤苦无依。那程家人苛待她，对她动辄打骂，不许旁人同她说话，将她一人拘在小院儿里，连个下人都不曾配过。她平日里短衣少食，瘦骨伶仃，委实可怜。

　　皇后心生怜惜，宣召莺莺入宫，程家人却以莺莺生了天花为由，拒绝入见。

　　隔日，皇帝在大殿勃然大怒，程勋被连贬两级，罚俸一年。皇后惜弱，大发恩典，派宫中一位嬷嬷亲自照顾莺莺。

　　消息一出，四下哗然。谁曾见过一国之母，插手官宦内宅之事？

　　有人缄口不言，有人往来歌颂国母恩德。

　　而程家的名声，全然毁掉。

　　程钰眼见着自家学堂吵作一团，许多人家扛着书箱拉着自家公子往门外走，有许多不愿离去的学生，也被程鸣尽数劝退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大哥被降级，程家的学堂，也开不下去了。

　　她一遍一遍的重复:“不是这样的，大伯和爹爹从不曾苛待莺莺！不是这样的！”

　　她嗓子都哑了，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却没一个人相信。

　　程瑾和程瑱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咬紧了牙。

　　程玥安抚地拍着程钰的肩膀，却同大哥二哥一样，没有人出手阻拦。

　　有好事者用石头砸着学堂高挂的“厚德载物”、将墨泼在书案上，程钰去拦，满身都是墨色。

　　她手里抓着父亲最爱的狼毫，手指一寸寸地收缩，眼见着，那群曾同她朝夕相处的同窗们，或喜或忧，或自愿或被迫，一个个，都踏出了大门。

　　她的眼泪没忍住。

　　她满腔怒火无处宣泄，只追随着本能，起身离去。程玥想要去追，却被程瑾拉住。

　　她气势汹汹地推开了那小院子的大门。

　　院子里，尽是雪。

　　莺莺正艰难地推着雪球，蹲在角落里，手指通红。

　　听见门被大力推开的声音，她扭了头，一见程钰，她笑意盈盈，喜不自胜，“堂姐！”

　　她甜甜的叫了一声。

　　这声音清脆响亮，却如一把火将程钰整个点燃。

　　她冲了进去，不由分说，扇了莺莺一个巴掌。

　　莺莺眼冒金星，摔在地上，身子斜了斜，整个压在那刚堆好的雪球上。

　　那一巴掌，把莺莺脸上的喜悦扇了个稀碎，拼不成完整的开心。

　　她呆呆地坐在地上，雪一点点地消融，慢慢渗进她的衣裳里。

　　程钰也哭了，她仿佛恨极了莺莺，“程莺莺，你娘难产的时候怎么不把你也带去！”

　　莺莺从没见过她的娘。

　　程钰还在骂:“大伯被你害的降了职，我爹爹的学堂也开不成，几个哥哥的仕途都因为你受了影响！程莺莺，都是因为你，程家成了整个京城里的笑话！世代累积的名声全被你给毁了！大伯和爹爹何曾打过你，大伯还亲自......”

　　“钰儿！”

　　程鸣声如洪钟，打断了程钰的话。

　　莺莺和程钰扭头，见门口除了程鸣和几个下人，还立着一位陌生的嬷嬷。

　　那嬷嬷眉眼犀利，立在门口，一声不吭。

　　程鸣呵斥住程钰，狠狠地剜了她一眼，示意她赶紧离开。

　　莺莺是摔在地上的，雪化了，她一脸的水珠，几缕头发糊在脸上，嬷嬷看不大分明。

　　程鸣往前一站，挡住了她的视线，道:“小女脾性顽劣，让庄嬷嬷见笑了。”

　　嬷嬷笑道:“小孩子直爽些，倒也算可爱。”

　　程鸣接着又说:“请庄嬷嬷到正堂入座，孩子们现今并不得体，待她们梳洗完毕，再领来见你。”

　　庄嬷嬷也笑了笑，便随程鸣去了。

　　程钰被几个下人架着送回了房，莺莺还呆坐在地上。

　　程钰一番怒骂，让她觉得十分害怕。

　　她不明白程钰为什么这样凶她，她明明什么也没做。

　　莺莺扭头看着破碎的雪块，眼角微红。

　　她本来想邀请堂姐和自己一起堆雪人的，如今，雪人也堆不成了。

　　没多久，林氏匆忙而来，用朱笔给她身上点了许多红点，嘱咐她，这几日不要下床，门窗需得关严实了。

　　莺莺似懂非懂。

　　林氏扶着她的肩，嘴唇翕动，“莺莺，你还记得你生病的样子吗？”

　　莺莺睁大了眼，点了点头。

　　林氏轻声说:“这几日，你就假装生了病，家里给你送的汤药，你要乖乖喝完，知道了吗？”

　　莺莺扁了扁嘴，有些委屈，她不喜欢喝药。

　　林氏叹口气，道:“听二娘的话，过几日，二娘给你做点心好吗？”

　　莺莺似乎在纠结，最终，她点了点头。

　　这几日，她便一直躺在床上，谨遵二娘的教诲，一旦听到脚步声，她就开始装睡。

　　她乖乖喝药，那药苦极了，莺莺还是忍着喝完。

　　直到，那天她的屋子里来了个陌生人。

　　她趁那人没注意，睁开眼飞快地瞧了一眼，隔着屏风，她什么都看不清。

　　莺莺听见大娘的声音响起:“莺莺这孩子得了天花，原是没法救的，幸好听得附近有位赤脚先生，手里有张偏方能治，连着喝了几日的药，倒也好了许多，只是...尚且没办法进宫应召。”

　　庄嬷嬷的声音响起:“皇后娘娘怜惜这小姑娘，既然身体不便，也无需挑什么细礼，夫人不必自责。皇后娘娘特地派老奴前来伺候，老奴瞧着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定能渡过此劫。”

　　林氏适时开口:“嬷嬷，这天花有传染性，嬷嬷还请当心，不如我们出去再聊。”

　　庄嬷嬷笑了笑，说:“老奴一把老骨头了，活到这个年纪也知足了，只是皇后娘娘特命老奴来探望小姐，如果见不到小姐，实在有辱使命，还请两位夫人见谅。”

　　庄嬷嬷瞧着应该有六旬，她精神矍铄，目光锐利，今日见不到莺莺，是不肯罢休的。

　　其实在场的人都明白，这不过是一场戏罢了，再怎么样，都要配合着唱完了。

　　庄嬷嬷越过屏风走了过来，隔着纱帐，依稀可见莺莺满脸的红点，她黑发如瀑，却凌乱地铺在枕头上。

　　庄嬷嬷仔细打量着。

　　是朱笔点的红，她一眼就瞧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