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迷心窍》煤飞

7、第六章 御风簪

　　近些天都是这样。

　　隔壁的墨彻一到半夜就会偷偷出去，每天还恰准了那个点，然后快要到日出的时候回来，害得我必须等他出去之后才能睡着，然后他回来的推门声准点把我叫醒，忽有一天他没出门，我倒还睡不着了。
　　约会能约这么勤快，墨大当家真是令人望尘莫及。

　　今日惠风和畅，天朗气清。
　　正午的阳光灼烧得我好热，左脸都快被烧焦了，可是我趴在石桌上不想挪动。
　　太阳，你快点下山吧。

　　困倦不已，精神萎靡，半个身子趴在园中石桌的我身子似幽魂一般毫无知觉。
　　然后白日做梦。
　　似睡未醒之间，我似乎看见街边有个小女孩被石头磕到膝盖，蹲在那里大哭，傻笑两声，依旧半梦半醒，久了久了，再细细一看，没想到竟是真的。
　　胡乱抹两抹浸湿半张脸的口水，我顶着摇摇晃晃的身子过去扶起她，露齿一笑：“嘿嘿……小妹妹，你家在哪儿啊？要不要哥哥送你回去……”

　　小娃儿一看我，立马止住了眼泪。
　　感动一把，我果然是人见人爱。
　　手指刚想碰触小孩儿的脸蛋，却不料她竟然从领子当中掏出一枚大蒜，朝我扔过来。
　　接住。
　　干嘛……给我吃？
　　张口咬下去，那味儿，刺激得我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只见小女孩用力吸了一口气，震惊而警惕地慢慢后退，撒腿就跑，边跑还边喊：“……爹爹！有妖怪！”
　　妖怪？！
　　她这一喊，几乎寨子里的所有人都跑了出来，将我团团围住。
　　这又是唱的哪出。
　　几个胆大的凑近一瞧，拍腿喊道：“没事儿，没事儿，是小白莲。”
　　闻言，人群一哄而散，场景回归原来模样，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中间的我只有几片枯叶相伴。

　　身后传来秦欢笑到将近岔气的声音，他根本毫不在乎我此刻困惑的表情。
　　皱眉，我游魂过去：“大家中邪了？”
　　秦欢说道：“难道你没照过镜子？”随后从身后掏出一面刻有八卦图案的镜子。
　　嚣张地接过镜子，嘲笑秦欢多此一举：“废话，我天生气质，出淤泥而不染，对自己模样信心知足，根本不需要镜子这种映照自己美丑的俗物……鬼啊！”

　　镜中两颗因为长期睡眠不足而布满血丝的眼珠闪烁着扭曲的亮光，尤其是脱皮干燥仍挂着笑容的唇，配合着长久失眠后的苍白面容，整个人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从里到外无不焕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抽象美感。
　　这一刻，我承认镜子不是俗物，它照出了世上最不俗的脸。

　　拒绝秦欢请我吃饭的提议，我打算回去继续睡，怎料秦欢两手拽住我，力如牛虎，连反抗都来不及，人已经出现在他家门口。
　　脑海立显那天的珍馐美馔，大脑是兴奋的，胃却已经做好干呕的准备。

　　他将我按在桌子前，在劫难逃，我必须想法子面对。
　　秦欢见我迟迟不下筷，兀自夹了一口放进他嘴里咀嚼，表示没有问题：“你放心，自从上次之后，我在家勤学苦练，就为了今天的一刻，快吃吧！”
　　手持筷子，望着面前比上次稍微好看点儿的菜，我咽了咽口水，抬头，秦欢正以无比期待的眼神望着我。

　　僵持的身体阻止我继续。
　　心有余而力不足，夹起的菜放到嘴边，我突然闻到一股很像上次菜的味道，胃部自然痉挛，直接瘫倒。
　　想不到我堂堂一个活神仙，居然被一碟菜毒死，说出去一定丢死人了。

　　尤其是水影洞那些家伙们，肯定把肚皮笑翻，还有风华，我甚至可以听见他抑扬顿挫、高低有致的嘲笑声。
　　明明跟他同一年出生，那颗桃花树不知为何就要长在池塘旁边，跟我毗邻而居，相互看了几百年，每次我跟他说话他都不搭理我，傲气也无所谓，主要是因为他每年开花都很漂亮，所谓赏心悦目么，本来觉得他挺顺眼的。
　　可有一次不知从哪儿刮来狂风，把我的的茎杆都几乎弄折了，差点没枯萎，享受同情与安慰的我偏偏碰到那颗桃花的冷嘲热讽：“我还以为你翻塘底了呢，还活着就别在那嚷嚷，烦不烦！”
　　后来，他比我早一步成人形，每天清醒第一件事就来惹我发火：“莲，你根本就成不了精，看你都过了两百年还是一朵妖花，比你晚出生的都早成形了，还妄图成仙，真是痴心妄想。”
　　就你天资聪颖。
　　有朝一日我成人型，头等大事就是让你枝折花落！
　　不过我还是成形得太晚，他不禁道行比我高深，生性浪荡的他还勾搭了所有的邻居，人人护着他，真是恨得我牙痒痒。

　　烛火在眼前摇动，我疼出一身冷汗，由于太大力磨牙，差点将牙齿咬断。
　　倏地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变态家里，身边还坐着一个羊胡子中年大叔，貌似十分眼熟。
　　收回把脉的手，大叔捋捋胡子，笑道：“年轻人，不认识我了？”
　　翻身起来，我眨巴眼，恍然大悟：“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在医馆问我要钱的大夫！”
　　眼眉挑了挑：“正是在下。”
　　眼看他附近装备挺齐全，试探地问：“你刚才……不会是在给我看病吧？”
　　他说：“是的。”
　　“要钱不？”
　　“你说呢？”
　　“我没钱给诊金哦。”摊手表示自己一无所有。
　　“没关系。”他笑得无比奸诈，细长的眼眸一眯一睁，随即从身上抽出一张纸和一碟朱砂印泥，“只要你给我干两年白工，这笔账就一笔勾销。”

　　早有准备？
　　他将那玩意儿递到我面前，捋捋胡须道：“上次你帮我找的药材既速度，又足量，而且质量十分之好，没有一棵采错，真乃十年难得一见的采药良才，于是我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发掘你成为我们医馆的采药人。”
　　说白了就是想找个免费苦力。

　　“快摁手印吧，还在等什么，反正你没钱。”他催促。
　　好像真的没钱……
　　被弄得晕晕乎乎，在我手指已经沾了朱砂，差不多要摁在那张单子的时候，我突然回过神，问道：“不对啊，你得给我说说，你怎么给我治病了？”
　　“望闻问切。”言简意赅。
　　“……”

　　虽然很想反驳，但我无言以对，望着羊胡子大夫，我不悦地撇嘴：“那诊金是多少？”
　　他伸出一根手指。
　　“一两？”
　　“一千两！”他喊道。
　　就没听过这么离谱的数字：“你是给我吃了雪蛤大补丹还是熬了千年灵芝，抑或是磨了一抽屉珍珠粉给我？简直讹人！”

　　他倒不慌不忙，仔仔细细给我算着：“医馆看病五十文，出诊的话，外出一里方圆十两，出了旺互镇五十两，辛辛苦苦跋山涉水到这就应该是五百两，加上劳务费误工费来回返程路费，以及万一迷路可能在深山遭受野兽攻击后的治疗医药等安全保障费，也是五百两，总共一千两，明码标价，童叟无欺，你可明白了？”
　　不明白！

　　见我迟迟没有动静，他说：“不见钱我可不走人，你自己看着办，顺便告诉你一声，方才找我来的小子一听说这个价钱立马就消失不见，至今不见踪影。”
　　说完，举着那张纸在我眼前晃悠。
　　悲哀，为什么不论天上人间都有这么多不讲义气的人和神，难道我就只交得到狗肉朋友么？

　　正当我要接过纸张，却被人抢了过去，揉成一团，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还被我想着不讲义气的秦欢：“二当家，我可都听到了，你要玩到什么时候！”
　　二当家？
　　秦欢有些着急，他说：“小白莲，你可别听他的，他是我们二当家，最爱胡开玩笑，我可没这么不讲义气。”
　　面不改色的，依旧捋着羊胡子，二当家望过我：“呵呵，在下胡来。”
　　胡来……
　　汗颜的名字。

　　稍后，胡来跟秦欢有事出去，只剩我一个人，下床第一件事就是找东西吃，首先进入厨房，发现没现成的，于是立即走进墨彻的房间。
　　最近只要我肚子饿，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有求必应，手艺好得没话说。
　　可不巧，他居然不在屋子里。

　　正欲出去，却看见他床上放着一把银白剔透的像剑一样的东西。不由自主地好奇过去，徒手拿起端详，这玩意上面什么雕花都没有，干干净净一片，倒别致。
　　剑身很重，材质似钢非钢，却又坚硬无比，隐约还有些水色光芒，我看了片刻得不出结果，只好随意拿在手上学着乱舞，只是舞到门口的时候，却看见略显惊讶的墨彻。

　　理亏的，我灰溜溜将剑放回原处：“刚刚来找你你不在……所以就……”
　　“你……”他想说什么，但是没继续说下去，接下来，一片沉默。
　　为了打破沉默，我摸摸瘪进去的肚皮，说道：“我饿了。”
　　他点头，抓着我的手走了出去。

　　第一次感觉到他的手，微温的掌心传递过来的热度，原来不是想象中那么冷。

　　灶台里噼里啪啦轻轻爆了几声，我习惯性地等着他做饭给我吃，悠悠然，享受吃饭的喜悦，这是最普通的，也是最直接的快乐。
　　食物可以使心情愉悦。
　　神仙没有感情，所以不需要用食物来填补内心的空虚、寂寞、孤独，可是人不同，当人有了七情六欲之后，食物自然就成了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它在你欢愉抑或消极的时候，都能见到它的身影。
　　我喜欢食物的原因就在这里。

　　墨彻这家伙却从来不跟我一起吃饭，大概是我吃的比较不定时，所以没机会看见他吃什么，不过每次我吃东西的时候，他定然会坐在我对面，望着我一口一口吃下去，直到碗底空空。
　　难道在欣赏？
　　奇怪的人。

　　吃完饭，他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递给我。
　　我看了看，正是我的发簪。
　　欢喜地插上它，完全忘记是对面这个人强行拿走的，我竟傻乎乎地跟他说：“谢谢你还给我！”

　　他不爱说话，但眼眸中流露出的柔和却是真的，默默收拾完碗筷，他又坐到我面前，终于动唇：“前几天把簪子的画像给了外面的人，他们要是找到你弟弟就会联络我们。”
　　我都乐不思蜀了，居然忘记还要去找自己转世的事情。
　　虽然很感谢，不过这根簪子的事情只是我编造出来的谎言，找了也白找。
　　发现我叹气，他继续说：“不高兴？”

　　难得他今天跟我说这么多话，要是不跟他对几句自己都觉得对不起他，于是开口说道：“这是爷爷给我的东西，也不知道我弟弟见过这根簪子没有，要是没见过，那可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摇头：“别担心。”
　　你说得倒轻巧，又不是你的转世，明明知道命运却不能改写，岂不是很悲惨？
　　微微一笑，我说：“等我找到我弟弟，我一定让他过上世上最幸福的日子，因为他小时候挺悲惨的，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帮他。”
　　“会找到的。”认真的话语，他倒替我坚定了信心。

　　处久了才发现，这个沉默少语的男人身上还是可圈可点的，毕竟人无完人，谁都有优缺点，虽然个人认为他缺点比较多。
　　只是到半夜又听到那个熟悉的出去声音时，我忍不住跟到门外，看着渐渐在月色中消失的人影，对他这么晚去做什么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
　　可是我没有法力，真郁闷。

　　“我好想跟以前一样飞啊……”心中感叹。
　　说完，身体便不自主动起来。
　　我突然惊觉那根原本没法力的御风簪竟然又可以重新使用，欣喜之外，没等我想要去哪里，它就疯狂地带我在空中犹如流星滑落的速度划破夜空。
　　这是要去哪里？
　　可别跑到西方极乐世界的如来佛祖那儿去了，太远了，怕回不来。

　　明月当头，它就在我头上，落星如雨，没有了云层的遮挡，夜晚的天空如此美丽，只是登上天庭之后，哪里便没有白天黑夜，我也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的看过夜空。
　　记得是我刚成人形的时候，终于得到那么一点点法力的我便不自量力想穿到云层上面看夜空，却总是失败，而总在我失败时候冒出来的风华自然少不了一阵奚落，可之后，他却破天荒的将我带上天去。
　　那天晚上，浮云就如同现在这般在我脚下翻滚飘动，我忍不住欣喜地大喊，却把风华惹烦了，他不计后果将我从高空扔下，若下面不是个水池，我铁定粉身碎骨。

　　如今自己有法力了，总算能好好欣赏，可是这飞行速度太快，快得我根本不能享受惬意舒适的悬浮感。
　　然后，快到黎明时分，这根簪子带我来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
　　水影洞。

　　肯定是刚才想到这里，所以御风簪便带我来这。
　　入目，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里就好像被大洪水洗刷过再接着曝晒几百年的光景，原本花妖们的小乐园竟然变成了一座干涸的石洞，潺潺流水不见了，月光山涧不见了，青石板路也褪去了颜色，光秃秃的裸露着。
　　周围依稀的树木花草尽数枯萎，甚至连一个生物都没有。
　　就好像被人遗弃很久很久。

　　老天，难道我来到的是盘古时代？

　　恍然走进水影洞，岩石依旧错落如昔，头顶上是宽阔的洞窟层，我来到自己修炼千年的小石壁中，墙壁上无数个“静”字历历在目，不过却是在幻觉当中。
　　现在，墙壁上什么东西都没有。

　　最开始修仙的时候，为了抵抗来自外界的干扰，当我忍不住想要动念头的时候，都会给自己刻下一个“静”字，后来不知怎么的，外面的干扰越来越少，就好像过了几百年，有的花妖死了，有的离开，所以这里面就安静许多，可我的进展还是很慢很慢，一直被人嘲笑。

　　难道真是回到成仙以前的时候么？
　　那我岂不是要等几千年才能让自己的轮回得到幸福？
　　抓头苦恼。

　　轻微的，偶然听见洞里面有动静，我悄悄出去一看，在洞内最深处似乎站着一个人，我离得太远，看不清那人长相，只知道那个人背对着我，有着极其高大却修长的身材，黑玉般的头发柔顺地垂落，尽管是远观，但他体内那种强烈的煞气还是让我心底发寒。

　　他停留在那里，似乎在用手抚摸什么。

　　第一缕阳光没入我眼，荒芜的一切都被染上金黄色的，怪异得不知是不是讽刺。
　　随着太阳渐渐升起，我也意识到自己应该回去了，于是缓缓起身，在心中默念自己想去的地方，却不料出发得太突然，害我差点没撞到石头
　　。
　　御风而行，速度那是相当了得，除了把我头发全部向上吹直这个弊端外，还是蛮不错的。
　　胡乱梳整齐头发，我便一溜小跑跑回寨子，谁知一进去就被人抓住。
　　抬头一看，正是墨彻。

---

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