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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汉塞尔的小哥哥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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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与泽忍着咳嗽看和校长递给他的文件。
和校长抽完了手头的烟,说,“林柏柏的父母说要给她转学,你怎么看?”
方与泽没说话。
门响了几声,丛真乱蓬蓬的脑袋探进来,“校长,有个急件要签字”。
“小丛啊,快来,坐。”和校长招呼着,“老马出差了我这心里也不托底,咱们先来合计合计这个事。”
丛真扫了一眼方与泽手里的文件,道,“应该同意。”
方与泽依旧没说话,过了几分钟的时间,只听和校长问了一句,“小方,你怎么看?”
方与泽抬起头,看着和校长身后墙上贴着的一排排学生毕业合影,说,“我觉得最好再见见林柏柏,就算是签字也应该她本人在现场,否则……日后……学校要背负道德责任。”他这一番话说得丛真都愣了,但是丛真脑子快,方与泽说得确实没错,于是他点头,对和校长说,“小方说得好,比我考虑得更全面。咱们的确需要注意事件传播出去之后对学校的影响。这年头舆情事件一爆发就不可控,咱们手里掌握一些证据是应该的。”
“行啊,”和校长签了丛真带来的文件,让他先撤,看起来是打算跟方与泽敲定最后的结果了。
和校长让方与泽联系林柏柏家长带着林柏柏来一趟学校,随手就把退学的手续放在了书架上。老头只是抽烟,抽得偌大的校长室里都能看见烟在流动了,最后狠狠将烟屁股摁在烟灰缸里,开口问方与泽说:“这学生家里……”
“父母离异,没联系好接收的学校,她说不想念了。”
和校长往后靠在了椅子里,大椅子显得老头的身形有些瘦小:“算了,咱们凭良心,尽人事吧。”
方与泽出了校长办公室,心里也不太痛快。不过他自我调适能力还不错,给林柏柏父亲发了个短信就去教室上课了。
这堂课方与泽讲的是诗歌鉴赏象征专题,简单地导入和明确了学习目标之后,方与泽便让学生们回顾一下阅读中读到过的使用象征手法的诗句。
牛翘楚第一个举起了手:“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她身边的几个女生互相看了看,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教室里也开始有了小声的议论。
“还有吗?”方与泽问。
牛翘楚摇摇头。
方与泽在黑板上板书了《南歌子》的第二首: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写完之后,他圈出了“深烛伊”、“长行”、“围棋”、“入骨相思”,前排的女生小声说了一句“不是象征”。方与泽点点头,陈星珑恍然大悟,“‘深烛伊’是‘嘱咐你’,这是双关!”
陆续有学生想明白了其中的意思:“‘长行’是‘远行’吧?”“‘围棋’是‘违期’!”“那‘入骨相思’是什么?”
学生们讨论了一会,方与泽在黑板上随手画了个小小的正方体:“古代的‘骰子’是用象牙做的。”
“象牙是骨头,所以叫‘入骨相思’,这是‘义双关’。”陈星珑说道。方与泽的余光看见牛翘楚坐在座位上涨红了脸,便随手拉上了黑板继续讲课,没有再纠结双关的问题。
这次课堂插曲过去了一周左右,方与泽趁着牛翘楚来办公室上交班级团支部材料的时候和她聊了一会儿。
“增加诗歌的阅读量不是什么坏事,你这个年纪看一些爱情诗也不是不可以,对你将来理解文本有帮助。”方与泽说,“但是学习生活要感性也要理性,高中阶段还是应该理智地把握自己。”
牛翘楚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垂着,睫毛长而浓密,小扇子一般。她没敢抬眼看方与泽,只是涨红着脸点头离开了。身边的呃老师探过头来,推了推眼镜:“这肯定是谈恋爱了。”
方与泽不置可否。
这年头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不谈恋爱才奇怪。情窦初开的年纪又正值青春期,有强烈的自我意识、身体需求和情感需求,胡云南这个年纪的时候性情大变,是那种比较好的变化。他变得开朗了一点,表面上吊儿郎当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没事就要跟在方与泽身边暗搓搓揩油。那时候老师布置背秦观的《鹊桥仙》,胡云南在“纤云弄巧”卡了七八分钟,“纤……纤云……云弄……弄什么啊?”方与泽耐心给他理顺:“是‘纤云弄巧’,说得是云彩在空中变换形状。”
“我不背了,默写才几分?数学多做对一道选择就拿回来了。”胡云南说。
“你认真点就能背下来,这么短有什么难的?”方与泽说。胡云南看他脸色严肃了一点立刻开始耍赖,“我累了,你让我躺你腿上背一会儿说不定就背下来了。”方与泽瞪他,最后还是屈服。结果胡云南沾了方与泽的腿立刻开始迷糊,最后贴着方与泽的肚子睡得口水湿了方与泽衬衫。
方与泽心疼他晚上睡眠不好,只好陪着他胡闹。那回期中考试胡云南语文才七十多分,被胡湘之狠狠骂了一顿。方与泽坐在旁边陪着挨训,就听胡湘之骂完胡云南开始数落他:“你再惯着胡云南我就把你们两个全部丢去山区学校学种地,要不然他早晚让你养废了!”
墙角站着乖乖挨训的胡云南听了这话立刻抬起头来,眼中的光在阴暗处也亮得怕人:“你说我就说我,少带着他。”胡湘之丝毫不怂,冷笑一声:“你们两个的监护人是老大和我,我说你们两个怎么了?这个月你俩零花钱减半,老老实实住校学习,别想回家。”
“胡二姐,”方与泽给骂得羞愧,却还是说,“云南在学校睡不好觉。”
胡湘之抱着肩坐在沙发上气鼓鼓的,却还是吩咐人天天去接两人,“晚自习不上到十一点不许回家。”
想到这些方与泽就要感叹,年轻啊、爱情啊,真好。
林柏柏的父亲带着林柏柏来办了退学手续。方与泽倒是没有什么激烈的情绪,只是有些淡淡的唏嘘。淡得就像港城的秋天。
秋天大抵是这样的,虽然有金黄的叶、明丽的天、高远的云,可是还是淡,淡得像一个秾艳却不真实的梦,醒来就是天地苍茫、一片望不到边的白。陈炎离开港城的时候说秋天是三季面对严冬的最后挣扎,因此色彩纷呈,“什么东西走到最后都是让人惊艳的。”他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不真实的美丽:睫毛长而细密,垂下的时候眼下一片阴影,远看会误以为他是在哭。方与泽莫名觉得有些慌乱,问道,“阿姨的身体怎么样?”陈炎嘴里叼着烟,看了眼这几天反复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出现的几个身影,“听大夫的吧,就那样,倒是没遭什么罪。”
方与泽拉住了陈炎的胳膊。陈炎个子高、骨架大,身上却没什么肉,一方面是因为最近他母亲的病他忙着,另一方面是因为他烟酒摄入太疯狂。拿抽烟当吃饭的人胖得起来才有鬼。
列车检票的通报声响起,陈炎张开手臂抱了抱方与泽,又拍了拍他的背顺他的咳嗽,转身离开。
方与泽眼睛发酸,盯着陈炎的背影总是想要落泪。陈炎突然回过头,露出形状完美的下颌线,“与泽,”他说,“宁可一人过一辈子也别委屈自己,爱是你亲手递给人捅进自己心口的一把刀。”
方与泽大概两个月都没见到胡云南。罗素给他打过电话,说是北市这边总公司需要三公子坐镇,让方与泽有什么事一定要打电话。方与泽也不说什么,只是应了,依旧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过了一个月,还是罗素憋不住了,主动打电话给方与泽,“三公子状态不太好。”
方与泽“嗯”了一声,没接茬。
罗素给这俩人折腾怕了,决定暂时违背正牌老板“别在方与泽面前瞎说话”的命令:“三公子睡眠障碍,上周持续高烧不退,牙龈出血,吃饭也不太好。”方与泽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开了口,“吐得厉害吗?”罗素老实回道,“一顿饭得吃三四次。”
“你们给他吃药了吗?”方与泽继续问。
“……三公子不肯吃药。”
方与泽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他是根本连医院都不想去吧?”
罗素沉默了一会儿,刚要给出肯定的答案,电话突然断线了。方与泽揉了揉眉心,盯着电话看了一会儿还是拨通了那个号码。
过了很久对面才接了起来,可是没有人说话。
方与泽默念要冷静,终究还是说了,“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幼稚?”
对面响起了急促而轻微的呼吸声。
“迁怒罗素能解决问题吗?”方与泽问。
对面又恢复了沉默。
“你什么时候能回港城?”方与泽问。
过了很久,对面才响起了胡云南沙哑的声音:“一周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