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迷心窍》煤飞

13、第十二章 风华

　　有一件事让我挺在意。
　　那天之后，我就没再见过秦欢。
　　想想，为了救墨彻这个臭变态留下他一人，来回几天还愣是极不厚道的将他忘得一干二净，直至今天出来散步的时候才想起。
　　秦欢不在家。
　　问了许多人，他们都说最近没见到秦欢。

　　“那小子不是在二当家那里帮忙么？”有人提示道。
　　“他在二当家那里？”
　　那人摇头：“我不知道，之前不是一直都在那里吗？”
　　“……”
　　这问了跟没问有什么区别？早知道上次胡来在的时候就顺道问问他秦欢在不在他那儿。

　　兀自苦恼着，没注意迎面飞奔来俩龆龀孩童，一前一后将我撞倒在地，扑蚂蚱似的。
　　大一点的女娃娃蹲在我身边，头上两个羊角辫一颤一颤，好像兔儿的小耳朵，她睁大眼睛盯着我，小一点儿的男娃娃脸上挂着一条清涕，抱着我小腿，同样眨巴眨巴眼。
　　过了会儿，女娃娃说话了：“小白莲，你是神仙？会在天上飞来飞去？那能不能带我和亮亮飞飞？”
　　捂着摔疼的屁股，我脸有些抽搐：“谁告诉你我是神仙的。”
　　红红的脸蛋笑开了花，羡慕地撑住脑袋，歪头看着我：“寨子的人都这么说，小白莲会在天上飞来飞去，还说小白莲是大当家的老婆……”

　　闻言，脸一沉，由耳根红到颈后。
　　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生气，瞠目露出一排森森白牙，我怒吼出声：“胡、胡说！谁会吃饱了撑着当那个大闷锅的老婆！到底是谁在嚼舌根子，也不怕把自己舌头咬烂了！”
　　“小白莲……”女娃娃见我火大，可怜兮兮地扯了扯我衣襟。
　　“叫我哥哥！”
　　火气正盛，惹我者亡。
　　小男娃被我气势吓着，打了个激灵，望了望已经不敢说话的女娃，结结巴巴地说：“哥哥……不……不是小芳说的……是二当家……跟我爹爹医病的时候……”

　　胡来！

　　关节发出“磕磕”响声。
　　脸色霎时变得更加阴沉，甚至狰狞。
　　脑海中瞬间浮现胡来那张得意洋洋的脸，我恨不能揪住他那胡说八道的大嘴巴使劲填食，让他堵满东西说再也不出话来。
　　人家神仙下凡都要保持神秘，他倒好，搞得路人皆知，还是在我没法力的时候，难道凡人不知道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个真理？
　　再说，上次不小心着了他的道，心软饶过墨彻那变态，至今我仍在后悔。

　　墨彻在那天之后，就变得很……很奇怪。
　　我走哪儿他跟哪儿，离我不近不远，虽说没碍着我，可老被这样盯着，我极其不舒服，于是回头怒瞪他，他竟然还羞赧地侧头绕手指，抿嘴唇，不时偷偷望我两眼。
　　看得我一头火。

　　你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啊？！

　　几次忍不住骂出口，他也只低头不语，可怜巴巴就是不张口说话，害得我差点有失风范出手伤人。
　　墨彻好说也二十好几的人了，亏他生得高头大马英俊潇洒，怎么就跟个娘们似的扭扭捏捏，我被他那什么了都能坦然处之，他那什么我的人竟敢跟我犯娘。
　　越看越生气。
　　越看越窝火。

　　今天好不容易甩开他的视线，不想却让我听到更加劲爆的消息。
　　如果消息的主角儿不是我，那确实挺劲爆。
　　可是，现在我心头除了怒火，就剩抓狂。

　　两个孩子已经被吓得泪珠儿打滚，低头望了望他们，无奈了，不由长长吁一口气：“坐在地上干嘛，不时想飞来飞去么？”
　　“小白莲，你要带我们飞飞？”女娃娃欣喜地问。
　　挑眉，我不悦地撇头，说道：“叫我哥哥我就带。”
　　甜甜的，二人齐声唤道：“莲哥哥！”

　　小小的孩子，仰起的脸，似一朵太阳花。

　　虽然我没法力，但是动用御风簪带他们上天飞飞也不是不行，反正好死赖活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再如何惆怅人家也都知道我是神仙的事实，想我在这吃吃喝喝没做过什么贡献，总不能落下一个蹭吃蹭喝的名声吧？
　　再者说，小娃娃的愿望总是不好拒绝。

　　临飞前，我一手环抱着一娃娃，让他们搂紧我的脖子：“小芳，亮亮，你们抓紧好我，千万别掉下来了。”
　　认真地点头。
　　点头，浅浅一笑：“那我们走喽！”

　　倏地一声，我带着他们已经飞上云顶，远方洌风烟岚，聚散浮云纷杳踏至，凌乱了一片天地。
　　突地穿越云层，云雾卷起几丈高的白幕，随着风流渐渐停缓在丘陵崖谷上，再擎着江河白练，到达广袤无际的蔚蓝大海，那片璀璨的宝石地，鸥鸟低飞，悄然掠过水面，一派安详平和的画面。

　　“莲哥哥，这是哪里？”被瞬息万变的画面惊住的孩子问我。
　　“这里是，这里是你住的地方，是你的家。”
　　“我的家？”
　　他们的眼里充满了惊奇，欢喜却是占了绝大多数：“为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我家这么大？”
　　轻轻笑了笑：“那是因为你的脚还没长长，等你的脚步赶得上飞鹰的时候，你便能亲自在这所有地方留下自己的足迹。”
　　“什么叫足迹？”两个孩子同时问我。
　　“这个嘛，足迹就是你到过一个地方，然后留下了记忆，然后等你老的时候，那些记忆开花结果，让你一生充实。”

　　无限的欢笑，无限的忧愁，没有永远的欢笑，亦没有永远的忧愁。
　　也许天地之间，本来就是一场忧愁的梦境。
　　或许也不。
　　因为人生的方向就如同莫测变幻的风，意外开始的相遇，人们随水而流，没人知道我们最终会飘到何处。

　　未来，不过是你唇角的一个细微动作，下垂，代表失落，上扬，代表幸福。

　　待我们回到白辉寨，两个孩子一落地便嬉笑着跑回家，看他们走远之后，我慢慢回头，却不想墨彻这家伙就站在我身后，吓我一大跳。
　　“你干嘛一动不动站我后面！”
　　委屈地低低头，偷瞄我两眼，不说话。
　　青筋暴起，顺手揪下他的前襟：“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再敢给我装哑巴不说话，我就把你扔进东海喂鱼！”
　　颤着双唇，手指绕地更厉害，可他愣是一句话不说。

　　过了半盏茶时间，他依然不发一语，老实地跟在我身后，我本想不理他一个人闲逛，可是路过之人皆以某种极其暧昧的眼光望着我，看得我后脊背发凉。
　　好吧，我失败了。
　　反身对着他，一切齿，抓着他的手臂往后推推：“我饿了，你给我回去做饭。”
　　静静点头，可他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现在不说话又不听话，我终于明白之前他对我那种沉闷的态度有多么美好。
　　美好得我多想哭啊。

　　“拜托你说句话好不好？”在他又跟我跟了半路后，我叹口气，终于向他投降，“之前我说不想听你说话只是气话，现在我收回，你可以说话了吧！”
　　他咬咬唇，不知是不是热的，脸颊边一滴滴汗落。
　　看他依旧沉默，终于受不了的我抓住他的手，直接冲上白辉寨后面的一个小小山坡，那里有个悬崖，面对着蓝天白云。
　　将他仍在一边，我兀自站在悬崖边，张口呐喊道：“墨彻你这个挨千刀的大变态！”
　　回声响彻山谷，萦绕在郁郁葱葱的树木中间，惊起飞鸟无数。
　　咧嘴回首，弯唇望着那个瞪大眼睛看着我的男人：“心里不痛快就喊喊，什么东西都憋在心里不说出来，迟早有一天你会悔得肠子都青了。”

　　山眉峰聚，行之不尽。

　　每个人都需要一座任由其呐喊，随时倚靠且可以包容他心的山。

　　“喊喊看吧。”拍着他的肩膀，微笑。
　　倏然，墨彻出乎意料一把抓住我手腕，连带整个人圈进怀中，紧紧拥着，我正想挣扎，却听见他垂头在我耳畔边沙哑的呼喊：“莲……”
　　失去了挣扎的力气，我静静偎在他胸前：“继续叫。”
　　“莲。”
　　“继续……”
　　“莲……”
　　……

　　害怕被风吹散似的轻柔呼喊，更像一道令我们灼燃的自焚之火。
　　无限的言语，彼此静立在面前。
　　原来世上最动听的音律，是他呼唤我名字的声音。

　　……

　　虽然破坏这么美好的一刻有点郁卒，但是肚子从很早开始就在咕咕叫，一阵一阵叫得还挺有节奏，他大概也听见了，缓缓放开我。
　　我老实指着肚子：“我饿了。”
　　“嗯。”静静点头，眉目间似有笑意。
　　也许是头一次见他那张冷脸变得如水般柔美，失了心神，我呆愣许久，最后还是让墨彻给牵回家吃饭。

　　没出息！
　　居然看一个凡人都能看呆。

　　翻来覆去，忍不住踢了下床板。
　　不过眨眼，他已经出现在门口，轻声问道：“怎么了？”
　　漆黑一片，看不见人，但是他的声音很熟悉。
　　干笑两声，我说：“没什么，做个噩梦罢了。”

　　总不能说我想你想到睡不着吧？
　　那多恶心。

　　转开话题，我幽幽起身，问道：“你呢？要出去了么？”
　　“不用。”
　　“为什么？”
　　“红蝎精已经离开王家，没必要出去。”

　　见他一直站在门外，我拿起火折子点燃桌上的小灯盏，昏黄温暖的光立即洒满房间，缓缓回头，半带强制地说：“我睡不着，你跟我说说话。”
　　看准了他不会拒绝我，他渐渐走近，坐在我面前。
　　借着光亮，我看见他背后的长剑，不由笑了笑：“我说，你那把剑这么拿，是不是有些不伦不类啊？”
　　他疑惑地望过来。

　　双手衬着头，我答疑解惑道：“要说长剑的话，应当拿在手上比较适合，而玄铁重剑就经常被剑客别在背后。你这把剑这么秀气，居然被你别在身后，真是粗犷。”
　　“没有剑鞘，怕伤人。”他倒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暗黄的光，映在墨彻的脸上便有种奇异的柔和感，如同拈花一笑的馨然淡漠，但眼眸是极其澄澈的，他望着我。
　　脸有些烫，我心悸，晃眼四处乱看：“你看什么看！”

　　还想说什么，一阵邪风吹来，桌上的灯火突灭。
　　墨彻迅速抽出背后长剑，那剑身红光偶闪，且频率愈加快速。
　　妖怪？
　　被逐渐狂烈邪风吹乱的树梢离离间间，树枝宛如可怕的山林魑魅，胡乱拍打着房顶，呼啸的风像是囚禁千年的鬼魂哭号，声声凄厉。
　　“你不要出去。”墨彻将我按在房间，嘱咐一句就飞身离开。

　　怎么可能不出去！

　　他前脚走了，我后脚就跟上。
　　小心翼翼躲在附近树上，我看见白辉寨门口的小树林前围满了人，仔细一看，各个人手持武器，而站在墨彻对面仅有一名上次伤了墨彻的那个额心朱砂的紫衣女子，以及她手中浑身是血的……
　　秦欢！
　　心里顿时抽搐起来，我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个鲜血淋漓的人，此刻他的身子仍在向下滴着血，而紫衣女子的长镰狠狠插进秦欢的肩膀，他的嘴唇在无力颤动，泛白垂死的模样。

　　女子轻轻笑了笑，显得谦和有礼：“好不容易破了你的结界，想不到大家居然这么热烈来欢迎我，小女子真是受宠若惊啊。”随后，她指着墨彻手中的长剑，“跟你们做个交易，把那把剑交给我，我就放了这个可怜的孩子。”
　　“妖孽，你休想！”下面有人怒吼。
　　“哦？”女子掩嘴一笑，手腕轻轻一转，那把长镰立即抽出刺向秦欢的另一边肩膀，血肉飞溅，秦欢惨叫一声，女子笑盈盈地望过来，“这就是你们人类所谓的道义？宁愿看着自己朋友疼痛或死去也不肯救他？”
　　下面没有人说话。

　　墨彻脸黑了大半，手中的长剑被他死死握住，似在颤抖。

　　无所谓的，女子捋捋发梢，眼眉微微挑，清丽的脸蛋泛着怪异的喜悦：“既然你们都不愿救他，那我只好早点送他归西，陪他的姐姐外甥去吧。”
　　眼波寒意聚气，未等下面人有反应，她已经扬手举起长镰，毫不犹豫向着秦欢头上刺去，正当此时，墨彻突然叫了出来：“且慢！”
　　刹那间，女子收了手，而镰刃恰好触碰到秦欢头皮。

　　墨彻冷着面容，举剑，大声喝道：“剑给你，放人！”
　　因为不能直接碰触，所以她只能施法接剑。
　　接过剑，女子行礼，面带浅浅微笑：“这厢多谢，那还请大当家好好收人！”
　　说罢，随即将秦欢望上空一抛，墨彻自是上去接住秦欢，而那紫衣女人趁着这空挡带着墨彻的长剑飞似的跑了！

　　岂能如你所愿！

　　御风簪的速度可要比她快上万倍，趁她还没跑出白辉山，我已经追上了她。
　　她似乎也觉察到身后有人，猛然回头，害得我扑空栽个跟头。
　　啃了一嘴泥。
　　“是你？”她嘴角露出玩味的笑容。
　　拍拍身上泥土，我猛地站起，抹抹沾泥的嘴：“是我，怎么了？！”
　　定神，她笑得很暧昧：“可爱的小神仙，那天晚上，跟凡人过得快活么？”

　　那天晚上……

　　脑海中又想起屈辱而恐惧的画面，身体无端作痛，手指不禁发凉颤抖，用力握拳，我咬牙瞠视，狠声说道：“是你害的……”
　　无所谓望过来，她额上朱砂泛着妖异的红，浅笑的漂亮脸蛋却是冷漠的颜色：“那有如何？我就是喜欢看见你们这些妄自尊大的神仙变得肮脏，你们神仙根本就是废物，还敢自诩六界之上，笑话！”
　　微微瞥见墨彻长剑在那女子身后，似乎有一团气在包裹着，仔细看了看，那个位置似乎很难偷偷拿到。
　　暂闭双目，猛然睁开，烦躁的心顿时冷静下来。

　　“天地以魂灵分界，修身养性，心性兼修者为上，就算是最下等的神仙，灵魂亦是高洁的，反之，堕落魔道，残害生灵，那样的灵魂永远也得不到救赎，自然是最下等。”耐心解释完，我弯唇笑了笑。
　　她面露愠色，却依然保持微笑，讽刺道：“你以为自己冰清玉洁么？”
　　趁她说话之时，我用御风簪瞬飞到她面前，找到最佳位置，单手用力抓住她胸部，咧嘴一笑：“当然。”
　　大惊失色，她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愣了很久才回过神。狂暴怒意涌出，女子脸上表情瞬间变得狰狞无比，眼眸视处尽是杀意。
　　毫不迟疑的，她举起长镰向我袭来。
　　而此时，另一只手已经飞快抽回长剑，向前一档，极其艰难地抵挡住她一击。

　　没想到她的道行如此之高。
　　被剧烈震倒在地，嘴里立即吐出一大口血。

　　渐渐靠近，为了不让我逃走，她狠劲踩住我的手，寂静的空间除了风声，还有指骨破碎的声音。
　　“我要刓你手脚，割你双目，然后再一点儿一点儿将你生吃了……”
　　原本秀美的脸庞露出恶煞般的表情。
　　仿佛是陷落在漩涡中无处逃生的船只，等待着最后摧毁躯体的残酷瞬间。
　　僵硬而麻木的脚踝由不得我做任何反应，利刃将近刳割血肉，抬眼望去，暴虐狂飙的狞颜离我如此之近，视线当中出现一瞬间的阴翳，不可捉摸。
　　抓紧长剑，但手指已接近无力。

　　本以为万事休矣，却没想到今夜到来的人不止她一人。

　　溘至而来，一道黑影闪过眼前，看不清楚来人，背影却是极为眼熟的。
　　只听那边传来几声打斗，然后便是一记毫不留情的巴掌声。
　　“滚。”冷漠至极。
　　恍惚间，紫衣女子好像仓皇逃走了。
　　我正要挣扎起身，却不想那道黑影渐渐走到我面前，还未正眼看清来人，他便已经扬手甩了我一巴掌，握住我下巴冷声嗤道：“三千年不见，想不到如今你竟弱得连个小妖都打不过了？”
　　那一巴掌扇的我脑袋晕乎乎的，好不容易才恢复神智。
　　透过血色长剑的光望去，流泻的黑玉长发在红光中勾勒出一道极为狂煞耀眼的光芒，黑红长袍直上似乎是更为高挑修长的身材，熟悉的高挺鼻梁，以及完美的微翘薄唇，四目相对，迷离而勾魂的墨绿桃花眼映着轻蔑的血色，妖异非常却依旧令人讨厌。
　　咬牙切齿，恨恨不已，我叫出他的名字：“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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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妖孽出来了，于是妖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