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音乐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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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众席上，身穿普通国中生制服的真田弦一郎坐得端正笔直，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舞台中间那架黑色钢琴之上。
一名西装革履的白发老人坐在钢琴前，指间流泻出了雍容典雅的琴音。虽花白了头发，可这老人注视着琴键的双目却矍铄有神，嘴唇也紧绷有力，燕尾服下的身躯硬朗而充满了活力。
真田听得认真，但无奈身后那两人一直在窃窃私语。
“真不愧是水泉先生啊，双手仿佛充满了魔力，我好久都没听过这么正宗的古典音乐了。”
“没想到先生旅居欧洲这么多年，音乐风格完全未变，还是这样的震撼人心！只可惜这样伟大的音乐家，却移居欧洲了，这都快十年了才回国举办一次音乐会……”
“唉，古典音乐毕竟是小众市场，听说水泉先生年轻的时候就显露出了过人的才华，不少音乐公司都对他抛出了橄榄枝，只要他稍微改变一下风格，在音乐中融合一点点流行元素，立刻就能在竞争激烈的市场里脱颖而出。可水泉先生却说什么都不愿意，将几大制作商得罪的一干二净，最后为了追求自己的音乐，只能举家移居欧洲。你看看如今买票的人有多少，座位又空出了多少……”
“你也不想想现在的年轻人哪个不是心浮气躁的哦……”
说话的风格是成年人固有的颐指气使、老气横秋，仿佛他们天生便有凌驾于年轻人之上的权力和资格，殊不知他们口中所鄙弃的“年轻人”在此种场合下是决然不会像蚊蝇一般嗡嗡作响的。
真田额前刘海遮掩下的两道浓眉已经紧紧的蹙起，眼尾飞起的凤眸中泛上了冰冷的神色，高耸挺拔的鼻梁下，嘴唇紧抿，看上去是全然不符合身上这件制服的成熟老练。
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回头朝那些人递去一个警告的眼神，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水泉先生正在演奏，请你们保持安静。”
“呃，抱歉……”
身后二人立刻住嘴。可能是的确意识到这种行为有所不妥，也可能只是因为在他那老成的外貌的加持下，并未意识到他不过是个国中生，故而不得不碍于成年人之间的脸面暂时妥协罢了。
总之无论如何，世界终于清净了。
真田转回头，眉头渐渐地舒展。
其实这是他第一次来听水泉先生的音乐会，但这并不妨碍他欣赏水泉先生的音乐。
从三年前祖父将一张刻录着水泉先生成名曲的黑胶唱片作为升入国中的礼物送给他时，他便记住了“水泉谦之”这位钢琴家的名字。同一时间，当唱片机向外溢出那美妙而古朴的钢琴曲时，他的心中便从此深深地烙印下了水泉谦之的琴音。
因而当他得知水泉先生将在本周五回国举办音乐会时，毫不犹豫地就订了一张票，傍晚参加完网球部的训练后，大汗淋漓地赶上电车前往东京，连晚饭都抛在了脑后。
当然这也是亏得他有个善解人意的母亲，每每在他不得不晚归的时候都主动地给他留出晚饭，并且不追究被他放鸽子的罪责。
真田觉得，美好的时间总是过得匆匆，很快一曲落下，他随着肃穆庄严的音乐厅内响起的连绵掌声而大幅度的鼓掌。
水泉谦之从钢琴前站起来，向支持他的观众们鞠躬回礼。
岁月染白了他的头发，却折不弯他的脊背。脾气倔强的他，活了七十多年，却只有在面对他的听众们时，才肯低头弯腰。
音乐会已经进行了一个小时，接下来这一首将成为今夜的收官之作。
可在演奏之前，另外一台钢琴却被搬上了舞台。
这是一架纯白色的钢琴，造型要比水泉谦之的那架黑色钢琴更加精巧，装饰的花纹也更为繁杂，在舞台的灯光之下发出淡淡的光泽，就像是沐浴在月光里似的。
真田的视线随着水泉谦之的目光一同投向了舞台一侧的阴影里，他还在疑惑为何水泉先生那一直严肃古朴的神色中，此刻竟然罕见的多出了一丝温和的时候，主持人的声音恰是时机的出现。
“先生们、女士们，其实，水泉先生这一次，并非自己一个人回国……”
他的话音还未落，阴影里便迫不及待地走出了一个人，就仿佛像是没有经过提前的排练，显露出不合时宜的突兀感。
那是个穿着纯白宫廷洋装的年轻少女。
她的装扮精致无暇，黑色的头发盘在头顶，一眼望去如远山上的云朵。镶钻的皇冠发饰插在发鬓上，闪闪发光。同时，她的脸上也挂的是恰到好处的微笑，将优雅与高贵衬托的淋漓尽致，挑不出任何的毛病。
她一出现，便径直的走向那白色的钢琴前，不顾主持人的窘迫，坦然自若的坐在钢琴前，理所当然的回对所有观众的目光。
所幸主持人修养充足，清了一声嗓子，立刻将堵在喉咙里的话顺利地吐得一干二净。
“这位就是水泉先生的孙女——水泉琴音小姐。她完美继承了水泉家的音乐天赋，年纪轻轻就已经在国际比赛上崭露头角，获得了很多奖项……”
“下面，我们便有请水泉先生和水泉小姐二人为大家合奏一曲……”
雷鸣一般的掌声中，水泉谦之也重新坐在了钢琴前，手指落下，仍然发出了和先前一样的高贵典雅的琴声，只是这一次，却多了另外的合奏声音。
指尖抬起、落下，水泉琴音的每一个动作都仿佛行云流水一般自然而顺畅，与水泉谦之合奏完全不落下风。
而她的仪态，也仿佛经过训练一般，挑不出一丝纰漏。
如同天鹅一般细长洁白的颈上，樱花形状的项链坠子格外夺目。
但真田的眉头却又开始拧成了“川”字形状。
他不是专业出身，演奏的技巧完全看不出来分毫差别。
她弹琴的动作甚至比水泉先生还要标准，这一点从周围其他听众震惊佩服的神色中或可见一斑。
但是，真田并没有听出其中包含有一丝一毫的情感。
那不疾不徐、微笑弹琴的模样，若要他形容，毫无疑问就是部里的自动发球机。
一边是水泉先生饱含深情的天籁之音，一边是水泉小姐毫无感情的机械弹奏，他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饱受荼毒。
……结束吧。
有了最后这一曲的“升华”，真田原本留恋的心情荡然无存，音乐一结束，原地向水泉先生深深鞠了一躬以后，立刻离开了音乐厅。
他从储物柜那里取回了自己的球具，背起包匆匆往车站赶去。
腕表上的指针已经指到了接近“九”的位置，在初春的东京，这个时间下的天色犹如墨染，点着一二颗与灯光相形见绌的孤星。行道上的行人却仍然络绎不绝，大多都是下了班后三五结伴要往居酒屋里去应酬的上班族。
真田夹杂在这些人当中大步往前，脑里却仍沉浸在水泉谦之的琴声之中。
“水泉先生的音乐十分优秀，与其人品一样值得称颂。只是他的那位晚辈……”
明明是那样完美的音乐，却偏偏在最后的时候以一种势不可挡的架势走向了崩坏。除了觉得可惜以外，真田还对那个名叫“水泉琴音”的少女感到了很深的不满。
“既然身为水泉先生的继承人，一定是因为平时没有勤加练习，最后才拿出了这样的音乐，实在是太松懈了！”
且不提其他观众是什么样的感受，她身边的水泉先生必定会深为寒心。
真田愈想，便愈发地觉得火冒三丈，恨不得代替水泉先生好好地教导她一顿。
只是他认得水泉先生，对方却并不认得他，纵是有心，却也没有契机去做这件打抱不平的事。
“叮——”，电车到站了。
等到别人都上车了后，真田才跟着挤上去。只是半只脚才刚刚迈上电车，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插在裤兜里的手抖个不停——
真田的脸色一瞬间黑到了极点，趁着车门还没有关，他连忙转身跳下车去，往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
对了，听音乐会的时候确实听见了一声物品落地发出的清脆响声，只是脑海里那时候只有水泉先生的琴音，忘了去顾及此事。现在想来裤兜里的那串钥匙恐怕就是在那个时候掉落的。
真田跑起来的速度很快，走路二十分钟的路程他最后只用了八分钟就回到了目的地，连气都不喘一下。
音乐厅里已经没有观众了，只有在座位跟前收拾卫生的保洁人员。真田跑回自己所在的第五排座位，弯腰摸索片刻，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钥匙。
“呼。”真田这才算安心，长舒了一口气，眉头轻松了不少。
他重新看向舞台，一黑一白的钢琴都已经被搬走，猜想水泉先生现在也已经离开了音乐厅。
水泉先生年岁已高，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有幸当面欣赏他的音乐，亦或许，这一别便是永远。
真田的心里突然泛上了一股难言的哀伤，虽然先生表面上是和他毫无干系的陌生人，但因为有了音乐在其中做桥梁，使得他总是不自觉的将先生视作与他祖父一般地位的人物。关于祖父，他也不是未曾做过这种设想。万一，万一……
真田突然觉得很不愉快，迅速将目光从舞台的空阔中挪开，大步走出了音乐厅的大门。
站在外面，冷风呼嚎，被这一吹，虽然还未能完全的忘掉这件事，可头脑算是重新清醒了一些。
“露水的世，虽然是露水的世，虽然如此……”国文课上刚学过的俳句不自觉地从他口里说出，用“露水”来形容水泉先生的这一生未免有些言过其实，可感觉却不会言过其实。
念头至此，真田觉得背后仿佛有一股力量，迫使他不得不回头，将音乐厅的每一寸细节都用刻刀深刻在眼底。
包括一层的光亮，二层的黑暗，以及三层的那一盏微光。
一层往上，只有三层最边上的那一小扇窗户还亮着灯。
本来有玻璃的话，外面只要一昏暗，玻璃便容易变成一面反光的镜子，让人从外面看不清楚里面的动静。
可这窗户却偏偏是向外大开的，所以那窗边靠着的人影很清楚地落在了真田的眸子里。
他的视力左右眼可都是2.0，几乎达到了完美的地步，连捕捉高速旋转的网球都不成问题，更何况明灯之下倚靠在窗边的一个人影了。
虽然只露出了半边脸颊，但五官却是令人印象深刻的明显，然而又与记忆里的不大相同，少了那公式化程序化表演出来的微笑后，竟显露出一丝极淡的哀伤，或许是因为那天生便微微下垂的眼角的缘故罢。
这倒是完美地与他此时的心境交相呼应了，所以真田很难以自持地望了半刻，最后还是靠着过人的自制力移开了目光。
只不过在这之前，她已经感受到了他的视线，顺着夜风的指引，往他投来一睨。
真田直到这时候才看清楚她的眼眸是淡茶色的，明明是冰冷的颜色，但里面偏偏却跳跃着一簇明快的火光，像大萤火虫般忽明忽灭。
真田弦一郎深棕的瞳孔突然紧缩了一下。
等等，什么萤火虫啊……那一点火光，分明来源于她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的那支点燃了的香烟。
没有错了，这是个坏女孩。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音乐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