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陪我一场寻觅》海与海

5、第四章

　　“星空”选秀比赛的决赛定在周末，亦依跟亦安商量决定演奏一首纯音乐，由于乐器是主办方提供的，所以要练习就必须去会场，而每次去的时候都能遇见陆姜之跟沈念喻，这让亦依非常不开心。
　　亦依不愿意去会场，更不愿意让亦安单独跟那两个人在一起，每天纠结于这个问题，连苏季泽都看出了她的焦躁。
　　“你有烦恼”，苏季泽说道。
　　寺庙的后院有一方不大不小的池子，里面种着几只莲花养着几条游鱼，盛夏闷热的温度烫的莲叶打成了卷儿，躲在浓荫里的金鱼偶尔露出个头或尾巴，很快又缩了回去，让人很想撩起莲叶看看藏在它底下的秘密。
　　亦依很喜欢这个地方，没事做的时候经常一呆就是一整天。
　　亦依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为什么面对讨厌的人还要和睦相处？”
　　苏季泽温声道，“那你想怎么做？”
　　“掉头就走，或者…”亦依看了看他，没有说完。
　　苏季泽补充道，“恶言相向？”
　　“呃…大概…”
　　“这样之后心情会放松吗？”
　　亦依伸手拨弄水，沉默了一会儿道，“好像不会。”
　　苏季泽温和的看着她，“那要不要换一种方法试试看？”
　　亦依疑惑道，“什么方法？”
　　“接受他的存在怎么样？”
　　亦依眼前浮现出沈念喻跟陆姜之的脸，不禁打了个寒颤，撇嘴道，“为什么不喜欢不能说出来？”
　　苏季泽在她旁边蹲下，注视着因受到惊吓而躲进荷叶底下不敢出来的金鱼，轻声道，“因为我们要在这世界上生存下去啊。”
　　他清浅的声音带着一股凉意，亦依缩回手，阳光下男孩的眼神随着云影的飘移由淡转浓，又由浓转淡，好像整个世界随之寂灭了一瞬再次恢复清明。
　　“苏季泽…”
　　“嗯？”
　　“你有不喜欢的人吗？”
　　苏季泽想了想，认真道，“没有。”
　　亦依想起那天下午遇到的凶神恶煞的老板，惊奇道，“那个追着我们跑的店老板也不讨厌吗？”
　　苏季泽笑着摇摇头。
　　“为什么？”亦依完全不能理解苏季泽的想法，“那人一直骂你，甚至还要动手打你，追着我们跑了半条街，你为什么不讨厌他？”
　　见亦依如此激动的控诉，苏季泽用手比划了一下，浅笑道，“等你长到这么大的时候就知道了。“
　　亦依转过头，用力的拍了几下水，不屑的哼道，“虚伪！”
　　苏季泽笑意顿了顿，眼神落在了远方，轻声道，“是啊…”
　　亦依侧身对着他，没有听到他的话，她会这么激动完全是替苏季泽感到不值，她无法忍受别人对苏季泽的冷言冷语。
　　苏季泽制止了亦依拍水的动作，将她的手从池子里捞起来，温声道，“你吓到它们了。”
　　亦依完全没有关注那些躲到莲塘另一边颤抖着尾巴的金鱼，她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苏季泽托着她的手掌上。
　　他的手心很温暖，指节上有新生的茧子，并不粗粝。除了亦安之外，亦依很少接触其他人，但男孩手心的触感又跟亦安完全不一样，不，是跟任何人都不一样，那是独属于苏季泽的温度。
　　亦依一直低着头，苏季泽以为她仍为刚才的事情生气，温声道，“如果是岳…呃…你的话，这样就好。”
　　“什…什么？”这么近的距离，苏季泽身上的檀香一个劲儿的往鼻子里钻，还有他温热的吐息，亦依只觉得脸红的厉害，低着头瓮声瓮气的问道。
　　苏季泽道，“岳亦依的世界里不需要存在那些虚伪的东西。”
　　亦依小声回了句，苏季泽没听清楚，低头又问了一遍，他的气息越贴越紧，亦依实在受不了这种高热的温度，猛地抬起头来，“你可以叫我亦依…”
　　她这么一抬头，两人鼻尖差点碰到一起，甚至能够感觉到对方睫毛煽动时扬起的气流。
　　对视了十秒钟，苏季泽猛地退后一步，亦依被托起的手自然的垂了下来，干干的从口中吐出最后两个字，“…就好。”
　　“哦…哦，好。”
　　苏季泽从小就在寺庙里长大的，接触的人仅限于师傅跟几位师兄，而最小的师兄都比他大十岁，所以他几乎没有什么同龄的玩伴，更不用说是女孩子了。他刚才完全是下意识的托起亦依的手，但那种柔软的触感好像粘着在皮肤上一样，挥之不去。十几年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心思产生了一点偏差，这让他感到害怕。
　　亦依稚嫩的脸颊红扑扑的，像夏日里荷塘羞红的睡莲，她不时偷瞄一眼苏季泽，但男孩一直低着头，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亦依只好轻咳一声，嗫嗫道，“我唱首歌给你听吧？”
　　苏季泽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好。”
　　干净的声音荡漾开来，亦依哼着旋律，偶尔唱几句记得住的歌词，她一向喜欢这么随性的唱歌，不过比赛中不允许罢了。
　　苏季泽还是第一次听到亦依唱歌，那种清澈中透着一点沙哑的声音竟神奇的让他平静下来，再加上亦依投入的表情，将刚才涌动的暗流都给冲刷掉了。苏季泽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刻的安宁。
　　“…Someday，I will find my prince…Someday my prince will come…”
　　亦依的声音很轻，仿佛有种催眠的味道，在看不到的阳光的世界里面，也能让人感受到温暖，一点点的，在每个毛孔里舒展。
　　一曲唱完，苏季泽睁开眼睛，笑道，“你唱得真好听。这首歌叫什么？”
　　从来没有哪次赞美让亦依这么高兴的，她弯了弯嘴角，回道，“《Someday my prince will come》。”
　　苏季泽愣了一下，认识亦依有半个月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笑，他能感觉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了两下，不过表面上还算平静，“我不懂外文。”
　　“翻译过来好像是有一天，我的王子…会到来”，亦依说的越来越小声，苏季泽不问名字还好，一说起来就像是…她怎么会想到这首歌！
　　苏季泽也有些尴尬，刚刚消失的那股暗涌好像又回来了，而且还莫名加强，这种情况已经超出了他的应对范围。
　　“晚了，我送你回去吧？”苏季泽故作镇静的说道。
　　亦依也巴不得赶紧从这尴尬的境地里撤离，忙应道，“哦，好。”
　　天色确实有些晚了，苏季泽陪亦依到车站坐车。
　　“苏季泽。”
　　“嗯？”
　　“这个周末你来看我比赛好不好？”
　　“…有时间就去。”
　　苏季泽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亦依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问，亦安之前教过她，碰到想要又得不到的东西撒撒娇就好了，女孩子嘛，这一招总是管用的。但她不会撒娇，确切的说，是不会对亦安之外的人撒娇，尤其那个人还是跟神仙一样好看的苏季泽。可她又是那么想让苏季泽看到她的表演。
　　亦依急的掌心都出汗了，她使劲搓手想平静下来。苏季泽以为她晕车，关切道，“不舒服吗？”
　　亦依摇摇头。
　　苏季泽看她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温声道，“你闭上眼休息一会儿，到站了我叫你。”
　　亦依闭上眼睛，心里暗暗责备自己真是没用，一边又想如果不将这种心情表达出去的话，一定会后悔，挣扎了一会儿，亦依睁开眼，轻扯着苏季泽的衣角。
　　“苏季泽。”
　　苏季泽歪过头，“怎么了？”
　　亦依小声道，“你来吧，我…想你来看我比赛，我想…唱歌给你听。”
　　说出来后，亦依也不那么害怕了，直勾勾的看着苏季泽。
　　女孩儿的目光里透着一股倔强而又单纯的坚定，苏季泽心下微动，错开视线，轻声道，“好。”
　　“真的？”亦依兴奋的问道。
　　苏季泽点点头，看着她开心的样子忍不住弯起嘴角。
　　车子颠簸进市区时已是华灯初上了，苏季泽将她送到离酒店最近的十字路口，看着她穿过马路才原路返回。
　　亦依知道苏季泽在看他，所以直到拐了个弯才敢停下来偷偷往后看，那道白色的身影在红红绿绿的灯光下显得极为出尘，就真的像从画里走出来的神仙一样。她看着男孩在那等了一会儿才走，这让亦依窃喜不已。
　　现在回住处好像太早了，亦依想先回会场看一下，说不定亦安还在那里，正好顺路接她回家。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会场关门了，亦依本来都打算走了，但绕到后门处听见一阵隐约的琴声，那个屋子亮着灯，难道亦安在里面练琴？亦依决定进去看看。
　　走廊黑乎乎的，亦依完全是循着琴声往前走，声音逐渐清晰起来，可以分辨出是Ballade Pour Adeline的调子，但亦依却听越觉得不对，这种深沉的情绪，完美的手法根本不像是亦安弹出来的，那会是谁…
　　亮灯的房间就在眼前，亦依推开门，钢琴声正好收尾，最后的音阶跟门开的吱呀声混成一个奇怪的声响，让两个人都愣住了。
　　亦依根本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刚想退出去，男子的视线已经扫过来了。
　　“进来吧”，陆姜之说道。
　　亦依防备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动，不过也没走，因为陆姜之的指尖又动了起来，低缓的旋律再度响起，亦依虽然很讨厌陆姜之这个人，不过不得不承认，他的音乐真得很动人，至少让她想听完这首歌再走。
　　陆姜之差不多弹了一个小时，等他停下来的时候，亦依的腿已经站麻了，不过这都比不上要跟陆姜之直面相对来的痛苦。
　　白听了人家这么久，亦依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让她对陆姜之说什么赞美的话她又说不出来，想了又想，只好来了一句，“你有烦恼。”说完之后才发现自己的语气跟苏季泽一模一样。
　　陆姜之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烦恼谈不上，不过烦心的事儿总会有那么几件，在琴声里面流露出来并不奇怪，但亦依说起话来阴阳怪气的，加上她身上有他最闻不惯的檀香味，房间的窗户没有打开，那股刺鼻的味道久久不散，害得他都没有弹尽兴。
　　“在中国像你这么大的女孩现在都开始参佛了吗？”陆姜之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亦依脸上闪过一抹不自然的红晕，距离太远，陆姜之没太看清楚，不过第一次看到亦依像小女孩儿般忸怩的样子，他觉得很有趣。
　　亦依捕捉到他语气里的不友好，冷冷的说道，“我只是担心你把亦安教坏了。”
　　“呵”，陆姜之本来就不喜欢应对小孩子，尤其是面对亦依这种在他看来明显缺乏教养的小丫头，他脸色不太好，轻嗤出声。
　　亦依被他态度弄得很是恼怒，想到亦安竟然会对这种人有好感她就觉得火大，从见陆姜之的第一眼他就觉得这个人假惺惺的，尤其那双眼睛，总会看得她很不舒服。亦依觉得她有必要让他弄清楚一点，于是提高音量说道，“陆姜之，亦安是我的，你不要妄想把他抢走！”
　　陆姜之愣了一下后很快反应过来，原来…他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个年纪的小朋友脑袋里都装了什么？以前只听过恋母情节，还第一次听说有恋姐情节的，这么稀罕的事儿都让他给碰上了。
　　亦依瞪了他一眼，咬着牙问道，“你笑什么？”
　　陆姜之觉得自己有些失礼了，忍住笑意道，“放心吧，我对她没有那方面的兴趣。”
　　“不可能！”亦依仍是一脸敌意，“大家都喜欢亦安。”
　　大家喜欢跟他喜欢是一个概念吗？陆姜之觉得自己大概没有办法跟亦依在这个问题上沟通，敷衍道，“喜欢也分很多种…”
　　“喜欢就是喜欢！”亦依打断他的话，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你不要再狡辩了！”
　　这有什么需要狡辩的，自己又不是沈念喻那个萝莉控，“我说的喜欢是朋友那种，或者哥哥对妹妹的，不是love…”陆姜之有些口干，他突然觉得与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孜孜不倦的讨论爱与喜欢的自己很可笑，于是站起身来，合上钢琴，终结了这个话题，“很晚了，回去吧。”
　　但他显然忽略了亦依对这件事情的执着程度。
　　亦依拦在陆姜之面前，她连陆姜之的肩膀都不到，只能费力的抬头看着她，“你要非说不喜欢的话也可以，那你证明一下吧。”
　　他什么时候非说不喜欢了，陆姜之简直无法理解亦依的思路，再说他为什么要向她证明，不过看挡在面前这人的架势，他如果不表态的话麻烦会更大，陆姜之不想一直被这种无聊的问题烦，无奈的说道，“你想怎么证明？”
　　“你不要指导亦安的钢琴了”，亦依仰着头说道，“她本来就弹得很好。”
　　这不难，但亦安确实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恋姐情节就拒绝她，好像不太符合陆姜之的作风。
　　陆姜之沉默着不表态，亦依眉头都皱在一起了，冷声道，“你不愿意？”
　　陆姜之苦笑道，“岳亦依小朋友，乐器房就这么一间，大家都在这练习，我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绝亦安，这…不太礼貌吧？”
　　亦依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但也不能任由陆姜之接近亦安吧…除非…亦依心里猛然一动，说道，“这么说，亦安要是不练琴的话你就不会缠着她了，对吧？“
　　缠着她，这个字眼用的真是刺耳，陆姜之皱了下眉，不冷不热的回道，“对。你有什么办法？”
　　办法是有，不过不想告诉你。得到对方的保证后，亦依说了声再见心情愉悦的走了，根本没多搭理陆姜之。
　　陆姜之不悦的目送她离开，一向绅士的他这次实在不想送这么个小女孩儿回去，正好人走了，他也乐得轻松。
　　亦依一想到可以让亦安摆脱假惺惺的陆姜之心情就十分高兴，一路哼着小曲回了酒店，弄得亦安莫名其妙的，还以为她捡到钱了。
　　如苏季泽说的，她可以接受陆姜之的存在，但没有办法接受陆姜之在她跟亦安的世界里存在，所以一定要把他踢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