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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阑珊 ...

  •   前院书房。

      赵修衍坐在太师椅上,捏着信笺一角扫读着。
      信上写的内容与阮瑟所说的并没有太大出入,基本吻合。

      她确实没有任何欺瞒。

      楚家和沈太后当真是煞费苦心,为了让他同意与西陈通商,收拢西陈公主,竟不惜想说服阮瑟递信。
      只可惜终究是失算。

      见自家主子盯着信沉默不语,陈安悄悄打量着赵修衍的神色,试探提议道:“王爷,是否需要属下在侧妃娘娘身边安排几个人。”

      以免日后再重蹈覆辙。

      这次是西陈公主铩羽而归,不得已亲自将信交给王爷。
      下次未必还会如此,时日一久,难免阮瑟不会妥协,为了西陈给王爷吹枕边风。

      赵修衍乜斜陈安一眼,点了火折子烧掉信笺,似笑非笑地开口,“不用。”

      “如若有朝一日她被崔婉颐说动,才是正中本王下怀。”

      那才是他最想知道、亦想看见的结果。
      不枉他大费周章一场戏。

      阖眸,眼前仿佛又浮现阮瑟看向他时的澄澈动容,是属于少女的心事陷落。
      隐隐牵动他心绪。

      指节微屈,他一下又一下地叩击着青案,发出沉闷声响。
      从月前在息州遇到阮瑟起,辗转至上京,桩桩件件都如云烟过眼,又镌刻在他回忆里,清晰且挥之不去。

      今日阮瑟不作犹豫地回绝崔婉颐的请求,于他而言竟不知是悲是喜。

      昏黄火焰不断抖落沉黑色的余烬,赵修衍睁眼,目光触及明火时略显浑浊模糊,他沉沉出声,“着人盯紧西陈公主和楚景瑞,不要让他们见到瑟瑟。”

      “她若想出府,不必着人跟着她。”

      抛甩掉心头的无端滋味,又简单吩咐过陈安几句后,赵修衍便披上冬氅、离开前院,带上幕僚一同出府商议重事。

      不多时,院内便起了飘雪,逐渐纷扬成大雪,散落满上京。
      乘势北风,这场雪时断时续地下了整整两日。

      雪霁初晴后的第二日,阮瑟便接到一张邀帖。

      与她所想的相悖,这张请帖并不是西陈公主送来的,而是出自谢家。
      谢家三小姐邀她两日后到府上小聚,言辞亲和恳切,貌似很是熟识她。

      此前阮瑟与周嬷嬷闲聊时,曾听她多次提及上京城中身份较为尊贵的几位小姐。
      加之冬至宴时长公主也带她隔空认熟了一些女眷,阮瑟还留有一点印象。

      不多时她便想起来谢三小姐的模样。

      放下拜帖,阮瑟侧目看向周嬷嬷,求证道:“谢三小姐,可是柔宁郡主的堂姐?”

      长公主驸马出自勋贵谢家。
      自东胤立朝,谢家就深受皇帝信赖恩宠,少有动摇。谢家一脉子弟上可官拜宰相,下能富农兴商,鲜少会有游手好闲的纨绔之辈。

      对比之下,谢家三小姐便成了阖府的例外。

      她并不娇纵蛮横,只是有些过分活泼。
      活泼得不像是高门大户尽心竭力培养起来的闺秀。

      周嬷嬷点头,“娘娘没记错,三小姐确实是柔宁郡主的堂姐。”
      “只是两人性子不合,平日里鲜少往来。但三小姐与长公主一向亲近。”

      “三小姐若是和娘娘交好,日后娘娘出府闲逛时也有人陪。”

      阮瑟明了地点头。

      长公主待她亲厚,谢三小姐与长公主交好,想来不会太难相处。
      这一场小宴或还是由长公主引荐的。

      于情于理,她都该应邀去一趟才是。

      嘱咐周嬷嬷替她备下一身合宜的衣裳,阮瑟借由差人换茶水的借口将丹霞唤了进来。
      廊下屋内皆是无人,她放低声音问道:“那日掌柜还同你说过什么?”  

      自那日丹霞将信送过去后,如同石沉大海般迟迟没有回音。

      连掌柜都给不出确切消息,只说地字三号阁的客人已经许久没来,只付过押金好让他们留着雅间不要动。

      丹霞摇头,“没有消息。昨日奴婢又去过一趟,还是没有消息。”
      “掌柜只说时机到了就好。”

      又是一句教人琢磨不清的谜语。

      鬼使神差一般,阮瑟下意识看向谢家的邀帖,随即摇头否定了这个荒唐的想法。

      赵修衍与谢嘉景交好,便与谢家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
      谢家立朝百余年,自会审时度势,不会在上京与西陈公主有太过明显的往来。

      此之蜜糖,彼之砒霜。
      西陈是打破大胤朝堂制衡的禁忌。

      她虽不涉足朝政,却也看得清这些。
      谢家所看到的局势只会比她更明朗。

      阮瑟喟叹一息,挥手让丹霞退下。

      大好天光透过半敞的窗棂直直透洒照在匕首尖锋上,阮瑟缓缓转动着柄部,看着只留半身的鸾鸟从清晰到模糊。

      她一手支颐,双眸微眯,半晌后才低低呢喃,像是说与自己听的梦话。

      “若不是西陈便罢了。”
      “若当真是西陈,我该如何自处……”

      **
      三日后。
      坠挂有六只銮铃的马车行过大街,穿入西巷,缓缓驶停在谢家高门前。

      赵修衍拨弄着垂落在阮瑟鬓边的流苏,指腹不经意间抚过她面颊,稍纵即逝的撩人意味,“今日我正巧有事出府,傍晚可能来不及接你。”

      “午后若是无聊,你们出府逛逛也好。”
      “自你来京后,我还没带你四处走走。”

      “不妨事。”阮瑟悄悄挪动身子,想要避开他似有若无的抚摸,“日后总有时日游逛,朝事重要。”
      “小宴过后我会自己回去的,王爷不必担心。”

      赵修衍纵容着她的闪躲,低笑一声“嗯”道。
      复又在她唇畔流连片刻后,他这才放开阮瑟纤腰,“入夜后记得留一道门。”

      “好。”
      知道他在说什么,阮瑟脸颊微红地点点头,随即踏下马车。

      谢家三小姐谢嘉筠一早便等在朱门前,直至目送着赵修衍马车离去、听到六道銮铃声渐远后,她才匆匆下了石阶,走到阮瑟身边。

      行过一礼后,谢嘉筠走在阮瑟身侧,打量着她,“那日我在太极宫见过阮侧妃,只是碍于宫宴不好上去与你交谈。”
      “今日再会,忽然感觉我那日就该去认识你的。”

      阮瑟笑道:“今日也不迟。”

      谢嘉筠与她年岁相当,刚过及笄不久,还很活泼善聊,不会有半点逾矩,相处起来很是舒服。

      随着谢嘉筠绕过谢府的一段路后,阮瑟也卸下些许谨慎,与她随意攀谈着。

      只是……
      阮瑟环视着四下无人的后花园,没有一点设有筵席的热闹气氛,不由有些疑惑,“今日小宴,只你我二人吗?”

      她与赵修衍出府时就已经临近巳时,算是迟来客。
      万没想到竟一人都没有。

      “也不是。”谢嘉筠摇头,带阮瑟走过水榭外的回廊,走向她自己的院落,“今日其实是受旧友所托,以她的身份不方便约见你,便托我来做东家。”

      不方便见她,那便是想见而不能了。

      曾经被她亲自否定的念头再度浮现,阮瑟按捺住稍显激动的心境,面不改色地随在谢嘉筠身后,同她踏进院落。

      院内并无丫鬟,想来一早便都被人屏退下去。

      偌大的梧桐树下只坐着一女子,着一袭天水碧色裳裙,与雪色分明。
      听到脚步声响起,崔婉颐抬头,早有预感地看向阮瑟,笑道:“阮侧妃,别来无恙。”

      想法得到证实,阮瑟心头久坠不落的巨石终于安稳落地,随即又提起一口并不轻松的担忧,“公主既不方便见我,贸然拜访谢家岂不是……”
      正中下怀。

      阮瑟知晓崔婉颐是在顾忌着赵修衍。

      可谢家,并不是个太过安全的地方。
      更别提方才是赵修衍亲自将她送到谢家,这样相见未免太过大胆。

      崔婉颐笑着摇头,让她不必担心。
      “西陈皇室有一种秘术可助人易容,没有破绽。出入谢府时我都用了易容,旁人瞧不出来。”

      “婉颐今日扮作我的随身婢女,一直跟在我身边,瑟瑟你不用担心。”谢嘉筠点头附和道,后半句稍稍低了声音,“都是雍王…殿下,让我绕这么大一个圈子,遮遮掩掩的。”

      “苑内的人我都支出去了,但谢家毕竟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等午后我们出府,寻一处能谈话的地方。瑟瑟你和婉颐聊,我替你们放风。”

      见她一副侠肝义胆的仗义模样,阮瑟没忍住笑出声来,“好,那就有劳谢三小姐帮扶了。”

      谢嘉筠性子直率活泼,明礼知行,席间阮瑟频频被她的往事逗笑,无形之中也亲近几分。

      待午后小憩片刻,崔婉颐又重新易容,以谢嘉筠贴身丫鬟的身份一同离府。

      马车一路驶向宴觞居。
      缘着过了午膳时间,来宴觞居的几乎都是茶客酒客,稀稀落落,一楼并没有多少人。

      谢嘉筠让掌柜看了一眼鸣镝后,一行人便畅通无阻地上了三楼。

      掌柜前一日便得了吩咐,提前收整好地字一号阁和三号阁,雅间内一应俱全,门扉一合更无人搅扰。

      阮瑟和崔婉颐仍旧是在先前约好的三号阁,而谢嘉筠在一号阁放风,方便日后敷衍赵修衍或谢嘉景的询问。

      “宴觞居是楚家名下的地产,阮侧妃不必担心。”
      瞧见阮瑟进雅间后就在向外眺望,崔婉颐一面揭下易容,一面解释道。

      阮瑟闻言长舒一口气,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张易容上,有些新奇,“这易容术,当真谁都看不出来吗?”

      “除非两个人一同出现,否则再亲近的人都认不出来。”

      “那声音呢?不会露破绽吗?”

      崔婉颐一笑,解答道:“易容过后一般都不会开口说话,非常情况下也可以服下丹药改掉嗓音,只不过细听之下会被熟人听出来。”

      “西陈皇室……曾有人习过巫术吗?”阮瑟见到新奇物什,不由继续相问。
      从前她只在书中翻到过有关巫术的记载,但多是巫蛊压胜等害人害己的东西,倒鲜少遇见这般有趣的。

      “没有。”崔婉颐摇头。
      似是不愿再多提那段旧事,她只言简意赅地道:“数十年前有位皇帝喜欢钻研这些,宫中便招揽许多奇人异士,这些都是当年流传下来的而已。”

      绕回正事上,崔婉颐问道:“侧妃娘娘约我出来,想必是有要事相问了。”

      “是。”阮瑟直言不讳。
      拿出一早拓好的鸾鸟图腾,放到崔婉颐面前,她继而追问:“公主见过这个图样吗?”

      崔婉颐面色不改,细细端详着宣纸上的印记。
      确实是与她手里那份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这么多年来,阮瑟是第一个发现并且在意刃鞘和尖锋上印记的人。
      还能拿出完整的、非他人描摹绘制的鸾鸟。

      尽管有所预料,但崔婉颐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这图样在西陈世家中很是常见。”她心下波澜丛生,说出口的话却是否认,“西陈与南秦毗邻之地的世家也喜欢用鸾鸟。”

      “婉颐有冒昧一问,不知这鸾鸟样式的主人是何名讳?”

      像是合对密语一般,只差临门一步便可相认。

      阮瑟深深呼出一口气,略微紧张地攥紧宽袖。四目相对之际,她一字一句应道:“姓梁,名玖湘。是我母亲。”

      梁……
      西陈七大士族中并无梁姓一族,更没有一位名为玖湘的女子。

      一个名姓,差之千里。
      依旧不是。

      崔婉颐心里好不容易升腾起的希望再一次被浇熄,徒留一地冰凉。

      对上阮瑟同样满怀希冀的目光,她带着浓沉歉意摇头,“我熟识的西陈士族中,并无梁姓人。”

      西陈士族勋贵林立,盘踞在地方上的世家大多都与皇城有所牵连。
      七大世家及其近亲远房中都鲜少有梁姓,州郡上更不会有。

      “或许我可以托人去南秦问问。”

      阮瑟摇头,谢绝崔婉颐的好意,强颜欢笑道:“无妨,今日已经劳烦公主了。”

      掩住眸中的失落,她心下不断安慰着自己。
      不是西陈,至少她日后不会面临两难的抉择,终究不得不背弃。

      临行前再度向崔婉颐道谢后,阮瑟便离开三号阁,去往隔壁雅间寻谢嘉筠。

      望着遥遥驶离长街的马车,崔婉颐支颐皱眉,似是还没从阴差阳错中缓神。

      琉月进到雅间后,自觉替她按揉着太阳穴,宽慰道:“如果不是阮侧妃,您以后也不会和雍王殿下有冲突,至少您明年能平安离开东胤。”

      道理崔婉颐都懂,但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

      十年前她被送到东胤当质子,除却是西陈的主动示弱求和,便是要她来东胤寻人。

      北晋和南秦同样了无进展,处处碰壁。
      阮瑟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崔婉颐不甘心地揉捏着眉心,吩咐道:“你派人悄悄回一次西陈、再去一趟息州,看看能不能再寻到什么。”

      时隔多年,没有信物、画像也在当年的大火中焚烧殆尽、甚至没有留下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件。
      一如大海捞针,音讯杳杳,毫无回声。

      可即便是如此,她也不得不成行。

      **

      为了掩人耳目,离开宴觞居后阮瑟又与谢嘉筠四处游逛,从胭脂水粉到锦衣布料、簪钗步摇,两个人足足在城西逛了一下午,直至日暮四合时分才告别回府。

      铺子基本都在城西,人来人往不便乘行马车,阮瑟和谢嘉筠几乎徒步逛了一个多时辰。

      许久没出府,一番“跋涉”过后阮瑟只觉整个人都很疲累,恨不能立即睡过去。

      回到玉芙苑,用罢晚膳又沐浴过后,她便拿着帕子绞干头发,坐在绿绮琴前失神。
      在宴觞居的交谈如同走马观花一般在她脑海中重映。

      阴差阳错,她与母亲故人的相寻只差一个名字。
      但却犹如天堑,将她狠狠往后退了几步。

      自她记事起就记住了母亲的名字,这么多年不论是父亲、与母亲来往的友人,所有的人都知晓她唤梁玖湘。
      绝无可能出错。

      百思不得其解,阮瑟便只能暂时打消这个念头。

      待她放下巾帕,准备吹灭外间的烛盏时,卧房外蓦然响起周嬷嬷去而复返的敲门声,很是急切,“娘娘,您睡下了吗?”
      “王爷在燕欢楼大醉,陈安挣不过王爷,只能请您去趟燕欢楼。”

      今早出府时他说身有要事,难道就是去燕欢楼长饮一日吗……

      心里的软刺一寸寸深入,阮瑟嗓间微哑,半晌后才迟迟应声,“去备车吧。”
      “我换身衣服就过去。”

      冬至宴后赵修衍还曾说要带她去燕欢楼,亲自解释。

      万没想到她会是在这种境况下,被迫独身前往。

      缘由虽还是他。
      但燕欢楼身在花街柳巷,其中会发生什么几乎不言而喻。

      无端的令人生出些许难堪。
      阮瑟感觉这一个月时间,像是叹尽了一年的感慨,她忽的有些意兴阑珊。

      望着挂在雕花衣架上的常服,她指尖流过棠红色的衣裳,停顿须臾后转而拿起一旁月白色的裳裙。

      素雅,也最适合她。
      且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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