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小姐。”
夏婵端着热茶走进来。
苏稚思绪被打断,回过神,莹白细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夏婵立刻放轻步子,朝卧榻瞧了眼,见睡着一道人影,快步走过来,压低声:“我让厨房熬了壶姜茶,你和姑爷都喝点茶驱驱寒,千万别感染了风寒,你衣服也湿了,我去取干衣服来。”
“我自己去换就行,你别忙了,先出去吧。”
苏稚担心房间里人多了,动静大了吵醒宋廉不太好。
夏婵便不再说什么,飞快离开了,出门时顺手将门轻轻带上。
苏稚不喜欢姜茶的味,没喝茶,伸手去解衣服系带,刚拉开,忽然想到这房里现在不止她一个人,动作一窒,朝宋廉看去。
宋廉闭眼躺着,睡得很静。
她从没当着男子的面换过衣服,不过,他都睡着了,又看不见她,应该没关系吧。
这么想着,苏稚便收回视线,低着头专心解开系带,将长裙脱下。
宋廉是被吵醒的,虽然那声音很小,但他一向浅眠,睁开眼便见不远处立着一道纤细的背影,两只手捏着粉色的裙子缓缓褪下,那几根雪白细嫩的手指,让他想起了一种以前见过圆圆细细的白色糕点……
男人强烈的眼神,很难让人忽视。
长裙还未完全退下,苏稚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倏然转过身,撞进一双深暗的眸子里,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椅子上,葱白手指紧紧攥着衣襟。
小姑娘身体蜷缩着,湿漉漉的眼睛有些惊慌,贝齿微咬着一点唇肉,凌乱的衣衫像被人欺负了似的,莫名令人生出几分罪恶感。
“你你你……”他什么时候醒的?!
宋廉不说话,只是盯着她,幽深的眼瞳令人心悸。
他睡着时是个优雅的贵公子,可这会睁开眼,那高高在上的气场便生出了几分冷意,令人不敢直视。
尤其是那眼神,有边关守将的杀戾,还有朝堂权臣的阴沉,特别的可怕。
苏稚不敢看他,双颊通红,抓着衣襟的手紧了又紧,磕磕巴巴的解释:“我……我衣服湿了,只是换衣服,我……我去后面换。”
第一次被男子看到换衣服,苏稚实在不能淡定自若,随手抓了一件裙子朝后面跑去。
宋廉依旧淡然的神情仿佛没将刚才小姑娘的囧态看在眼里,慢慢地收了视线,被这么一搅,也没了困意,撑着身体坐起来,拉扯到肩上的伤,微微皱了皱眉,余光瞥到枕边一个白色瓷瓶,伸手拿过来。
瓷瓶里装的是助眠的药,老军医特意给他留下的,这些年他的不寐症愈发严重,一直需要靠吃药才能维持睡眠。
其实刚才宋廉本来没打算睡,这张床上有他陌生的淡淡女儿香,起初他觉得不习惯,倒也不反感,后来不知怎的闻着这香味,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虽然只是小憩片刻,但的确是他这些年头一次在不服药的情况下睡着。
宋廉脑海中闪过那张有些惊慌的绝色小脸,眸底掠过一抹晦暗难辨的情绪,又将药瓶放了回去。
苏稚快速换上了干的衣裙,脸颊还是一片通红,手指打着系带的结,心里也快打结了。
明明她已经很轻了,怎么就把他吵醒了呢?
虽然她和宋廉成亲三年,但说到底,他只是她名义上的夫君,眼下就是个陌生人。
让男人看到自己换衣服……
苏稚好想把地上的砖缝扒开,把自己塞进去算了。
她怎么都没想到,和宋廉第一次见面,竟然是这样的情景。
宋廉没回来前,苏稚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他归家时的场景:他在门前下轿,她带着家眷在门口相迎,道一声:夫君辛苦了。
他再道一声:娘子辛苦了。
没成想,计划赶不上变化。
离家前,阿娘说让她和宋廉处好关系,夫妻之间琴瑟和鸣,她在京都才有好日子过,可想到刚才宋廉那神情,她觉得这个夫君似乎不是好相处的人。
磨了又磨、蹭了又蹭,衣裙还是穿好了,而且她也不能一直躲在这不出去。
苏稚吸了口气,理了理裙摆,朝外间走出去。
走出来,只见宋廉身体歪斜地靠在床榻上,一只手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冷傲贵气里多了几分慵懒之态,察觉到她出来了,掀眸朝她看了眼,目光微微一顿。
她换了身鹅黄色衣裙,柔美的颜色配上她精巧绝伦的五官,往那一站便美似一副画。
但是宋廉面上不显,他眼神没刚才那么可怕了,但依然冷淡、漠然,像在看个无关紧要的人。
他这个反应,苏稚倒也不意外,毕竟对他们彼此都是陌生人,若宋廉一回来便拉着她又搂又抱,虽然这是他身为夫君的权利,但苏稚只会觉得惊悚。
这么干站着也不是事,苏稚想说点什么,但他不说话,她一时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苏稚奉旨成亲时刚及笄,前十五年被爹娘保护得很好,虽守了三年空闺,可相府人丁简单,没人拘束她,没经历过深宅内院的勾心斗角,心智其实还是那个单纯的小姑娘。
单纯的小姑娘还不懂得如何掩藏心思的,清澈的眼睛将她心里的情绪泄露了个干干净净。
她想接近他,但又不知该怎么接近。
这点小情绪在阅人无数的宋大人面前根本藏不住,宋廉心情莫名好了几分,薄唇微动:“过来。”
低沉的嗓音很好听,语气很平静,却有股子强势,就像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看着神情也不倨傲,可就是莫名有种令人仰望的感觉。
苏稚便提着裙摆走过去:“夫君唤我何事?”
“知道我是谁吗?”
宋廉说出口,就被自己蠢到了。
其实他只是觉得她尴尬,想给她个台阶下,也没想好要以何事做借口,结果顺口就来了这么一句。
自小聪慧过人,如今更是滴水不漏的宋大人真生平头一次说这种废话。
他都睡在这张床上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苏稚也觉得是废话,不过能有个话头也是好的,总好过僵着,点头便道:“宋廉。”
男人英俊的眉微挑,神情有一丝意外,少年时别人称他 ‘少将军’,后来又称他‘大人’,本名倒是许久不曾听人叫过了。敢直呼他的名讳,小丫头胆还挺大。
苏稚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不过瞧着不像生气,不好意思盯着他一直看,眼神游移着,落在他肩上,见他中衣领口敞开了些,露出一截分明的锁骨,旁边有一些白色纱布露出来。
是包扎伤口的布。
“对不起。”
“嗯?”宋廉回过神,英眉微挑。
苏稚满眼愧疚,直直地望着他,诚恳地道:“是我不好,把你的伤口又撞开了,你的伤严重吗?”
苏稚是个好姑娘,虽然她不是有意的,但毕竟宋廉是因她才伤口再次裂开,而且她还吵醒了人家,她理当道歉。
宋廉其实没因为这件事怪她,淡淡地道:“一点小伤,无妨。”
然后便无话了。
然后气氛又有些尴尬了。
这个夫君,是真的不好相处啊……
苏稚正暗自感慨着,突然响起几道扣门声,她走过去开门,见贺盛端着托盘站在门口。
“夫人,这是刚给大人煎好的药,有劳夫人让大人把药喝了。”
“给我吧。”
苏稚接过托盘,闻着浓烈的药味,可以想见这药是有多苦,都有些同情宋廉了,回到床边:“你的药好了,先喝药吧。”
宋廉也没多说什么,接过药碗,像喝水似的,几口便一饮而尽。
苏稚有些咋舌,从小到大她最怕喝药了,他一口气喝这么苦的药,真厉害。
宋廉虽很快喝完了药,但微微皱了皱眉,显然这药给他的感觉也并不好,苏稚看到了,眼眸一转,转身去桌边拿了一个小碟子过来,递给他。
碟子里装着一些小小的蜜饯。
宋廉瞥了眼,知道她的用意,却还是有些不耐地皱起眉:“我不喜甜食。”
他只是实话实说,但是这种毫不掩饰的实话,某些时候挺伤人的。
苏稚本是一片好意,也有几分借机讨好的意思,被这么一说,面上便有些挂不住,咬了咬唇,拿着小碟子讪讪地朝桌子走去。
真讨厌,不吃就不吃,凶什么,反正苦的是你。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香味,这么一会功夫,宋廉又觉得有些困了,便躺了回去,缓缓闭上眼。
苏稚回头见他又睡下了,估计他要睡觉,虽然心里有点不快,但是到底没发出声音,在椅子上坐着。
就这么等了一会,床上的人一直没动静,苏稚觉得他大概是睡着了,起身轻手轻脚的朝门口走,走出门,再轻轻将门关上。
夏蝉一直在门口守着,见她出来了正欲开口,苏稚忽然一把拉起她就跑。
站在不远处的贺盛很是错愕,夫人跑这么快干什么?又没东西追她。
跑出院子,一路狂奔来到一处长廊下,苏稚才停下来,扶着柱子大口喘气。
“小姐,你跑这么快干什么?”夏婵也喘着气,赶紧问她:“你和姑爷处得怎么样?他对你好吗?”
夏婵和苏稚一起长大,三年前陪她嫁来京都,情同姐妹,两人之间没那么多规矩。
怎么样……当然是不怎么样。
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不怎么热情,有些冷漠,实在算不上好,但也不至于坏。
苏稚在廊边坐下,叹了口气:“他有伤在身,我们也没说几句话。”
夏婵是希望宋廉对苏稚好的,毕竟小姐被冷了三年,现在人终于回来了,总该被人疼了,不过眼下姑爷受伤了,这时候的确也不能要求太多。
“那小姐为何叹气?是担心姑爷的伤么?”她宽慰道:“小姐不必过于担心,姑爷进门时我远远瞧了一眼,看样子也不虚弱,应该没什么大碍。”
“我不是担心这个。”苏稚嘟嘟囔囔的:“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
夏婵心下了然,两人从没见过,这冷不丁在一起,不知如何相处一点都不奇怪,便道:“小姐这么讨人喜欢,不必担心这个,我相信姑爷会喜欢你的。”
她家小姐貌美如花,性子又好,以前姑爷是没见过人,如今见过了,只有眼瞎的才会不喜欢吧。
苏稚顿时耳垂泛红,眸底一层水雾潋滟:“我没说要让他喜欢我。”
她只是想别冷冰冰的,把关系搞得太僵就行。
在夫妻相处之道上,离家时阿娘教过她一些,京都派去的嬷嬷也教过她一些,可当时要离开爹娘,她心里只顾着难过根本没听多少,就算记下了,这都已经过了三年,也早就忘得差多了。
不过阿娘说过,成亲了,当了人家的夫人就要贤良淑德,贤良……
如拨云见日,苏稚心里豁然出现了条明光大道,站起身快步朝长廊另一端走去。
此时下了一上午的雨也停了,阳光重新洒在大地上,空气中飘散着泥土的味道,被春雨洗刷过的相府仿佛焕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