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壳》方谨言saka

2、初见

　　伊荷伊斯系统是一个巨大的无菌系统。

　　进入这个系统的患者都会被彻底消毒。

　　他们被安排在单独的培养池中，剔除毛发，服用大量的抗生素，经历数十次的清肠，直到皮肤和肠道的所有菌群都会被彻底消除。

　　在这个系统中，饮食和排泄都通过管道进行。

　　生活其中的人们，有天生缺乏免疫功能的人，失去大片皮肤等待植皮的人，以及出于种种原因无法在陆上生活的人。

　　考虑到人的社会需求，人们将一个个狭小的培养槽连通，形成相互交替通的巨大水系，这些人往往会在伊荷伊斯系统中生活数年乃至一生。

　　他们是人鱼，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忍受了苛刻的彻底消毒，被投入这个巨大的水族馆里。

　　巴洛特的术后状况并不好。

　　缺失大部分皮肤的后果是，她的免疫屏障几乎完全损坏，加之她原本就患有多种性病，她在半个月的时间里都几乎处在极其严重的全身感染状态。

　　为了减少她的痛苦，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她一直处于镇静状态，医生们通过静脉滴注为她提供营养。

　　她的的培养槽净化系统不分昼夜的以最大功率运转，伊荷伊斯液里添加了最大剂量的抗菌素，在几次抢救中，科尔莱恩甚至违规使用了超剂量的药物。

　　而这样大量的药物又给了这个孩子的肝肾巨大的负荷，为了保护她的肝肾，医生们又不得不使用更多的药物。

　　那段时间，科尔莱恩完全住在了医院，巴洛特的监视仪前，不分昼夜总会有一双睁大的眼睛，密切关注她的每一项数据，小心翼翼的调节她的生化指标。

　　而巴洛克的损伤太过严重，在医生们决定在恢复她的皮肤之前，让她一直处于镇静状态中。

　　她的培养槽中的液体加入了大量的镇痛药剂，大把的监控线路连在其躯体上，巴洛特无意识的动作甚至会不时缠住自己。

　　大多数时候，科尔莱恩会在每天上午过来检查巴洛特的身体情况，而那个叫安德森·李的研究员会在周四下午过来给她进行脑部检查。

　　一段时间后安德森查无可查，他声称巴洛克的能力只能由她自己开发，于是例行检查变成了聊天，安德森称之为周四下午的茶话会。

　　有时科尔莱恩会想起她在档案上看见的那张照片。

　　照片中的黑发少女的双眼像两颗璀璨的宝石，那些饥饿、虐待、不幸的过去如同荷叶上的水珠流过，她的面容依然保留着不谙世音的天真。

　　这个孩子给即将30岁的科尔莱恩带来了一丝改变。

　　在面对浩如烟海的文献，在相同的Idea被其他研究组抢先时，在一个个假设被推翻一次次遇到实验失败时，科尔莱恩曾不止一次质疑自己，自己是否将精力和热情投入了一个她一生都无法看见曙光的课题？

　　她的研究会成为医学发展之路上的一块砖石，有时她对此坚信不疑，有时又觉得自己是在沙子上建塔，那些被构筑出来的意义不过是海市蜃楼。

　　她在无人的深夜一遍一遍的问自己，至今以来所做的事情真的是有价值的吗？

　　但现在她不再质疑。

　　这个孩子似乎成为她的一种寄托。

　　在那些漫长的深夜，想到这个孩子会从自己的研究中受益，她的心中就会获得一丝安慰。

　　而在别人的眼中，这一年半里，科尔莱恩的研究推进神速。

　　这个研究员在27岁就与丈夫离婚，没有孩子，因为无所谓是否回家，她几乎住在医院里，常常依靠咖啡和能量饮料熬到天亮，时不时会无故流鼻血，黑眼圈浓的吓人。

　　但她似乎并不以这种生活为苦，安德森曾对她晨昏颠倒的生活状态表示担忧，她只是摆摆手，发表了如下演说：

　　“现在，我感觉我已到达山峰之顶，跻身进入从未体验过的云海里。

　　我所获得的那些知识，在夜晚像爆竹一般在脑海里一连串地爆炸开来，绽放出喜悦的光芒。我往往能从解决问题中得到无上的喜乐。

　　无论什么事都能让我的精力为之进涌，过去数月累积的知识已酝酿到一定能量，开始在我体内燃烧，引领我进入清明的理解领域中。

　　放眼望去尽是真善美交织而成的金黄稻田，随风扬起喜悦的稻浪。

　　如今好不容易将要掀开谜题的一角，我怎能轻言退出呢”

　　安德森张口结舌。

　　在这种近乎疯狂的工作下，3个月后，人造皮肤宣布问世。

　　科尔莱恩想，现在是时候唤醒她了。

　　唤醒巴洛特时，这所医院有将近四分之的人来到监视器前观看，在那场漫长的拉锯中，他们或多或少都参与过巴洛特的手术。

　　监视器中，巴洛特蜷缩在培养槽里。

　　随着麻醉药的浓度逐渐下降，她逐渐出现躁动。
　　当她睁开双眼时，科尔莱恩听见身后传来低低的欢呼。

　　“我在哪里？”

　　电子合成音响起，她被火焰灼烧的声带失去了功能，医生们为他植入了人工声带。

　　科尔莱恩深吸了一口气，按下通话钮，按照标准流程说道：“你现在在医院里，我是你的主治医生科尔莱恩，你现在感觉如何？”

　　监视器中，那个孩子陷入沉默。

　　科尔莱恩求助的望向护士们，情感细腻的沟通一直不是她的强项。

　　在科尔莱恩和护士交换位置时，那个细弱的合成音又响起了

　　“你会爱我吗？”

　　科尔莱恩感到一丝羞郝，护士小姐递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是的，我会帮助你，直到你完全康复。“

　　“我想看看你。亲眼。”生活在水中的少女这样说道。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这所医院接受过很多毁容病人，出于各种各样原因，在面貌复原之前，他们大多会拒绝看到别人，也拒绝看见自己，极端的病人会拒绝医护检查身体，甚至试图破坏房间里的监视仪。

　　科尔莱恩犹豫了一下，谨慎的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打开两个房间的隔板。你如果感到任何不适，我会立刻停止。不要勉强自己，好么？”

　　她回头对前来围观的人群说：“如你们所见，请暂时回避吧。”

　　巴洛特身侧的一面玻璃墙壁开始逐渐由洁白转为透明，巴洛特看见这位被称为科尔莱恩博士的女性，她30岁左右，戴着一副黑色细框眼镜，微卷的浅褐色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她穿着白大褂，从一大堆仪器中站起。
　　她冲着巴洛特挥挥手：“初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