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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落水 ...

  •   四月初二这日,萧如安诸事不顺。
      一早上还算平静,临近午饭时分,外出深入狄人腹地打探的斥候队回来了,各个身上都是伤。萧如安是这蓟州军中数一数二的外伤大夫,当即忙开了。
      “小软大夫,你快看看赵头儿!”几个狼狈不堪的军士顾不得自己,先把一个半身都是血的人抬到她面前。

      萧如安认得这人是斥候队队长冯山木。人已然昏迷不醒,口中气息咳呵不绝。伤在腹上,拿衣服胡乱包裹的精密。萧如安拿医刀把衣服割开,一团血呼啦扎的肠子直接出现在她眼前。
      这般伤势,竟能坚持着从草原上逃回来还没断气,这冯山木诚然是条硬汉。
      “小软大夫,能缝是不是,你快给缝起来,你不是很会缝伤吗?”众军汉含着泪催促萧如安。
      萧如安深吸口气,吩咐学徒:“取一杯烧酒来。”

      医营常备着大量烧酒,以用作给外伤伤口消毒之用。学徒转头递了一杯给她。
      萧如安拿在手中,先跟众人解释:“现下看不出他肠子是否有伤及,若无伤及,那就有三分可能活下来。这烧酒让他喝下,若肠子有伤,就会露出酒味,那,那这存活下来的可能,怕是不到一分。”
      众军汉面面相觑一眼,含痛忍悲道:“小软大夫只管治就是!”

      萧如安叫他们帮着把酒给冯山木灌下。她则凑近露出的肠子细嗅。这等伤势污秽难闻,她一个双八年华的妙龄女子竟丝毫没有厌恶、恶心之色。众人见状不由得心中敬服。
      片刻后萧如安直起身来点点头:“无有酒味。”
      众军汉欢喜雀跃。

      “你等都出去吧,在这里我不便施展。”萧如安赶人,又命学徒:“煮桑白线,备麻沸散、麻油、止血药。”
      细韧绵长的桑白线在热水里煮过,须臾变的柔滑如丝。弯曲如月的银针一早在沸水里煮着,取出穿过桑白线。

      学徒将麻沸散给冯山木灌下,冯山木的气息平稳了些却也愈发细微。萧如安将双手在烧酒里洗过,然后浸入麻油中。
      那肠子露在体外已有些时候了,眼见有些涨干。萧如安用手沾着麻油细细擦拭,尽皆润滑之后,才缓缓送回腹中。
      学徒帮着拿纱布蘸烧酒清过伤口。萧如安再次清洁过双手,拈起银针桑白线,开始缝合伤口。从肌肉内层往外,一层一层缝合。最后敷上止血药、再捆扎纱布。

      纱布绑好后看看,冯山木尚有气息。萧如安落下了一半的心。
      面上却还不见轻松,低头侧耳细细倾听。终于,腹中有几声响声传出,萧如安这才长舒一口气:肠子复位了。

      “缝上了,人还活着,后续如何要看他的造化了。”萧如安揉着酸痛的腰背,出去告诉焦急等候的众人。
      “小软大夫真真了不得!”众人欢声震天,又抹泪互相拥抱。那架势,若不是萧如安是个姑娘家,也要将她抱上一抱的。
      萧如安忙示意他们收声,嘱咐他们:“留下一个细心的照料他,本日内不可给他饮食......”

      便在此时,一人急急跑来,没头没脑地喊了一句:
      “小软大夫,听说了吗,你那个新认的亲生姐姐落水了!”
      “若是看他渴,用布沾水略润润他嘴唇。”萧如安吩咐完,这才顾得上问那人一句:“还活着么?”
      “据说是给及时救起来了,性命无碍。”

      “那就好。”萧如安转身欲走,想去歇一歇做软的腿脚。
      “那救人的,是你的未婚夫孙家若望小郎君!”那人忙又道。
      “嗯?”萧如安愣了下:萧长念又闹什么幺蛾子?!

      这所谓的亲生姐姐,其实和萧如安毫无血缘关系。

      十五年前,萧如安的亲生父亲萧明心宦旅获罪,合家流放。当时萧如安不过一岁而已。途中萧如安的亲生母亲洛氏夫人突发急病,幸得当时路过的游方郎中萧乐殊夫妇出手诊治。萧乐殊夫妇也携带着一岁余的亲生女儿萧长念。当天晚上一干人等遭遇劫匪,混乱中也不知怎地,两家的女儿换了个个儿。十五年后,萧明心早已脱罪起复,数月前调任至这北疆要塞蓟阳城为知府,携全家上任。而萧乐殊与萧如安早定居蓟阳城数年,在蓟州军营中做军医。没两天两家人便撞上了。

      两下相认之后,十六年的养恩不是假的,如何能够旦夕分离。萧明心与萧乐殊商议了,既是奇缘,两家又同姓,便当两家是一家人,共同抚养两个女儿。只是到底萧明心家门楣高,对外便说是萧明心家中原就有两个女儿,如今是寻回了失散多年的二小姐。萧明心感激萧乐殊大恩,与萧乐殊结为兄弟,合家儿女拜萧乐殊为义父。又因萧乐殊之妻早已亡故,萧乐殊之子业已娶妻分家,便将府中划出一片院落来,萧乐殊与萧如安父女入府一同过活。

      萧如安如何看不出,这般处置,于她倒没什么,不过是回归本位罢了,于那萧长念,却是维护了她官宦之女的身份。不过她与萧乐殊父女情深,听闻能够不与萧乐殊分离,继续在这蓟州军中做军医,便于愿已足,其他不做多想。
      倒是萧长念,得知这事后难以接受,连连作妖。先是病倒一连月余,令萧明心夫妇无暇理会萧如安。病终于好了之后,又明里暗里排挤萧如安给萧如安使绊子。萧如安顾念萧乐殊和那亡故的养母,一再退让,不曾想她倒是愈发过分,竟然算计到她的婚事上。
      ......
      待萧如安下值归府,果然见府中气氛不同往日。萧明心与洛夫人,正坐在正堂上一个唉声叹气一个哭天抹泪。
      见到萧如安回来,二人齐齐打起了精神。
      “如安你可回来了,你可知道家中出了事?”洛夫人命仆妇都退下,起身迎了萧如安,拉了她挨着自己坐下。自相认之后她还从未与萧如安如此亲近过,萧如安不禁惊讶看她。

      洛夫人如今还不到四十岁,体态纤丽,衣饰雅致,气度华贵。面容与萧如安是很像的,只是前些年随夫君流放吃了几年苦,眼角眉心生长了许多不该属于她这种贵妇人的愁纹。现下有事,这些愁纹愈发深刻,萧如安莫名觉着她看起来像一个失了水的面瓜。她因自己这奇妙联想,忍不住想笑,忙用力绷紧了脸。

      洛夫人也在打量萧如安:面容和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然细看就能看出来不是高门贵女。一张带着两分婴儿肥的小脸虽是细腻若磁,若是笑起来还会有两个深深的梨涡,然却过于苍白毫无血色,让人莫名联想到那不见天日的豆芽菜,这便失了体面与风度。眉眼远黛横波,生的是一双含情目,可不知为何总带着两分呆意,眸光也冷冷的让人难以亲近。

      虽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骨肉,然这些时日接触,洛夫人只觉得萧如安的脾性刚硬执拗,一点也不肖似自己,倒是很像她远在京中的婆母。这已然让洛夫人不喜了。更让她看不上眼的是,萧如安自幼抛头露面跟着萧乐殊行医,现下更是蓟州军军营中拿俸禄的正式军医。若是没相认前倒也罢了,相认之后,洛夫人好说歹说她也仍不愿舍了这差事。这像个什么样子?岂止不上台面,简直有伤风化!故而在洛夫人心中萧如安这个女儿认了还不如不认,依旧只把那萧长念当做亲女。不曾想到还有有求于萧如安的这一日,当下她不由得心中发虚口舌生涩。

      但是想想如今在闺房里哀哀欲绝的萧长念,洛夫人只得硬着头皮开口:“今日我和你姐姐上街买胭脂,偶遇了你未来婆婆孙家周大娘子。她一再请我们到她家用餐,我就带着你姐姐去了。她家里有老大个塘子,你姐姐一不小心,竟落了水,差点就淹死了。幸得若望小郎君眼疾手快,把她救了上来。”
      “哦,萧如安点点头:“可是要我给长姐诊诊脉?”

      洛夫人没想到她听了这话后还能这般从容,迟疑道:“那到不必,已请清泰堂的宁大夫看过了,说是身体无大碍……”
      “哦,没事就好,我今天委实疲累,先回房歇着了。晚饭叫人送我房里吧。”萧如安说着起身就想离去。

      “如安!”洛夫人忙拉住她。看着她冷冷双目,拿不准她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狠狠心与她把话挑明:“如安,你该明白,出了这么一遭事,你大姐姐的名节,可就不保了啊!”
      她殷切地看着萧如安,可萧如安的目光没有丝毫变化:“哦,母亲,你是想让长姐去死吗?”
      “什、什么?”洛夫人吃了一惊。

      “先前母亲劝我不要做军医时候,不是拿祖上的先贤事迹来教我吗,说金陵萧家祖上一位贞烈女子,与外男碰触了下便要自尽以保名节。如今长姐出了这种事,母亲定是要效仿先祖行事吧。既把这事情与我说,难不成是想问我要给长姐了断的毒药?我没有现成的,不过可以配。保准让长姐去的干净利落不难受。”萧如安慢条斯理地道。

      洛夫人并一旁的萧明心皆是目瞪口呆了。“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小小年纪,怎可如此恶毒!”洛夫人脸色难看极了。
      “我没胡说八道啊,我说的母亲教给我的大道理而已。”萧如安微微笑笑道:“既非如此,那就没什么用的着我的地方了,我回屋了。”

      “如安,你听父亲对你说。”萧明心这才发现这个看起有些呆呆的女儿竟是个滑头的,怕是自己夫人应付她不来,只好自己开口:“若是让你长姐去死,你义父岂不伤心,我们又有何面目去见你那九泉之下的义母。你定是也万不忍他们难过吧?”

      “是啊,我也想着长姐是不必死的。”萧如安顺着他的话道:“我先前也跟母亲说了,咱们这北疆和京城不一样,没那么计较女人的名节。别说长姐这是落水给人救了,便是落入狄人手里给人救了,也没人会说什么的。所以父亲母亲大人便放宽心只当这事儿没发生过,莫要逼迫长姐了。”
      怎么一来二去,竟成了自己夫妇逼长念去死了!原没发现她口舌这般了得,萧明心心中苦笑,慎重斟酌起言辞来。

      他原本心存几分对萧如安的疼爱,并不想做这偏心事的,奈何洛夫人劝他:“长念受当年流放之事牵连,这么多年都没定下门好亲事。如今你又到这荒凉边疆任职,虽也有门楣相当人家,然净是些粗鄙军汉,如何般配咱们累世清贵的金陵萧氏?再耽搁下去,长念就成老姑娘了。唯有这孙家郎君,人材出众读书上进,年纪小小已是举子,前途不可限量。另则孙家虽是商户人家,却是大富,长念伶俐讨人喜欢,嫁过去后,哄着他们拿些金银为你在朝中打点一二助你仕途再进一步,岂不是好?若是如安嫁过去,且不说她不和咱们亲近能不能帮咱们,只说她那般呆呆笨笨的,我现下就看出来了,她那未来婆婆也很是看不上呢,只是碍着旧日情分不便退婚罢了。想来将来过门之后也不过勉强相处,哪里肯为她给你打点?”
      如此萧明心到底被劝动了。

      他这还斟酌着呢,洛夫人先沉不住气,哭喊起来:“我堂堂金陵萧氏,如何能和这北疆粗鄙之人一样没个廉耻!为今之计,唯有你把这婚事让给你大姐姐,才是万全之策!”
      萧如安目光一凛:“哦,原来在母亲眼中,不计较女子名节是没廉耻的事,抢夺别人的婚事倒是有廉耻的事了?”
      洛夫人给她刺的心口憋闷,勉强道:“什么叫抢!这不是没法子的事……”

      “萧长念长于江南水乡一十六年,从未落过水,来了蓟阳城这少水之地一个月,便落了水?早不落水晚不落水,偏偏去我未来婆家时候落水?我的婆家我不在,她一个未婚姑娘家去个什么劲儿?落水时候家中仆妇为何没去救要孙若望一个外男救?难不成当时只有萧长念和孙若望二人单独相处?她一个未婚闺秀如何和外男单独相处?这就是母亲引以为傲的金陵萧家的家教吗?!”
      萧如安口齿伶俐,一连串发问问的洛夫人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只连连捶胸。

      “如安你放肆!你怎可如此,如此气你母亲?”萧明心见状忙斥责萧如安,然语气虚的很。
      果然,萧如安立刻道:“如何是我气的母亲?分明是长姐不守闺训和外男纠缠不清气的母亲呀。”

      “你胡说八道!” 一声清脆利喝,一个形容憔悴的明媚少女从后门跑了进来,指着萧如安浑身作颤,须臾晕倒在地。
      正是那萧长念。
      “我的儿!”洛夫人哀嚎一声,便欲起身去扶她。然她被气的手脚冰冷发麻,一时竟起不来。
      而这功夫萧如安已到了萧长念身边,麻利地从头上拔下一根锋利小簪,往萧长念人中一戳,萧长念立刻一声痛呼坐起身来伸手推萧如安:“你做什么!”

      “救治长姐啊。”萧长念眼疾手快躲过,不慌不忙把小簪戴回头上:“长姐这晕的快醒的也快,我行医这么多年倒是第一遭见着。”
      萧长念便知道自己装晕被她看穿,顿时羞的满脸飞红,起身扑入洛夫人怀中放声大哭:“娘,她,她污蔑我!”
      “好孩子,不怕,不怕有娘!”洛夫人抱着她连声抚慰,偶尔看向萧如安的目光却似看仇訾也似。
      萧如安面上冷笑,心中却也不免寂寥:当初爹爹劝自己,说是认回亲生父母是多了亲人疼爱自己。如今看来,是爹爹想多了。待爹爹外出行医回来,还是离了这府中吧......

      便在这混乱当口,有下人急急跑来,立在外面禀报:“外面来了几十个下等军汉,抬着一个妇人尸首,说是吃二小姐给的药把人吃死了,要找二小姐偿命!”
      这话让萧家众人齐齐一愣。萧明心惊异过后,只觉眼前一亮。
      “父亲把这事儿给你压下,你答应让出婚事,可好?”他走到萧如安身边,低声与她道。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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