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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恍神 ...

  •   阮瑟乍然松开宽袖,尽力忽视雍王突如其来的戏谑。她摸不准赵修衍的态度,自然不敢在他面前放肆或迎合,以免适得其反。

      压下心间的犹疑,她微微颔首,抬眸对上赵修衍的目光,“想好了。”
      “阮瑟愿意暂时留在王爷身边,但也希望王爷能答应我三个条件。”

      三个条件,不多不少。
      恰好还在他所能容忍的范围内。

      赵修衍把玩着佩剑上的剑穗,直直迎上她目光,点头应允,“瑟瑟你说。”

      再寻常不过的两个字,却轻易挑破阮瑟的踌躇,给予她继续相谈的信心。
      她十指扣紧放在身前,挺直腰身,不卑不亢道:“若是日后我想离开上京,王爷能否不要阻拦我。”
      “我愿留在上京任由王爷吩咐,但也希望王爷在事前能与我相商,坦荡磊落。”

      赵修衍背靠着太师椅,姿态悠闲。他以指为梳,打点着剑穗,心下却在仔细琢磨着阮瑟的前两个条件,即便是久浸朝堂的他也不得不对小姑娘高看一眼。

      离京时不得阻拦,吩咐时提早相商。

      阮瑟这是在保全自己,不论日后如何她都有一条退路可走。
      更是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她不是可供他随意差遣、甚至拱手相让的人。
      若是他的要求太过分,她可以随时抽身离京。

      倒是有趣的条件。

      起初他以为阮瑟所求的不过是身外物,金银珠宝亦或者是他的宠爱;不曾想她心心念念的竟还是离京,如同一叶无根浮萍,还未曾对上京或雍王府生出留恋。

      半月前在柳州牧府中救下阮瑟后,赵修衍就差身边心腹去彻底查过阮瑟的身世。
      自然知道在阮州牧去世后,阮瑟的后娘阮吴氏为了荣华富贵,也为了给自己儿子女儿谋个好出路,将阮瑟拘在身边训教,只待及笄后将她送出去,讨好盘踞在息州的权贵世家。

      只是阮吴氏的计划还没彻底落实,就已经被他掐断所有希望。

      反而是阮瑟,被人明里暗里调教三年还没被繁华障目,仍旧保持这般难得的清醒,的确与众不同。
      他确实没救错人。

      “可以。”
      “瑟瑟你日后若是想走,本王可以不阻拦你,期间也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

      赵修衍很是大方地允了阮瑟的条件,下一刻却又同她打起商量,“但至少要在半年后,如何?”

      “本王救下你的恩情,换你留在上京半年时日。你我都不亏。”

      不亏……于她而言确实是不亏。
      但对位极人臣的雍王殿下而言,纵然能留她在京一年的时间,貌似也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除非雍王对她也有所求。

      思及此,阮瑟鸦睫轻颤,深深吐出一口气,迎上赵修衍的目光、点点头,“好。半年后我若要离京,对外也会给您一个不为难的借口。”

      病逝或意外,是最好的脱身缘由。
      于她无甚阻碍,更不会让雍王难堪。

      “你倒是会为本王着想。”也想得长远。

      赵修衍明白她的意思,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他兀自转了话题,“说说你的第三个条件。”

      “至于第三件事……则是劳烦王爷帮阮瑟寻一人。”
      见赵修衍主动相问,阮瑟也不再犹豫。她从袖中抽出一条丝帕,递给赵修衍,“年岁太久,只留下这一条线索。阮瑟力微,还望王爷相助。”

      赵修衍狐疑地望了阮瑟一眼,起身接过丝帕展开后,只见丝帕上拓了一个似凤非凰的图腾,双翅舒展,将飞未飞,栩栩如生。
      即便只剩下一个拓影,他也能从中窥探出原图腾的精致和生动。

      不知为何,看到阮瑟期待又有些急切地等待他的回应,赵修衍蓦地想起来曾经听戏台唱的那些婉转戏本,不乏各种极尽凄美的爱与恨。

      他不疾不徐地将帕子掷在桌案上,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目光紧紧锁在阮瑟身上,语气陡然转冷,“他是你在息州时的熟人吗?”
      “年岁、样貌、何时失踪的?”

      毫无厘头的一句话,险些教阮瑟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须臾怔怔过后,她摇头,很是诚实地道明详情,“不知道,这是我母亲临终前交代给我的事情。”

      应当算作是母亲的遗愿了。
      也是她和母亲之间最后的一个秘密。

      “母亲只留下这个图腾,让我千万要找到出处,寻到那个人。”她半真半假地提及母亲弥留之时的话,并未和盘托出,却在回答赵修衍问话时透露些许为难,“我也不清楚那人年岁样貌,家在何方,如今又身在何处。”
      “甚至不知道母亲要寻的这人是男是女。”

      若严格相论,母亲留下的应当是那架古琴。
      而丝帕上的图腾,只是她昨夜从古琴上拓下来的。

      自她记事起,便知道父母情谊甚笃。只是偶尔父亲不在府中时,母亲会不断轻抚古琴,尤其是古琴上这道鸾鸟图腾。
      世上古琴万千,若要凭琴寻人,鸾鸟图腾便是唯一的线索。

      “原本是私事,但事到如今只能劳烦王爷出手相助。”

      “不算太难的事。”
      “只是年月太久,恐怕不会太快有消息。”

      赵修衍重新拿起丝帕,瞥了一眼图腾后又看向阮瑟,饶有意趣地追问道:“趁着今日雪霁,你若是还有其他想提的,一并提了。”

      从方才知晓这丝帕不是什么半道出来的青梅竹马留给阮瑟的信物后,赵修衍心里就平静许多。
      如果阮瑟要再为自己提一件事,也未尝不可。

      “多谢王爷好意,阮瑟别无所求。”
      “王爷若实在过意不去,便留两份字据,少去日后许多麻烦。”

      阮瑟不作多余思考便回绝了他的好意。
      昨日今日两次见面,她虽也察觉出雍王待她很是宽厚仁慈,但他们二人的身份有如云泥之别。

      即便从今日之后,她会成为旁人口中的雍王侧妃,成为全上京离雍王最近的女子。
      适可而止,是当下她与雍王最为合宜的距离。

      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赵修衍轻笑一声,并未继续追问。他起身放好佩剑,铺好纸后依照阮瑟的意思,手起笔落、很是利落地写好两份字据。
      似是怕阮瑟不放心,搁笔后他另拿出私章,印在字据的落款处。

      确认无虞后他侧眸,将两份字据推倒阮瑟面前,“你且看看,还有没有不妥之处。”

      “好。”

      阮瑟鸦睫轻颤,下榻、拿过搁置在桌案边缘的两张字据,仔细对比着。
      确定两份字据内容相同、言辞无歧义、也与她提出的条件一致无二后,她顺手接过赵修衍再度递上来的狼毫毛笔,干脆又不犹疑地在私章旁写上名字。
      复又将其中一份放到青案上,留给赵修衍。

      她一手捏着字据,抬眸不期然撞入赵修衍深邃的目光中。
      许是错觉,阮瑟竟从他眉眼间察觉出些许柔和,不似情深,却格外教人贪溺。

      色授魂与,堪当如此。

      生怕心神更乱,阮瑟后撤一步,低头不再看他凤目,托辞离开,“王爷若是无事,阮瑟便先行告退。”
      “您若有吩咐,差人到回雁苑知会一声便好。”

      “本王话还未说完,不必急着走。”赵修衍眼疾手快地抓握住阮瑟的手腕,轻轻往自己身边一带,原本被阮瑟刻意分隔开的闲距又被瞬间拉近。

      这亲近来得太过突然,阮瑟全然不作防备。怔忪之中,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如鼓响动的心悸声,一下又一下,都在提醒着她眼下这不加掩饰的亲密。

      她可以清晰闻到赵修衍身上的迦阑香,混合着些许清墨味道,全然不同于初遇时她在赵修衍身上嗅到的清冽酒香。

      “王爷,你……”
      阮瑟动了动手腕,想要挣脱,却发现赵修衍不肯放手,几番挣扎之下只能作罢。她竭力按捺心下浮动而来的小心思,好让自己平静的如一汪湖水,“您还有其他吩咐吗?”

      “谈不上吩咐。”
      “瑟瑟,你既是本王侧妃,不必拿自己作外人。”

      一边纠正着阮瑟的言辞,赵修衍一边仍握着她手腕。
      即便隔着略显厚重的冬衣,他都能感觉到阮瑟的纤细易折、单薄怜人,全然不同于她坚韧又不矜的性子。

      他不自觉松了力道,“有满府丫鬟小厮让本王吩咐差遣,不须多你一个。”
      “今日后你也是这王府的主子。”

      “回雁苑离这里太远,你这两日搬去玉芙苑,来往内外也都方便。”
      “或是你自己随意挑一处院落,不要太远。”

      阮瑟趁势抽回手腕,轻轻揉捏着。
      想到雍王府的宏大富丽,她果断接受了赵修衍的提议,不欲多生事,“不用,就听王爷的搬去玉芙苑。”

      若是要她亲自走一圈、再挑好院落,多费时日不说,还有可能走迷路。
      实在是折腾。

      阮瑟来得早,又与赵修衍商量许久,此时日头渐升,宫里或是也到了下早朝的时候。
      念着男人方才那句“下朝后会有人来王府禀报朝事”,她自觉不便在书房多留,随便与赵修衍闲聊几句后便要告辞。

      方走出去几步,她又忽的想到一事,不由得再度转身,抿唇问道:“王爷,您迎娶侧妃,不需要知会宫里吗?”

      昨日今日,她和赵修衍相商时只字不曾提到宫里的贵人。
      依照赵修衍的身份,无论是正妃还是侧妃,阖该要将人带进宫给太后、皇帝过目,一同商定。

      阮瑟虽从未来过上京,但托阮吴氏和她女儿偶尔的口无遮拦,她也知晓一些上京的情况。

      当今皇帝是赵修衍的皇兄,二人自幼一同长大,互相扶持,鲜少生出罅隙。
      除却年岁相仿这一缘由外,他们二人的亲缘也要比旁的皇子来得更为深厚。仔细论起来,太后娘娘不止是赵修衍名义上的母后,更是他的嫡亲姨母。

      这般亲厚的关系,赵修衍理当亲自去宫中知会太后娘娘一声。
      但他好像完全没考虑过宫中的意思。

      她心下一时复杂,摸不准他是不愿,还是觉得不必要……

      赵修衍正要收起私章和字据,闻言他都未做停顿,“不用,宫里还管不到本王。”
      “若是宫里差人请你进宫,无论是谁你只回绝不应,万事由本王担待。”

      阮瑟望着他清冷眉眼,心有所感地点点头,尔后便退出书房,不再打扰赵修衍。

      只有她自己知晓,在听闻雍王应答时,她心下陡然长松的一口气。
      犹如终于走过双崖间的老旧长桥,踏上满目葳蕤的新地,摇摇欲坠的忐忑和不安一扫而空,只余下劫后余生的欣喜和希冀。

      **
      雍王府丫鬟的手脚很是利落,不出两日时间,阮瑟便已经从回雁苑搬到了玉芙苑。

      直至搬入玉芙苑,阮瑟才明白日前赵修衍那句来往内外方便是何意思。
      玉芙苑离前院极近,从这里走到赵修衍院落都用不到一盏茶时间。而且这里离王府园林更近,景致更佳,确实要比回雁苑更为方便。

      更不必提卧房、侧厢、书房和庭院的精致又贵重的陈设。
      林林总总,堪称琳琅满目。

      除此之外,赵修衍又特意拨了几个丫鬟和嬷嬷到玉芙苑,以便更好地伺候阮瑟的起居。
      丹霞性子活泼,很快便和几个大丫鬟熟稔,只是还有些惧怕周嬷嬷。

      周嬷嬷是赵修衍特意向长公主讨过来的人,从前时常跟着长公主出入各家小宴,最是熟识上京各家的夫人小姐。

      得益于周嬷嬷的消息灵通,阮瑟这几日听了不少事,也更为了解上京。
      尤其是关于赵修衍的。

      日头渐西,阮瑟正临窗绣着烧祭时用的荷包,桌案旁还堆叠着几本前朝乐集和一本周易。

      自那日书房一别,赵修衍时常差人到玉芙苑送东西,这几卷前朝的乐谱便是他送来的。

      阮瑟母亲善琴,许是自小耳濡目染的缘故,阮瑟虽精通琴棋书画,但尤以音律见长。
      若是在往常,她定是要捧着孤本细细研读,不闻窗外三两事。

      可她在穿针引线绣着荷包时,目光还时不时越过窗棂探向苑内,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周嬷嬷将金乳酥和玉露团放到小几上,见阮瑟心事沉沉,低声关切道:“侧妃娘娘今晚想用什么,奴婢差人去知会小厨房一声。”

      “和往常一样便好。”
      阮瑟乍然回神,挺直身子下意识朝窗外望去,“王爷今日回府了吗?”

      雍王已娶侧妃一事早已在上京传开,成为茶楼酒肆中茶余饭后的闲谈。
      更不知引来多少夫人小姐的好奇和探究。

      四五日来,递送到雍王府的帖子不知堆了多少,大多都是想邀阮瑟去赴哪家夫人举办的小宴,借此来探她这位雍王侧妃的底细。

      但阮瑟心知肚明,她和赵修衍之间情爱甚少,只比萍水相逢多了几缕利益羁绊。
      与外人想的盛宠无双相去甚远。

      她虽不盼着发生什么更近一步的关系,但久不见赵修衍,她心里总是七上八下。
      更遑论她还有事相商。

      过几日她要出府一遭,路程稍远,一日之内未必能回府,还需提前知会他一声。

      玉芙苑离着前院近,四五日下来,阮瑟也大致摸清楚赵修衍的行迹,他在傍晚时会回府,入夜后却不在前院。
      若想见他,只能趁着晚膳这段不长不短的时间。

      打定主意后,阮瑟放下绣绷,询问着周嬷嬷,“嬷嬷可知道王爷素日喜欢什么,我也好做些吃食送到前院。”

      这话可把周嬷嬷高兴坏了。

      以为阮瑟终于开窍、知道要主动去笼络雍王的心,周嬷嬷连忙和盘托出,“王爷素来喜欢汉宫棋和汤浴绣丸,有时晚膳后还会用盅蒸梨。”
      “您要去小厨房,奴婢先过去让他们准备着。”

      说着,周嬷嬷就要夺门而出。
      不料刚走到卧房外间,周嬷嬷就和刚来玉芙苑的赵修衍打了个照面。

      “嬷嬷急急忙忙的,这是有什么要紧事?”

      周嬷嬷赶忙福身行礼,“没有没有。”

      “是我让周嬷嬷去小厨房备些食材,不想会突然惊扰王爷。”没料到赵修衍会突然过来,阮瑟稍微理了理鬓发,绕过屏风,“王爷今日回府早了些。”

      “宫里无事。”

      赵修衍挥手让周嬷嬷退下,目光停留在阮瑟身上,上下打量着。
      见她一袭天水碧色的裳裙,鬓上只简单挽了一支玉兰步摇,清丽秀雅;整个人瞧过去也轻快许多,似是已经适应在上京的日子,他忽的放了心。

      走近阮瑟几步,他继续接着方才的话追问道:“厨房的菜肴不合口味吗?劳得你亲自下厨。”

      “不是。”
      “我……妾身只是想着王爷快要回府,趁着时辰正好,想去小厨房做几道吃食送到前院。”

      阮瑟有些拗口地说着,尚且还不适应这般自称。

      “不用勉强,慢慢适应就好。”
      赵修衍勾唇,心情颇为明朗,主动牵起阮瑟的手放在衣襟附近,“瑟瑟来,先替我解开这冬氅的系带。”

      一面牵着阮瑟的手,他一面低头、暗自观察着她的反应。

      即便时隔经年,他仍旧记得清楚。当年早朝后,那人冒着风雪守在宫门口,替她那夫君系上冬氅、挥袖扫雪。
      他目力极佳,远远便能瞧见她神色温柔,全然不同于曾经面对他时的若即若离。

      与此刻的阮瑟极为相似。

      恍神间,他已不自觉抚上阮瑟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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