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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一起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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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田顾不得换上外衣,只着轻薄的睡衣就起来从代助手里夺走了那支烟。
离得近了,他便更加确信,这的的确确就是水泉琴音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香气。
“弦一郎,你这么激动干嘛,这种只是做成了香烟的形状,其实里面并没有添加烟草的哦,好像是用了一种特殊的香草,在国外很流行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并未从她身上闻见难闻的烟味。
可这难道不是在自欺欺人吗?
真田觉得很可笑。
“唉,你这种榆木疙瘩,是不会知道我心里的苦的,因为失恋了心里苦闷,所以只能藉此聊以慰藉……”
代助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训诫他,却不知自己的形象在他的眼眸中如同小丑一般可怜可笑。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一块榆木,所以遇见令我苦闷的事情,绝不会像你这样找这样拙劣的借口来逃避。我只知,不管顺风逆风,只要迎头而上便好!某件事越是苦手,便越有去打败它的价值!”
他一番话说得代助讪讪,想要拿回烟头,却见他用盆景里的土壤按熄了烟头,然后将其整齐的包裹在一方手帕里,放进了抽屉中。
“弦一郎,你要这个做什么,该不会是要去我母亲那里告状吧!”
“哼,我才不会用这种无聊的事情去惊扰阿姨。不过,若是你以后不加悔改,那便说不准了!”
“……”
代助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其实我心里也知道这是不好的,可谁叫我为情所伤呢……”
真田不再理他,转向墙壁那侧。
代助是因为失恋了,心里不痛快所以染上了这种恶习,那么她呢?
不过须臾,他心底里那面刚刚才擦拭干净的镜子再一次粉碎,满地碎片中映照出的她那张脸,却倏地霞蒸雾散,无法用寻常的五官来刻画。
这天晚上他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睡着了却不幸遭噩梦缠身。
在梦里,他化身江户时代的浪人,却不幸迷失在一大片森林之中。那是一片远比青木原树海还要阴森可怖的树林,就连从枝叶间幽幽流泻进来的光都是青黑色的。高大的落叶松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可四处皆是望不见尽头的密林,也不知那山风到底是从何处而起的。更可怖的是随着树枝的晃动,叶片上如雨般密集的黑色水蛭开始啪嗒啪嗒地往下坠落,淋了他一头一身。任他如何拍打,这些恶心的怪物却仍层层叠叠地黏在他的皮肤上,贪婪疯狂地吸吮他身上的血液。
这分明是必死之局,可他硬是凭着过人的毅力与生命力,闯出了一条生路。
密林之外,清美的溪水边上,朗月低垂,静静地照耀着山间唯一的一间茅屋。这时候“嘎吱”地一声响,从门里走出了一个纤瘦娇弱的美人,她用那一双浅茶色的眼眸静静打量他片刻,最后莞尔一笑,向满身血污的他伸出了手……
若仅仅如此,那并不可以被他冠以“噩梦”的名头。只是后来某日夜里他从榻上惊醒,却发现身畔的那美人竟是由林间恶鬼所化,靠吸食他这样的过路人的精气而活……
他蓦地惊醒,因为身体幅度太大,甚至连着代助身上的被子也一起掀飞。所好天还未亮,代助仍睡得香甜。
他很清楚这噩梦由来于这两日国文课上所学泉镜花先生的选文,以前也并非没有过这种相同情况下的梦境。可这一回却有一点令他耿耿于怀、心神难安。
自当是因为那名为“水泉琴音”的林间女妖。
“弦一郎你气色很差诶,是不是被代助不踏实的睡姿给影响到了?”用早餐的时候,绫濑阿姨注意到他眼下的乌青,不好意思地问。
真田还未来得及回答,佐助又抢在他的前面,“弦一郎他最近都这样,跟代助哥哥无关的啦!”
“喂,佐助,为什么叫他就是哥哥……”
“当然是根据外貌来的啦!”
“你这家伙!”
“祖母!弦一郎又凶我了!”
“行啦行啦,弦一郎,佐助今天就要跟着绫濑阿姨他们一起回东京了,你就让让他啦!”
真田按照母亲所吩咐的那样,忍下了对佐助的不满,并且恭敬地等待客人离开后,方才匆匆出门。离别前佐助向他投来的那个充满了得意的眼神,令他窝了一肚子的火,亏得有网球部的晨练,才让他发泄了个痛快。
只是这一走进教室,方才降下去的火气便又冒得比先前还要高。
早川那家伙,居然直接把座位换到了她的旁边!
身为班长,不以身作则也就算了,居然这样任性妄为!
不知是否他的目光太过凌厉,水泉琴音突然抬头朝他这边望来。
但也只是一瞬间,她便又如受了惊的兔子一般缩回了目光,握着笔不自然地在书上写写画画。
活脱脱视他如恶鬼的模样。
正巧,因为昨夜的那个发现,他也对她有气,便靠这口气撑着,任凭背后的目光有多么灼热,始终没有回头看她。
一早上这样过去后,没想到气一点也没消,反而更加堵得难受了。
恰好下午第二节课还遇到了他最不擅长的音乐课程。
音乐课是和B班、C班混在一起上的,上课的地点在综合楼的大音乐教室里。他去的时候,人几乎已经将教室坐得满满当当了。因为他的个头很高,所以向来都是主动选在最后的位置。
这回他坐在倒数第二排,从这个位置眺望前方,能看见B班的丸井、仁王,还有同班的柳生。但古怪的是,他却没有找见水泉琴音坐在哪里。早川倒是坐的很前,身边还空着个位置,但古怪的是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水泉琴音也没有出现在那个地方。
心中一诧,但他试图说服自己,“因为出身于音乐世家,所以瞧不上学校里的音乐吗?”
教授音乐的松岛老师,是个性格活泼的年轻女士,喜欢流行音乐,因此,脑子里的新鲜主意也很充足。上学期拜她所赐,真田的音乐课成绩位居全学科最末。这并非是由于他不会唱歌,而是因为他所唱的并不是她所喜欢的风格,从歌曲的选择上就已经被她判定了低分。而同样的,她在音乐上所喜欢的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也并不能为他所接受。
二人理念与鉴赏能力的不合,注定了这又将是艰难的一学期。
果不其然,松岛老师一来就兴奋地与大家分享她的最新想法。
“同学们,告诉你们个好消息,老师上周跟你们说的事,已经正式获得了教研组的批准啦!”
上一周……真田回忆,松岛应是告诉他们,准备将这学期的音乐课改为两人一小组的考核方式。
据她说,这是由于她最近沉迷于某双人偶像组合的缘故。
上周她便让同学们提前做好分组的准备。此时一听到老师宣布这个消息,底下哗然,那些提前找好伙伴的都互相张望,用眼神或者手势确认消息。而那些和他一样尚未来得及做此事的,便在这个时候开始交头接耳,显露出溢于言表的焦躁状。
谁也不想成为被落下的那一个,更何况,若是不幸摊上了一个五音不全的队友,恐怕这学期的音乐成绩便泡汤了。
因为这种原因,真田一时间并未能轻松的找到同伴。
这倒不是说他人缘不好,若是换上音乐以外的任意一门课,想要与他作伴的人岂非过江之鲫,可偏偏就是这门课,别人都觉得他是不可能会擅长的。包括网球部的那几个同伴也不例外,毕竟谁从来也没有见他去过卡拉OK那种场所的呀。
“啊,不好意思真田,我已经有伙伴了。”
“我也是呢,对不起啦……”
若是幸村他没有因病休学,这时候便不会落入这样被动的局面了。
真田无不失落的想。
但即便如此,陷入被动也并非他的作风,就算同样沦落为别人眼中的漏网之鱼,他也要竭尽全力从中找出那个最优秀的与之结伴。
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便是音乐会上的那位“钢琴公主”。
“公主”二字,让他为之讪然,但还是抬眸往早川身边的空位扫了一眼,看到那里的空缺,既松了一口气,同时却也加剧了心中的不安。
显而易见的是,早川亦在四处张望,寻找她的踪迹。
若非二人之间早已有了约定,凭借早川的人缘,怎么可能会如他一样独影阑珊。
真田闷闷地想。这时候却见早川发散的瞳孔中突然有了焦点,英俊的脸上也绽放出一抹笑意,朝他正后方用力眨眼,还比了个剪刀手的手势。
真田还没荒唐到认为这种神情是会给他的。既然他坐的位置是倒数第二排,那也就是说,是传递给他身后的那人。
想到这里,他自然而然地回头斜睨,果然见到他正后方的位置上出现了一抹倩影。
先前这里还没有坐人,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明明旁边还有许多空位,可却偏偏越过那些坐在他的身后……
不由得他不多想。
她的仪态依然如往日一般优雅从容,眼眸在对上他的视线时自然地往下一弯,露出一份浅笑。只不过发型比起往日要稍显凌乱,几绺鬓发湿漉漉地贴在锁骨上,但即便如此,也不显露出任何的狼狈感。
所以这笑容算是在和他打招呼吗?真田习惯性地与她点头回应,却突然又觉得自己的举动笨拙而可笑,又别扭地转过头去。
这一回,他便深刻地领悟到了“芒刺在背”这个成语的含义。
背上仿佛涂了一层厚厚的蜂蜜,引得一巢的蚂蚁沿途攀援,神经紧绷到甚至连她微弱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更不提那如影随形萦绕鼻间的幽幽香气了,须得他用力掐自己的大腿肉来提醒自己那香气的来源,方才不会因此而心猿意马。
若是藉此机会邀请她组成一队的话……
可是昨天方才对她说了那么过分的话,真田如今实在没有足够厚的脸皮去说出这种话来。哪想踌躇之间,几乎就错失了良机——
松本老师似乎乐得见到他们为了组队的事情而互生嫌隙,居然放任他们就在课堂上自由组合,然后将确定好的名单报给音乐委员。得到老师的旨意,整个课堂瞬间乱成了一锅粥,早川更是一刻不歇地往他这边赶来。
“水泉同学!跟我一组吧?”
该死!被他抢了先机!真田一方面这么想,另外一面却又觉得两人之间恐怕早就达成了一致,她会想也不想就答应吧。若是如此,自己横插一脚也没有什么意思,反倒会使得自己颜面尽失。
所以他故意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却集中注意力仔细听她二人对话。
“上个周的时候,早川同学难道不是都已经找好同伴了吗?”
“上周那只是预演啦,毕竟那个时候我也没想到水泉同学会来啊!而且这事很好办的,只要让堀本她重新再找一个伙伴……”
“既然都已经做出了约定,出尔反尔怎么行呢?”
“水泉同学,我的音乐课成绩上学期可是拿了全班第一名!堀本成绩一般,本来就不当与我结成一组的呢!”
听到早川说出这样自信的话,水泉琴音轻笑一声。
“是这样吗?那我就更加不能和早川同学一组了,毕竟,我对音乐可是一窍不通呢……”
虽然看不见神情,但真田却深知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面一定隐藏着狡黠的神色。
他心里顿觉出十分畅快的情绪,甚至因此勾起了唇角。
“水泉同学……”
见她软硬不吃,油盐不入,早川直到重新上课也没有说服她,只能面色难堪地回到了座位中。
与之相对,真田的心中却犹如清风拂过。
去找她吧。
即便心里强烈地涌现了这一冲动,他一时间还是没办法回头。说来奇怪,素来引以为傲的勇气,可偏偏就是一次又一次地在她身上失效。前两次都是靠着过人的毅力逼迫自己去接近她,这一回,看来也是要经历一番同样难熬的心理斗争。
就在这时,背上倏地一痒,就像被羽毛轻轻地点拂过,虽说明确地感受到了痒意,但若是伸手去挠,却半天也挠不到位,反倒是连心脏也变得不舒服了起来。
他以为这还是被她的眼眸灼烧出的错觉,哪知只消停了不到几秒的时间,那片羽毛又开始搔弄他的脊背。
真田实在不堪忍受其苦,于是利用剑道修炼出的矫健身手,使出居合斩拔刀时那一瞬间的迅猛,只用了一只手,便准确无误地逮住了那片坏心思的“羽毛”。
那被他攥在手里的东西猛地一僵,便如同鲤鱼滑溜溜地要从他手心里蹿走。
真田岂会轻易地放它脱逃。下意识地加大手劲,顿时,“呀”的一声,她嗫嚅赧然,“真田同学……”
这一刻真田才意识到那所谓的“羽毛”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原来,她那只在琴键上如檐上飞燕般灵巧的手,竟好像棉花一样的柔软。还那样的小巧,小到令他只用一只手就可以完整地包裹在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