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非形式谬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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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黑惠单人向《非形式谬误》
正文：
事情的起因是一桩新任务。
工作本身并没有什么危险，不过是去调查近期一宗神秘失踪事件罢了。
巧合的是，目的地恰好在伏黑惠国中时所就读的学校里。更巧的是，失踪者还是自己曾经的同学，一个称不上有多熟悉的老同学。
负责接送的新田小姐只听说了前半部分，连连表示真可惜今天是礼拜天，不然他还能顺便和直升本校高中的朋友们见一见。
“没有朋友。”伏黑惠冷静地纠正道。
她原本想聊的话题被这冷不丁的呛白全部堵了回去。新田小姐诧异地回头看他，全然忘记了自己还在驾车的事。接下来的五分钟是手忙脚乱、血压飙升的极限时刻，等新田好不容易再度掌控方向盘时，才有空仔细琢磨刚刚的对话：
是啊！法律并没有规定每一个少年少女都必须在学校里无忧无虑，生活百分百复刻电视节目那般鲜活有趣。联想到最近新闻里层出不穷的校园霸凌事件，再结合后座这孩子沉默寡言过度早熟的个性，下一秒，新田透过后视镜再次望向伏黑惠的眼神充满怜惜与同情。
伏黑惠陡然感到一阵恶寒。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辅助监督到底脑补了什么样的剧情，才会露出这种目光。于是整个人不自觉地往窗边靠了靠，以躲避对方的视线。
或许是因为常年处于提头奔波的状态，干他们这一行的人绝大部分都格外怀念身为普通人时的校园生活：除非放弃与生俱来的天赋，彻底做到对异状的视若无睹，否则，那就是咒术师们人生中最后几年可以无须忧虑性命的美好时光。
伏黑惠则是剩下的少数人之一：他始终不明白，过去的日子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回忆？除去那些零零碎碎、令人羞耻的黑历史外，伏黑惠对于整个国中时期的印象也确实少得可怜。
所以，为什么？
他将资料重新翻回第一页。
只短暂当了一学期的中学同窗，直到高中升学才又考了本校，严格来说两人之间的交集还不到半年。如果不是因为旁边醒目地做了标注，恐怕伏黑惠需要花一点时间才能想起照片中人的名字。
可就是这样一个连姓名都已经淡忘的人，却在他看到档案相片的瞬间化作一柄钩子，突兀地从伏黑惠记忆深处勾出很多事。
到底是为什么呢？明明只是个普通人，中规中矩的身高，中规中矩的成绩，无论是人堆里还是考试榜单上都毫不起眼。除了有些古怪，伏黑惠并不觉得你和其他学生有什么区别。
没错，古怪，这是他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结论。如此从结果开始反推，所有疑问似乎都变得很好解释了：
其一，没有人会像你一样对时间如此在意。是另一种意义层面上、和七海先生不同的在意。
伏黑惠清楚地记得你有一块手表，表盘上带万年历的那种。东京街头很难见到十几岁的女生会佩戴这种老气横秋的东西，而你的理由是看手机太麻烦了，还是抬抬手比较快。
确实，以你平均五分钟看三次时间的频率而言，换做任何电子设备恐怕都会早早报废。当然，如果仅仅因为这个，还并不足以构成评价一个人“古怪”的依据。
问题就在于，几乎快要和那支手表合二为一的你，仍会隔三差五搞错日期。
一个简单的例子：在所有学生心心念念可以只玩耍不学习的文化祭当天，你仔细检查了文具，铅笔、套尺一应俱全，早早背着包来到学校准备参加考试。
昨天下午全班同学为了今日活动作了精心布置，所以现在的教室肯定不是考试周应有的样子。
你一推开门便愣在原地，随后连连看了好几遍手表，又打开手机校对时间。但显然觉得还不够，抬头迷茫地向教室里唯一的同学再次确认。
“今天是星期几？”
“……星期三。”伏黑惠下意识答道。
他看着你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若无其事地将包藏进教室后方的杂物间里。接着用一副“今日无事发生”的模样重新补上礼仪：
“早上好，伏黑同学。要试试占卜吗？”
“不要。”
其二，占卜。
在很久以前曾几度流行过一种游戏，主导者只要先随便说些人人都有的“过去”，再总结模棱两可的“未来”，就能让人对他为自己预测的命运深信不疑。
到了现在网络发达的年代，“大师们”的套路变得人尽皆知。照理来说这种过时的语言把戏早就已经骗不到人了，可若是有谁能说出只有当事人才知晓的秘密，就足以让听者重新变回愚钝迷信的原始人。
这绝对是一桩未解之谜，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每一个、每一个，你问要不要占卜？他们都迫不及待将手摊平给你看，不为人知的过往被当作加重信任的砝码———不过这不重要，因为伏黑惠发现，抛开这个部分内容不谈，只要稍稍动动手指，就能知道你所有预测“未来”的话术是来自谷歌搜索的万能模版。
因此，伏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你的提议。
被人当面戳破你倒也不气恼，立即九十度鞠躬诚恳道歉，过度的仪式感让伏黑惠几乎错觉下一秒你就要土下座切腹自尽。他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太过严肃，接着听见你话锋一转，说这怎么能算骗人呢，我只是想给大家一些心理安慰剂而已。
诡辩，都是诡辩。
“不敢去告白的学姐，没有信心赢下比赛的围棋社团……你看，只要给一点点希望就能大获成功。伏黑同学，伏黑同学？你在听吗？”
伏黑惠不耐烦地抬起头，刚想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却看到你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轻声细语恳求：“拜托了，请不要告诉大家。我会给您封口费的。”
……为什么说得我好像是个敲诈勒索的恶人一样？不，不对，我本来就不想管这件事。他很想开口斥责。
伏黑惠自有一套行事原则，且熟练运用。地痞流氓，混混无赖，他不喜欢说教，会改用更直接的方式让对方重新建立人生观。
然而眼下情况棘手，前所未有的大麻烦。你没有破坏规则，也没有做错什么事，只是真诚地请求自己帮一个小小的忙———甚至都不需要特别做什么，不会浪费半分半秒时间。
伏黑惠看着你的眼睛，只是看着眼睛，所有台词卡在喉间，心情更加郁闷。
其三，嗯，其三。
虽然伏黑惠一直都在竭力否认，但从客观来说，国中时期他在校内校外确确实实“战功赫赫”，大名鼎鼎。
所以一周后，你真带着所谓的“封口费”找他这件事在逻辑上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伏黑惠头疼不已。像之前那样拒绝告白信那样吗：对——不——起——。不行，太奇怪了。完全不是同一类情况。还是干脆严肃点让人走开好了……但会被当成对金额不满意吧？
等一下。他猛然意识不对劲。自己怎么被你绕进去了，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有索要过封口费吧！伏黑惠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装着封口费的木盒无人接手，直直落地。盖子被弹开，里面放的不是福泽谕吉，也不是其他预想中的东西。
黑色的鞘翅甲虫从里面爬出来，扇扇翅膀轻轻松松重获自由。
场面一度很尴尬。
“……那是什么？”
“独角仙。”
是代表了童年与夏日的独角仙。直白点说，只有小孩子才会玩的东西。不过在不良学生中也相当受欢迎，传闻有条潜规则：如果没有钱，可以抓一只厉害的独角仙替代。
他开始思考：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你把日子过得迷迷糊糊，[今天是周几]甚至变成了口头禅。当然，每个人都会回答你。真的很奇怪，你记不住日期，却记得每一个人。只见过一面，只掠过名字，给人一种相当友善的错觉。你得意洋洋地说：当然啦，我什么都记得。
伏黑惠在一边冷眼旁观，偶尔也会被提问。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放弃挣扎：不要试图去理解怪人的想法。问什么就回答什么，速战速决。
“今天是星期几？”“星期四。”“好的，谢谢。”
“今天是星期几？”“星期二。”“好的，谢谢。”
“今天是星期几？”“星期五。”“好的，谢谢。”
……
总而言之，那只独角仙飞走了。之后是怎么解决的已经毫无印象了。接下来是暑假，很快，假期结束。你没有回来上课，随父母飞往另一个城市。
于是不会再有任何问题了：
今天是星期几？
现在，距离最后一次与你对话的两年后，一个风平浪静的周日下午，伏黑惠以另一种方式再次得知你的消息。
来自档案：失踪者为琦玉市立浦见东学校高等部一年级学生，于一个月前进入校内图书馆后失踪。
青春期让人成长飞快，身形拔高，样貌变化，开始逐渐褪去稚气。伏黑惠试着去回忆你以前是长什么样。很好，完全想不起来了。
“我印象很深，她每次借书都只借一天，还以为是来捣乱的学生。但她和我保证自己确实都看完了，不信的话可以随便用书上的内容提问。”图书管理员一路滔滔不绝，把自己所有知道的情报倾倒给新田和伏黑，“结果真的全都回答上来了，甚至还能说出是在第几页。”
“那你记得那天她什么时候进图书馆的？”新田问道。
“中午吧，你们也可以去看监控记录。她来还了一本书，然后又到里面去选新的书。之后人就消失了。”
“这里没有后门吗？”
“没有。没有可以藏人的柜子，窗户也是封死的。”
他们停在图书馆门前，由于出了事故，已经封闭了很多天。管理员帮忙开了锁，新田借口需要了解更多情况把人引走，伏黑惠将独自去进行调查。
他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如果说这里有诅咒的话，那气息未免有点太弱，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反之想要一口断定没有邪祟也不行，因为伏黑惠能明显感觉到有什么别的东西在里面。
谨慎起见，伏黑惠先召出了一只玉犬去探查情况。等了一会，毫无动静。他想了想，推开了大门。
不知道是不是把窗帘全部拉上了，没有开灯，图书馆内一片漆黑。伏黑惠凭着记忆找到了照明开关时，恰好听见自动门咔嗒一声合上的声音。
原以为会需要花点精力寻找线索的工作，在他按下开关时发现任务已经结束了。
失踪了整整一个月、警察遍寻不着的你，正坐在图书馆大厅中央的长凳上。
先前派遣出的玉犬立马奔回主人身边。你忽然发现照明恢复了，有风从身边过去。你往后看去，一眼认出老同学：“伏黑同学？好久不见！”
没有人回应你，因为他还在尝试理解现状。书架，到处是书架，原先的大门处也变成了书架，全部被书籍塞得满满当当。可能有十几层楼高，纵向横向望不到尽头。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不会有这样的图书馆。
伏黑惠凝神屏气观察了几分钟，擅于创造虚无的影法术继承者总算做出判断：这不是幻境，你也是真实存在的人类。好的，原先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目标变更为从这里离开。至于眼前超常规的场面是什么，以后再说。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还想知道伏黑同学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了让你好好配合行动，伏黑惠挑了能说的部分重新做了自我介绍。
“明白了，我是假魔女，你是真的魔法师，对吗？”
“……是咒术师。”
“那你会用什么魔法呢？能变动物出来吗？”
伏黑惠面无表情地看着你，气氛降到冰点。好吧，他好像要生气了。你只能讪笑，想着刚刚伏黑同学问了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要怎么解释呢？
“你还记得昨天的晚餐是什么吗？”
你忽然满脸认真提了个有些奇怪的问题，又用那种可恶的、让人不忍拒绝的眼神盯着他。伏黑惠愣了愣，想起自己几年前总结过的：你问什么就回答什么，才能速战速决。
他尽量避免与你对视，偏过头回想了一下昨天晚上自己吃了什么。
“那上周周一的晚餐是什么呢？”
“两个月前呢？”
“一年前呢？”
“伏黑同学，你对过去任意一个日子里做过的任何事都记住了吗？没有对吗？这很正常，大部分人都记不住。”
——相反，你的记忆力就很好，非常好。不需要任何技巧，你就能将重要的、不重要的，所有细节都牢牢刻入大脑。这样说还不够精准，正确来说是根本不会遗忘。
伏黑惠想起曾经在Quora上看到过的一条推送：人类的大脑有百亿锥体细胞，每个椎体细胞上有数以千计的神经突触，每一个突触都能存储好几个字节的信息。
按照这样的标准，如果把大脑里所有记忆都装订成册的话，会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量。
“所以这里是……”
“这里是我存放记忆的地方。”
环境噪音，气味嗅觉，平均分配，所有事物都在大脑中留存。
没有打磨处理过的记忆，一切都是真实的。它们完美保留了所有细节，牵扯着你，随时会以另一种方式在大脑中轻巧地越过时序规则，再度回到过去。
你抓不住任何重点，手表就是最后的指南针。需要不断去确认才知道自己是否正活在当时当下，而不是已经被动地跌入回忆。
……这比他以往遇到过的情况更要糟糕。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无法确定行动会不会对你本人造成伤害。不可以轻易使用咒术，不可以破坏任何设施。伏黑惠掏出手机，果然，也无法联络外援。
你见他一言不发眉头越拧越紧，小心翼翼开口：“原先其实是可以出去的，但是现在记忆太多了已经完全放不下，把出口全部堵住了。”
你提出一个建议，请求伏黑惠借给一样你没有的东西。具体是什么完全说不清楚，因为每个人具现化的形式是不同的。
“伏黑同学，或许你可以看看口袋里有没有东西。”
伏黑惠犹疑着将手放进口袋，应当是空的才对——他的手指碰到什么细细的东西。一根火柴，为什么他口袋里会有一根火柴？你要火柴做什么？
但是他还是把火柴递给了你。
火焰。火柴当然是用来制造火焰。它卷起烈焰将书架尽数被吞没，你的记忆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灰烬。
伏黑惠难以理解：“你要烧掉记忆？！”
“没事的没事的，大家不是都这样吗？让潜意识自己选择要留下哪些重要的记忆，多浪漫啊。”
“而且，”为了打消他的顾虑，你决定揭晓占卜的秘诀，“而且，经过我多方观察，不管什么年龄的人，从生到死都只有一本书。”
一本书，就能装下大部分人一生的记忆。
人类本就会选择性地进行遗忘，像是电影镜头，只聚焦重点，自动虚化不重要的内容。
那些从一开始就被模糊掉的东西随时间推移逐渐褪去、消失。记得住数年前和重要的人一起吃过的章鱼烧，却记不住昨天的晚餐；记得住孩子第一次学会说话时的情景，却记不住一小时前医生嘱咐自己的话。
伏黑惠默默地听着。
他偶尔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刻冷不丁想起一些模模糊糊的画面。像是隔着一层磨砂玻璃，藏在后面的人与物色彩斑驳，在柔和背光衬托下化作无声的影子戏。玻璃后可能是自己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或是过早离去的母亲。
那些都是正在消失的记忆。
“……说不定烧完了我的‘魔法’就失效了。最后一次机会了，怎么样？要体验下占卜吗？准确率百分百哦？”
伏黑惠还沉浸在思绪中，只感觉有人正向询问着什么。他习惯性地应了一声，等反应过来时你已经捏着他的手装模作样看起手纹。
“嗯嗯……过去很多遗憾？没有关系没有关系，马上就会有可以托付生命的伙伴……”
伏黑惠用力抽回手。你不等他责问，转身扑向大火，大呼小叫着试图转移话题：“糟糕！那个不能烧掉！”
“等一下！”他条件反射伸手试图抓住你，另一团火却从两人之间落下。
伏黑惠睁开眼睛，茫然环顾四周慢慢坐直身体。他仍在图书馆，但只是中学里那座最普通的图书馆。
自己好像趴在这里窗边的位置上已经睡了许久。即便是在室内，夏日烈阳隔着玻璃依然带着强烈暑意。大概是晒久了，伏黑惠感到头脑里漫起灼热的钝痛。
“啊，你醒啦？”新田小姐凑了过来。
“……怎么回事？”
“你进来后就没动静了，也观察不到有人在活动的迹象。我刚准备汇报需要支援，就有人从里面跑出来了。”新田露出相当微妙的表情，“任务完成可以回去再睡。真不像你的风格啊，是没休息好吗？最近任务是有点多，要不要帮你向上级反映……”
伏黑惠觉得头更痛了，连忙打断她的话：“她人呢？”
“你说那个失踪的女生吗？已经通知警察送回家了。……说起来这孩子怎么回事？抓着我问了一堆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问题。
什么'哇！你也是魔法师组织派来找我的吗？''我是被神隐了吗？''都市传说都是真的吗？'……”
伏黑惠在新田小姐滔滔不绝有些郁闷的抱怨声中保持沉默。
……看来已经结束了。虽然本次事件暂时无法按照正常的逻辑去定义，也没有亲眼确认你最终到底怎么样了。但是——
不要再将她留在过去了。他内心有个模糊的声音说道。
“说起来，原来你们以前还是同学吗？”新田小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
“……是的。”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伏黑惠，捏着嗓子学你的语气：“这是谢礼！请帮我转交给伏黑同学吧！”
伏黑惠接过纸包，里面藏了一块带有万年历的手表。已经变得皱皱巴巴的纸上还有一行匆匆忙忙写下的留言。字形尾迹有些潦草，但看得出来写下它们的人心情很不错：
“祝你周末愉快！”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非形式谬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