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审判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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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比较暖和的一天，我便趁着铁窗里撒进的斑驳阳光，在角落里蜷缩着给自己上了绷带。绷带只有黑色的，是从上一个离开的囚犯的床里拾到的。
这种专用绷带，一般来说长度只够包裹手腕和脚踝，但这个却意外的长。我因此能够包裹住全部伤口。现在，我只想在这短暂的温暖时刻保持一种混沌的、似睡非睡的迷蒙感觉，这样有助于我恢复精神。
我多么希望此刻的静谧能向时间与空间两个方向无限延长。但没过多久，“哒哒哒”、“哒哒哒”的皮鞋声又将我努力放空的思维重新拉回。等到狱门被打开、那种独特的金属声响起时，我的眼神还没有成功聚焦回来。
他的皮鞋是棕色的、或是黑色的，倒是更像马丁靴。但我不在乎。他定定地凝视了我几秒，我看不清他，只能感受他俯视我时的阴影。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他似乎很喜欢居高临下的感觉。他悲悯地凝视着我，但我却感觉到他的皮鞋在我的头发上缓慢的摩擦。
“带走。”他挥了挥手，声音冷淡。身后的两名士兵立刻小心翼翼地进来，他们在拷我的时候动作还有些胆怯。
我不得不离开那唯一阳光照进的地方，以押解的姿态，艰难的跟在那个男人身后。
“喂，”我对身后两个士兵说。“能不能稍微松点力气。以我这种孱弱的体质，根本威胁不了你们。”
那两个人似乎更加紧张了，力气也更大了，我有些吃痛。他们在害怕我。我只好接着说：“这应当是去死刑的路上吧。这样说来也挺值得庆幸。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前面那个男人脚步一顿——我听不出情绪——他沙哑地开口：“值得庆幸？你终于为你的罪行忏悔了吗？”
“不。”我愉悦地否认。“今天阳光这么好，想必断头台的铡刀也有着滚烫的温度。”
我喜欢好天气。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这样想。有一瞬，我看见他小指在颤抖。
他的步伐更快了。脚步声也更重了。
那条阴暗潮湿的长廊上，不时有狱卒打量着被押解过去的我。我能听见他们的窃窃私语：
“听说上面的人严刑拷打都没有承认……”
“……他那双眼睛挺叫人害怕的……”
“…幸好是个瞎子，嘿嘿…"
我嘴角弯弯，不置可否。
昏沉地走在路上。为打发时间，便努力分辨视野中的一切。我已看不清当年来时石阶罅隙间的青苔。但这青苔，本就无所谓有无，是多余的存在，就像我一样。
我被戴上眼罩。去往不知名的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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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不在乎那些承受苦难的人，只要我不承受苦难。
我也不恐惧死亡，却总有些人掐着鼻子指着我说怯懦。他们带着怜悯的目光在审判席上看着我。仿佛我此刻的纤弱苍白多么值得别人怜惜一般。他们借此来满足自己病态的欲望。此刻周期性的头痛发作了。头疼到我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好好利用一切空闲时间休息。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好像有些人真的同情我，是那些观众席上的人吗，哦，应当是些贵族小姐，她们掩着帕子，说些“伤口流血”“衣不蔽体”云云。我知道她们怜惜我。有些骄矜的贵妇用扇子挡住嘴，眼里带着色//欲与同情混杂着的肮脏眼神。可我都不为此悲恼，她们却借此抒发自己的充沛的额外的情感，寄托在我身上。说到底，我这样站在台上，不也是有部分原因拜他们所赐吗？这公开的刑场。
这些人，喜欢看到我这种凌/虐的美感，对于这种美感，我可是一点也不想接受的。似乎我作为男性却天生长了这样一副愁容：细长的眉和姣好的唇，高挺而小巧的鼻，双目黯淡。
我本对这一切都无所谓，现在因为头疼，脾气也坏起来，只想在审判台上大喊：有没有搞清楚，我只想舒舒服服的晒晒太阳，而不是作为金丝雀供人观赏。
“上——校——，您站在这里，不觉得羞耻吗？”不知是谁起哄喊道。下面哄堂大笑。
哦，上校。原来我还是个上校。
这些人谁还记得我是上校？真没意思。
“瞧呐，审判席上的那位不正是上校的学生嘛。”有人发出了嗤笑的声音。
学生？
那是谁？我还有学生吗？这个问题在我脑子里过了两秒钟，思考无果后我放弃了。我看不清。眼神依旧没有聚焦，世界在我眼中就好像一个不知虚实远近的点。拉得老长。除了色块以外无法辨认。
但那个男人从审判席上站立起来，我突兀地觉得这就是押解我来的那个人，因为他和那个人表现出一样的傲慢、自负。纯黑的军服体现出主人的一丝不苟。
我不过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犯人罢了。
当我看见那个男人挥了挥手，似乎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雷声响起。天上布满了乌云。天气变化的很快，头疼的愈发厉害。是要在雨中受刑么？
回应我的是滴落的雨点。
但人群似乎一哄而散。贵妇们叽叽喳喳离开的声音和那些搀扶他们的所谓绅士，就像觅食的麻雀。雨声渐渐大了起来，雨珠溅落到地面。我抬着头看天，什么也看不清。世界又归于寂静。
“……”我努力分辨着侩子手的身形。
即便是侩子手也厌恶的说：“你这个帝国的叛徒，你该庆幸你的生命又被延长了一个上午。”
稀奇，刽子手也这么爱国吗？
这么说，为了刑罚的观赏性，我应当是下午才能被处死了。
人群在渐渐离去。我明明是站在审判台上，却觉得自己站在无边的黑砖上，立锥之地。所有人都走了。雨水如此冰冷刺骨…血液似乎又渗透出来。风、雨、世界和我。雨水打湿了本就单薄的囚服，只不过一些碎片贴在这个本就瘦弱的身躯上。
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了。
只剩下…我。我在孤寂中找到了几分自虐的快感。
突然，有人把我拉到了十字架旁边，也拉回了我信马由缰的思绪。他用结实的粗绳把我的手铐和我绑在那上面。奇怪的是，他的动作无比轻柔。
他的手指不经意触摸到我。我希望这唯一的温度能多在我的手心里停留。因为我目之所及已经没有人了。我握住他的手。我在想，如果这个人能回握，我会立刻祈求他用枪打死我。
啊，日复一日的折磨。为何不在此刻杀了我？让我领略，死亡的美。
“不要从入口离开，西墙的洞外有小路，我会在那里等你。”他的声音很轻，嘴巴快贴到我的耳朵上了。
“……什么？”我问。
“……晚点出来，最好别引起注意。”
我笑了笑，捏了捏他的手指。
看来他并不和我心意相通，而是迅速的抽开手。于是万籁俱寂，空中只剩下他离开时的脚步声。
不知道他是何方势力，不过感谢他留下的信息。他应该也是为“钥匙”而来的吧。毕竟我是在新区的那次行动之后仅剩的唯一一个活体“坐标”。他可能是新区的上层，也可能是反帝国联军的残部。
我坏心眼的想，如果我不配合他逃跑，又会发生什么呢？但我心中的小天平告诉我，左边是被拿了“好天气”砝码的“甜蜜的死亡”——“普通的死亡”，右边是“刺激的逃亡冒险”，看来是右边更胜一筹了。
在这滂沱大雨之下，给自己一些思考的时间吧。
其实，他们给我的刑罚并非死刑，在战场上蹉跎无数岁月的人根本不怕这个。
真正让我感到痛苦的是“遗忘”。
我咀嚼这个词汇。如此陌生。人们并不是把我抛弃，也并不是憎恨我，而是以一种自上而下的傲慢姿态把我遗忘。
小时候的我喜欢双手握着比自己小臂还长的画笔给别人的世界里涂下一点色彩，哪怕是黑色也无所谓。可时间长了，只能看着曾经的挚友、亲人、爱人渐行渐远。我用力的想抓住流散的黄沙，这时间与记忆的颗粒依旧从指尖流逝。我留在了原地，他们则向着死亡呼啸而过。
我不害怕死亡，我害怕被遗忘。我只是害怕遗忘。
雨水似乎变小了。我浸湿的黑发贴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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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高双臂，发现这绳子虽然摸起来很结实，但实际上打的是一个活结。摸起来这是一个拙劣的纽结模型，很容易进行分解。
该死。脏话在我的舌尖弹了一圈。有没有考虑我是个伤患，给点温柔的出逃方式啊。拙劣的扭结也需要力气去解开。
看守我的士兵在半小时前喝酒去了。如此雨势，他不会立刻赶来。我感觉到上层的轻视，我低低的笑了一声，他们绝对不会明白今天将要放跑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我的脑子里可是装着他们毕生梦想的“钥匙”的。但实际上我不再是那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而是一个逃走了也没关系的、小丑式的囚徒。
纵览历史长卷，许多大事件的不起眼的导火索都是小人物创造的。傲慢不是一个好习惯，显然辉煌的战绩让帝国忘了谦逊。
我是7：00离开监狱的，距离西郊监狱最近的刑场、并且接近城市，能吸引无数贵族来看处刑的地方，在被关进监狱前我只知道一处。大约是2小时的路程。保守起见，算3小时。那么现在大抵是10：30。
虽说是把死刑犯一个人留在审判台，不代表没人来看守。尽管单人看守的士兵喝酒去了，但仍有午间巡查的狱卒，巡查时间是下一个整点，也就是11：00。我还剩下30～40分钟可利用时间，有机会逃跑。
手腕上的绳子很容易解开，手臂上的套索却需要一番功夫。
我绷紧全身的肌肉，因此黑色绷带下的伤口又开裂了。我感觉血液浸湿了地面——况且地面本就是湿的。尽量使绳子撑的大一些，因为雨水的润滑，我蠕动的身体使绑在腰上的绳子渐渐移到胸口。
这时我扭曲着身体，使头颅得以穿过绳子。但力量不够。
我以自己心脏跳动的次数来计时。
再弯曲一点…！绳子摩擦着我的脸颊，我感到刺痛。腰腹，特别是后背，之前被刑讯的老头打出的鞭伤还没好透，隐隐发痛。
终于，这组绳索被我挣脱了。可另一组绳子正牢牢地捆住我的手铐。我用力摩擦，咬紧下唇。不知过了多久，嘴里尝到了铁锈味。下唇被咬破了。
嘁。我甩头吐出嘴里的血。头疼有些加剧。
该死…！意识开始昏沉起来。中间错误的将一次心跳计作两秒，后面干脆不再计时。我靠蛮力向前猛地一撞，“嘭”的一声，双膝跪地。绳子断了。并且本反扣身后的双手的铁拷也断开了铁链——看来手铐本来也就是坏的。我的两只手好似带了金属手环，略微有些沉重。
我笨拙的缠紧绷带，以防逃跑时血迹暴露行踪。
当我欲往正前方逃离时，突然听见远处走廊卫兵谈话的声音：
“那么重的伤，居然没死在监狱里。”
“毕竟长的跟女人似的，在监狱里应该很受‘宠爱’吧。”
私人卫兵十分好辨认，他们通常衣着华丽，手里拿着的枪支上都会刻上象征其主人的花纹。
我呼吸立刻急促起来。按理来说这里不会有亲卫兵，既然有卫兵…肯定有校级以上的军官在附近。可以判断是刚到刑场的军官，因为我确定其他官员都随那些贵族早早的离开刑场了。
我立即往反方向逃。西边暂时去不了。那群卫兵就像有预谋似的，聚集在西边戒严。
“呃啊…”顾不上因疼痛流出的生理性泪水，我躲进了深处的一间房间。靠在门后大喘气。
不出所料，我很快就听见门外卫兵惊讶的大喊，想必是发现了空荡荡的审判台。接着更多的士兵，或者狱卒。开始四处寻找逃走的我。
我粗略的观察这间屋子。房间主人的物品很简单。我只在抽屉里找到一个别着照片的回形针，由于眼睛的问题，我看不清照片。于是丢下照片只留回形针，掰直以后尽可能快的撬开了铁拷。
接着在衣柜里找到了军服，深蓝色的…我麻溜地穿上。不能判断屋子主人的身份，在我入狱以前是绝没听说过穿深蓝色军服的品级的。外面的等级划分我已经不知晓了。
其他任何有用的东西都没有，我暗骂了一句。随后将耳朵贴在地面，听动静。
“！！！”有人朝这个方向来了。
哒哒哒、哒哒哒。
看来只有一个人，应当是屋子的主人。这里没有可供藏身的地方。我立马将头上的、可以称得上刘海的长发遮住眼睛，祈祷这个人没见过我，并把手铐扔到床底。将刚整理好的衣襟拉开。
咔哒。
门被拉开。
我快步冲上，他似乎也没料到房间里有人。将他摁到墙边后，我稍捏尖了嗓音。
“大人……”
（审核大大，不和谐内容已删！后面是脖子以上描写）
有卫兵朝这里走来。
他用一只手托住我潮湿的后脑勺，我便朝他吹了一口气，在他的脸上喷洒气息。我想从卫兵的位置来看，我们看上去在接吻。他的呼吸带着些酒气。他喝醉了。
这些人都喜欢在正午喝酒吗？
他突然抬头，发话：
“这里我都检查过了。”
“…那…您怀里的…”卫兵有些谄媚，又有些惧怕。
“我的人。”
卫兵赶紧离开了。还没等我松口气，他就突然发力，这将我狠狠的压在地上，束缚住我的双手。——是那种近乎格斗式的压法，他用膝盖抵住我的喉咙。我有些喘不上气。随后就慢慢松开了。刚才的动作更像是因为靠他太近产生的应激反应。
“……不管你是哪个区的人，赶紧走吧，下次不要做这种事了。”
他情绪不稳，声音沙哑，却像小狗一样乖巧地坐在那张椅子上，我莫名的想。
我从地上爬起来后有点喘不上来气，就站在原地休息。由于血液不流畅，脸色由苍白变为淡红。而他神色不定，忽然凑近撩开了我的头发。他在观察我的脸。我感觉到他态度由温和慢慢变为厌恶。他应该没有认出我，一则是早上我没有看见他军服的颜色出现过，二则是他刚刚在卫兵前保下了我。我长的也不丑，可以说很帅气，我嘀咕着。但他为何盯着我的脸皱紧眉头呢？
他就这样看着我小口喘气，最后只听见他极其冷淡的说：
“滚。”
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被推出门外。
我不是很明白他的话语，可以说根本没听懂，但也顾不得那么多。手铐扔在了他的房间，不赶紧逃他会发觉这一切。而伤口又流血了。今天也不知裂开多少次了。踉踉跄跄的逃，也不知逃往何方。雨水打在枯枝上，陪伴我的只有乌鸦的长声嘶鸣。
由于下雨的缘故，天色变得沉黑。而失血过多使我也两眼发黑，不想判断时间和处境，只好蜷缩在暗巷里痉/挛不止，虽然我离开了刑场，也确确实实是绝望无力的。
咳…真狼狈。
——只是，不想在那种地方孤身一人死去。这是今天唯一一句真心话。
长夜将至。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01.审判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