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重一万斤长大》凤下树

8、失色的辛德瑞拉04

　　林柏柏的父亲的电话接通了。方与泽让林柏柏自己过来和父亲说话，她便顺从地跳下了栏杆。接电话的时候她和普通的女高中生没有什么区别，口气里甚至还有些故作矜持的撒娇。林柏柏的父亲大概是忙坏了，电话那边传来时断时续的大型机械作业声，最后他让林柏柏将电话递给了方与泽：“真是抱歉，方老师，柏柏给你们添麻烦了吧？”
　　这时候丛真已经带着几个政教老师赶来了，小李老师拉着林柏柏去医务室处理她手上的伤。
　　方与泽几句话同林柏柏父亲交代了情况，请他或者林柏柏的母亲明天务必来学校一趟。丛真抹着脸上的汗等他说完，道，“你打电话过来又不说话，吓死我了。”方与泽收了电话说，“也是没办法，怕刺激她。”
　　胡云南站在方与泽身后，跟没骨头一样倚靠在门边，大半个身子隐没在夜色中。他看着方与泽和丛真笑着彼此安慰，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方与泽之前双手插兜是在给丛真拨电话。年少时他偏爱一款全键盘手机，自己能赚钱之后便砸重金订购了一对情侣款。方与泽爱屋及乌，对那手机熟悉到可以盲打，不想方与泽直到今天还用着同款式的手机。
　　晚自习结束了。丛真是总值班，宿舍那边还有要他去处理的事情。方与泽便同丛真道别，回办公室拿了自己的东西准备下班。胡云南亦步亦趋跟在方与泽身后，方与泽无法，问，“没人来接你吗？”
　　“还没来。”
　　折腾了一晚上，方与泽已经没力气多说什么了。他拿着外套和包同胡云南道别，不想手机从外套里掉了出来，正落在胡云南面前。那手机有些年头了，禁不住摔。方与泽捡起手机晃了两下，屏幕黑着，一点反应也没有。
　　“也到了该换的时候了。”方与泽有点无奈。
　　“是啊，你想换个什么样的？”胡云南问。
　　方与泽看着胡云南，像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下意识回道，“跟以前差不多就好。”
　　胡云南想了想，“现在这样的手机不太多了，要我帮你问问吗？”
　　“不用麻烦。”方与泽连忙拒绝。
　　胡云南靠着办公室的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正好我也习惯用这样的手机，所以知道哪里有卖，你别想太多。”
　　方与泽也觉得自己的态度有点生硬，倒显得做贼心虚。明明说要放手的人是自己，做出这一副放不开的样子是给谁看呢。
　　“哒”的一声，教学楼内断电了。走廊上的应急灯光落在方与泽的脸上、胡云南的眸中。方与泽看着胡云南，脑中突然蹦出了拜伦的诗：“她以绝美之姿行来，犹如夜晚，晴空无云，繁星灿烂。”他让开了一步，笑道：“一起走吧。”
　　胡云南顿了一下，“好。”

　　周六班主任例会结束的时候，丛真笑着揶揄了方与泽一通：“亏你想得出这种损招，这回13班女生化妆的风气应该能刹住。”女孩子爱美是天性，堵不如疏，方与泽告诉学生，政教小李老师买化妆品的钱是自己赚的：“如果各位的化妆品是自己赚钱买的，画在脸上我也说不了什么，可是现在花着父母的钱买动辄三五百甚至上千的化妆品，不太合适。”
　　马主任很认可方与泽这样的做法，拿出来当德育典型夸了半节课，又提出策划一个“感恩父母”主题班会的想法。例会结束的时候马主任叫住了方与泽：“关于你班那个女生的事情……”
　　马主任希望方与泽帮忙说服林柏柏的家长给她办理休学。林柏柏的精神状态不好，虽说没有明确的攻击同学的行为，却也存在安全隐患。对于私立学校来说这样的安全隐患非常致命。
　　“这件事情丛老师和你处理得很好，政教这边我也已经安排下去了，不会扩大。但是目前的情况也只能这样，只要林柏柏身边的同学因为她出了事，学校就要面临问责，家委会一定会质疑学校知情却不作为。”马主任点了一支烟，说道，“董事会那边，小胡董明确表示全力支持我们的工作，有什么需要他们出面的事情都会给我们解决。”
　　方与泽有点为难。从那天晚上打了电话之后他就再没联系上林柏柏的父母，林柏柏的父亲也没有在第二天如约出现，只在很晚的时候给他发了个信息，道歉说自己工作繁忙，无法赶到学校，有事可以发消息，他看到了就会回复。马主任问，“那她母亲呢？”方与泽摇摇头，“电话根本打不通。”
　　马主任沉默地抽了一根烟。方与泽强忍着咳嗽，还是漏了两声出来。马主任看见了，有点不好意思地开了窗，“戒不掉了，方老师气管不太好？”方与泽回道，“咽炎。”
　　十个当老师的七个都有咽炎，剩下两个不是颈椎腰椎病就是眩晕症和静脉曲张。马主任倒也没觉得意外，打了个哈哈就过去了，直接开始说正事，“联系家长这件事政教来做，你这段时间就全力保证林柏柏的安全。她这个情况咱们深管是不可能的，好多家长把孩子送到私立学校就是图个安心，但这样做其实很不负责任。不过咱们也不能过度麻烦家长……”
　　方与泽坐在马主任对面，外面的天光照进来，从一个非常刁钻的角度穿过了马主任的头发，照在方与泽眼睛上，晃得他换了一个姿势。方与泽突然看到马主任黑发发根处大片刺目的白，他沉默地认同了马主任的决定。

　　单周周日，学校不放假。背负高考重担的华国高中生是没有假期的——人生又能有几个假期呢？只有毫无负担的人才能问出“周末放几天”这种话。丛真整理好班里各科本周的周考成绩就蹭到语文组问语文班主任讨要本周的家长群通知文案，方与泽刚好写了，便转发给他。
　　丛真低着头在自己手机上做了些改动，又确认了一遍周考成绩单，就听见方与泽身边的语文老师道谢，“谢谢方老师，我这里不用擦了。”方与泽点点头，拿着湿巾去擦门口的空桌。擦完了桌子，方与泽回到自己的位子打开了教参和教材开始备课。
　　老人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这话丛真的姥姥总是提起，尤其在见过丛真的未婚妻小麟之后，老太太更是经常把这话挂在嘴边。丛真看着方与泽备课的样子默默地想，如果按照自己姥姥的标准，方与泽其实也算是个美人。方与泽身量在港城男人中虽不算特别高，却腰杆笔直，很是挺拔。不过他偏瘦，所以显出些清冷刻薄的样子。从长相上来看，方与泽虽不如那位小胡董漂亮得艳惊四座，却也算清俊。他眉眼之间有些倔强却不失温和的味道，鼻骨芽起、双颧丰圆、颧柄直插天仓，有年纪的人都说这样面相的人品性高华，目无下尘。
　　方与泽微前倾身体去看资料，一边用手指有节奏地轻敲桌面。从丛真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他圆起如卵的耳骨，耳后那片皮肤在灯光下很是可爱。丛真想起年少时生物课上老师剥出的刚煮熟的鸡蛋，也是这样莹润白皙。
　　方与泽的手机响了一下，他伸出手揉了揉眉心和太阳穴。丛真走过去探头看了一眼，是林柏柏父亲的信息：“现阶段休学有困难，家中老人生病，无法照顾柏柏。”
　　丛真冷笑一声，“你就告诉他，林柏柏的情况学校建议休学，否则她在学校发生的所有事情学校都不能负责。”方与泽低着头没说话，只是把新买的手机揣进了兜里。

　　他们在食堂又遇见了胡云南。这次食堂的人学乖了，直接给小胡董开了小灶。丛真看着胡云南面前的小米粥和烫生菜一阵头皮发麻，“就吃这个吗？难道是在减肥？”他女朋友小麟减肥健身的时候就吃水煮生菜，不放盐干煮，丛真不过就吃了一口，整整一天嘴里都残留着腐烂植物的触感。方与泽还算平静：胡云南前段时间乱吃东西伤了胃，估计是在养着。
　　餐车处一阵喧哗，原来是大师傅加了肉菜。丛真拎着餐盘就冲了过去。方与泽见他桌上撒了些汤，随手帮他擦了，擦完觉得不太干净，抽出纸巾又擦了一遍。
　　胡云南抬起头看了方与泽一眼。
　　方与泽根本没发现胡云南的动作，他转过头去看丛真。餐车那里已经排起了长队，明显是要多等一会的。方与泽满脑子都是怎么和林柏柏父亲沟通的问题，有点着急回办公室安静一下。餐厅很吵，他伸手揉了揉眉心和太阳穴。
　　“谁招惹你了？”胡云南突然开口，方与泽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那下意识地敲着桌子的手已经怼到了胡云南面前，忙有点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手。
　　“你为什么生气？”胡云南继续追问。
　　方与泽的脸色有点不好看。
　　“是林柏柏父亲的事？”胡云南问。
　　方与泽沉默了一会，点了头。
　　“这件事交给学校处理吧，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你没必要掺和。”胡云南说。
　　林柏柏的事情交给谁处理其实都是一样的，家长坚决不肯休学，学校这边能做的太少了。之前胡云南不了解情况，要动用自家关系给林柏柏的父亲施压，被胡湘之骂了一顿：“你要不然就在那给我好好地干，要是尽想你那圈子里的那套幺蛾子就立刻给我滚回北市，飞光中学是我在港城的重点项目，你别给我添乱。”
　　方与泽不喜欢胡云南看着自己的目光，又觉得自己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跟胡云南置气实在是没什么立场，自我排遣了一会便道，“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没有长进，真是够笨了。”胡云南放下了餐具，一脸认真地否认：“不。我不觉得你笨。你是太好了，好得我都忘记了自己有多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