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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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那天，洛杉矶正下着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雨。
他带着浑身的湿气闯进我店里，脸色苍白。
“克里斯睡了吗？！”他尽量轻声问，但明显带着颤抖，仿佛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冷雨将他一贯坚定的心打乱了。
“1小时前我让他回房里啦。你有急事就进去叫醒他吧。”
……他犹豫几秒，最终选择放弃，“不了，你……伯爵，帮我看好他哦！别让他吃奇怪的东西，还有！别让他和你那些奇怪的凶猛的动物混在一起！！”
“你怎么突然唠叨起来？”我嘲笑地想他的弟弟正和本店最凶猛的两只动物待在一个屋子里呢。
“……我刚请了两小时的假。明天早上要到墨西哥去，那里有两名毒贩在等我们。”他眼睑低垂，用毫无生气又摇摆不定的眼神看我，金色头发沾了雨水湿湿地贴在额角，那样子像极了巷子里流浪数周的小狗。
“既然如此，就先在店里休息一下吧？”我好心地发出邀请。
“哦。”他也乖乖应和。
尽管过去无数次争吵皆是因为我的尖酸刻薄与他的粗鲁暴躁交锋的产物，今天大家却特别平静。我将水果茶递过去的时候，他竟然说了声谢谢。
瞥见我略显惊讶的神情，他放下杯子自嘲地笑起来。
“今天好严肃啊，刑警先生。”
“你很了解我哦，还是你有读心术？”
“说笑了，我不过是宠物店老板的孙子。”
“可你，能明白世界上许多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你这是在恭维我吗？”
“一星期前，我们在边境抓捕时死了四个人。虽然不能说是故意的，但当时他们没有支援。所以……即使这次同意我们入境也只是表面支持。”
他蜷缩起高大的身体，将手肘支在膝盖上，头深埋其中，用力吸一口气，接着说：“我看见女人和小孩是怎样哭泣的，其中一个正打算这个周末去夏威夷度过他们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
我不以为然，他不是这么害怕死亡的人。“你担心克里斯？”
“诶……，你知道的，要回到舅舅家对他来说还是件很困难的事情，但你这里……”
“我也没打算养他一辈子啊，人类的小孩是很麻烦的哦~”我逗他。
他果然发怒了，一口气喝干茶也没来得及抱怨太甜——我放了好多蜂蜜——就忿忿地吼道：“你以为我乐意啊！？我这种工作怎么可能带着他到处跑？！”
“你认为这是个累赘？你以后结婚了怎么办？”
“不是啦！”他急急地否定，“我还没打算结婚呢……”
虽然很多地方，譬如喜欢重金属音乐、喜欢喝美式啤酒、喜欢穿印着古怪图案的T恤、喜欢冲丰胸翘臀美女吹口哨……等等这些习惯都是他作为典型美国人的特征，但雷欧身上有时也会闪现出东方人才有的特质，他的无限膨胀的责任感让他对弟弟有种近乎父爱的关怀。那些女人一定是没发现这一点吧，所以才一个接一个的甩了他，呵呵。
“我给舅舅家寄了封信，告诉他们你这里的地址了，如果有什么事情，他们会来找你的。”他说得悲壮凄凉，一派壮士即将归去的表情。
“我随时欢迎他们来。”继续恶作剧地回答，他身上看不到任何死相，我根本不担心那一天的到来。
然而我这种态度却让他大失所望，“你！……D，你究竟把我……我弟弟当作什么啊？！”
“唔……用你自己的话说，就是一只小猴子呗。”
“……！！”
他瞪起蓝眼睛好一会儿才松懈下来，“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人啊！你怎么会这么冷酷无情？你明明把克里斯照顾得很好。”
“有人天天在我这里蹲着，我也没办法呀~”相识近一年，我发觉作弄他是件很有趣的事情，我乐此不彼。
然而今晚，他脾气好得出奇，只大声嚷嚷了几句就沉默下来，然后开始和我谈起他的童年、他的父亲。我很少听说这些，克里斯对父亲没有一丝记忆，大概是因为一出生就没见过父亲吧。我也一直无法猜出这位父亲究竟是如他一样火暴还是如克里斯一样温和。
他用柔和的声音讲述往事，佛州午后温暖的阳光，花园里盛开的金黄和艳红的花朵，他们养的狗——我很惊讶他居然也养过狗，后院破了半边的木栅栏，轻轻一推就吱扭乱叫的小木门，屋顶小阁楼上的电动飞机，鸟巢里正在孵化的蛋，地下室中偷吃玉米和大南瓜的狸鼠。
他原本苍白的脸色慢慢变得红润，脸上洋溢幸福满足的微笑，眼神中散发出孩子才有的朝气。最后他说：“爸爸给了我一生很好的回忆，尽管很短暂。……我很难过克里斯没能得到这些。”
所以你想替代父亲给这个孩子一个快乐的童年么？我还没问出来他就起身朝门口走去，“不早啦，……我该走了！”他匆忙披上的茄克领折在里面也没翻出来，就这么在门口站了好久……
“D……”
我放下茶杯，仰头看他背身发出轻唤。
“嘿，……你不送我一下么？”他挠着后脑勺。
我笑，“反正明天你又会回来我店里蹭饭吃啊！”
背着我的身子动了动，“嘿嘿，那是当然的喽！！……谢谢你听我说那些事，晚安！”
“刑警先生！要带把伞吗？！”
他往前走了一步，停下来，依旧背着我，似乎在犹豫。
这个男人什么时候变的这么优柔寡断啦？
我将画着绿竹的伞递过去，“喏。记得还给我啊。”
“……知道啦！”说完就大步离开。
“……为什么声音好象在颤抖啊，天气很冷吗？”我空对漫天雨丝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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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后两个星期，我都没再见到他。克里斯有时候问我哥哥去哪里了，我不知怎样回答——实际上我确实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警署的人在第三天打电话说他们在边境受到重火力袭击，失踪名单里有他的名字。
两个星期来，用茶渣和水镜做各种各样的占卜成为我消磨时间的唯一方式。对那天晚上耿耿于怀的我，交战在他可恶的第六感和我笨拙的占卜术之间。我不敢询问灵兽他的去向，它们很可能会因为这种可笑的要求而鄙视我，但我更害怕它们会告诉我不愿意知道的事情。我无法忘记那天晚上他说的每一句话，我耳畔整天都是他那么柔和的语调，他和他父亲的故事，他童年的一切。我将这些编成故事讲给克里斯听，却不敢说这是他告诉我的。
克里斯的舅舅从东部打了电话过来，我找借口拒绝将克里斯交给他们，我说他可能回来第一眼想看见的就是弟弟，那么克里斯留在我这里是最好的。
……实际上，想第一个看见他的人是我。
我开始怀念他买的那些甜点，有时候会突然跑到门边听动静，但那里其实连脚步声都没有，更别说是用力敲门的声音了。我开始后悔将最喜欢的油纸伞借给他用，天知道他什么时候能还给我。我开始点一种叫prasa的印度香，它散发出一种混合了烟草与皮革的馥奇香气。…………
然而时间仍然在焦急与无奈中流逝，我无法再对克里斯隐瞒他的情况。警方决定在后天宣布他们死亡的消息，尽管没有找到尸体。
我将克里斯带到中庭，今夜也下着雨，我无法再用谎言和幻术哄他入睡了。我必须告诉他一切。
——伯爵，我听到哥哥在叫我啊！
“什么？！”一阵心痛，因为我什么也没有听到。
——真的诶！是哥哥在喊我啊……他喊我克里斯……
“……”我别过脸，不想让眼眶中即将溢出的泪水被看见。
——我去开门！
“……克里斯！！你别……”我跟着他跑到门口，木门打开的瞬间，心脏用力地收紧，四肢百骸就这么透凉了一下。
他站在门前，顶着满头湿漉漉的金发，傻笑。
“……”我僵在那里，失去所有感觉，就这么怔怔地望他。
“……嗨！我回来啦！”他轻声说，张开左臂做了个欢迎的姿势。
克里斯飞扑上去的时候，我也不由自主地挪动脚步向前。
不！那不是我该做的事情！我尽量平复狂跳的心和几乎要沸腾的血液，用力挤出轻蔑的笑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看着他拥抱克里斯我才发现他的右肩扎了绷带，好厚的一层看上去极不对称。
——哥哥受伤啦？！难怪这么久不来看伯爵和我~~哥哥，你没事吧？！
“中埋伏的时候受的伤，快好啦！”他轻描淡写。“不过……”他拿出一截木棍，面有难色地冲我说，“这个放在车里，被火烧成这样了，我……不知道怎么弄好它。”
“……什，什么东西？”
“伞啊！”
“……啊？！”
“喂！你不要这种表情哦，我明天买一个回来赔给你就是咯！”
“……这种事情，”眼泪就要流出来的瞬间，我赶紧埋下头，“这种事情，根本不重要啦！”
“那……什么重要啊？”他坏坏地笑道。
“……重要的是，现在我没有任何东西给你吃！所以你给我回警局去！！”
“我刚去那里报到过哦。”
“那就回你的窝里好好睡一觉！！”
“我的公寓已经两个星期没打扫啦。诶？你帮我打扫过没有？”
“……我，我干吗要帮你打扫啊？！”
“你不是偷偷进去帮我打扫过一次了吗？”
“我哪里是偷偷进去了？！我是光明正大的进去的！！”
“我不记得给你钥匙了啊……”
“唠叨够没有！？我要睡觉了！！”
“啊？……诶！伯爵，今天我真的没地方去啊，让我睡你这里的沙发也行哦！”
“……”
“……伯爵！！外面在下雨诶……”
“伞骨给我！我自己会修！……进来啦！”
这天晚上，我一直在想，雷欧这个男人其实应该是一只蟑螂……
-End-
作者有话说第2章 《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