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无烊》过分本分

9、第 9 章

　　没过多久暑假伊始，能珩以能瑀吵闹、会影响幸家宜静养为由，将孩子迁出别墅、迁到自己现在住的地方。其实话痨妹妹从那天开始就不再做话痨妹妹了，能珩其实是在为幸家宜做打算，他准备放手了，她说得对，遑论爱不爱，他们只会互相伤害，和他在一起她太遭罪了。何况，她并不爱他。而她已经变了，他爱的是以前那个人，是那种爱的执念。那么，僵持和拖延都不再有任何意义。他希望她现有的生活不要因为离婚而有太大的变动，职位还在，房子给她，卢妈留下。
　　现在想来，一切都是有苗头的，在尚未滑落到无望之境之前，人类曾有过不少次自救和他救的机会，只是谁都没有抓住任何一个。命运的锁链环环相扣，其实少了哪一个节点都不算、都不至于。然而命运之所以为命运，全靠人类无能为力和不作为。
　　那天将晚时候，卢妈接到老伴儿电话，说还在上大学的小儿子酒吧吸毒被抓。卢妈匆匆赶去了。
　　幸家宜一个人在空空荡荡的别墅呆了小半夜，草草吃过晚饭洗过澡，窝在客厅沙发上不知怎么心里有点发毛，觉得今晚这个大房子实在瘆得慌，想起来这还是自己第一次一个人待在这里。
　　卢妈那边迟迟没有回音，幸家宜知道不该在这种时候去电话打扰，想了一想，把门都留着，自己上楼去了。
　　刚睡下，楼下门落锁，灯亮起。幸家宜起身下楼：“卢妈，你回来了？”
　　哪里有卢妈，只有一个游魂怨鬼一般的连苏菲，提刀来的。
　　幸家宜看到那张病态苍白的女人脸，还以为是女鬼，吓得失足从楼梯上滚下来，摔伤了腿。连苏菲有备而来，这下更省事，直接把她铐了。
　　能珩今夜无眠，放弃她，到底还是很难，拖了这么些天，离婚协议已经拟好，此时就放在手边，等着明天跟她说、给她看。以后，再也没有以后了。这念头使能珩实在不是滋味，他现在就想见到她。
　　连苏菲不急着杀死她，反正她跑不了了。她要她死得慢一点，久一点，痛苦一点，多流点血，像她被迫打掉的孩子一样，最好整个化成血水，流走。何况，她还要用她来找到能珩。
　　幸家宜说：“你去我床头拿手机。能珩现在百依百顺，他不会不接我电话的。”
　　“密码。”
　　“忘记密码了，平时只用惯了指纹，给我吧。”
　　连苏菲料她作不出什么幺蛾子，答应了。
　　幸家宜双手接过手机，借着颤抖的掩护，迅速一连按了五次电源键。紧急联系人只有两个，一个是齐天誉，一个是能珩，除此之外并不会自动报警，因为当初觉得没有必要，也太过信任他们，好久之前设下的，还没想起来改。齐天誉不知道还会不会来。能珩最好别来，他好像也是目标之一。但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希望他收到短信留个心眼自求多福吧。
　　求救信息要十秒后才发出，幸家宜继续抖手，又借口血糊住了指纹不好解锁，努力争取这十秒。这十秒无比漫长，时间从来没有这么漫长过。
　　齐天誉手机收到短信时他还在处理“夜来无烊”有人吸/毒的事情，不好脱身，就向当场的警方出示短信，想着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警察也没太当真，以为他是要借故离开。齐天誉说，毕竟人命关天。一个小警察就答应打电话确认。
　　连苏菲冒充幸家宜骗过了小警察。幸家宜在这边纳闷齐天誉怎么会连她的声音都能错认，本想大喊，转念又自嘲，觉得算了，可能他就是不想来吧，没必要为了叫醒一个装睡的人而逼急了连苏菲，那样自己只会死得更快更惨，她这样想着，就没出声。齐天誉在那边纳闷她怎么连紧急求助都拿来闹着玩。
　　幸家宜想着反正是死，留下能珩吧，就骗连苏菲说，即使齐天誉不来，紧急求助已经自动报了110、发送了实时定位，每五分钟更新一次，现在关机也没用，还是能找到这里，那样她可能就看不到她死了，最好的办法是把手机留在这里混淆视听，自己跟她走，换个地方死给她看。
　　连苏菲还没蠢得完全，她问：“那能珩呢？”
　　“能珩下次再杀好了。”
　　连苏菲就拖着幸家宜去了后山树林。
　　能珩手机收到短信时车已经开在来找幸家宜的半道上了，此刻油门更是被他一脚踩到底，车冲上山。门敞着，人不在，一滩滩血。仔细看血迹还一路出门往后山而去了。
　　天黑，能珩打着手机的手电筒去找，在林中的一小块草地上，幸家宜跪着，连苏菲把刀横在她脖子上：“别过来。”
　　能珩站住。
　　“手机扔过来。”
　　能珩依言照做。
　　连苏菲扔过来两副手铐：“手脚铐上。”
　　幸家宜说：“能珩你傻啊？”
　　连苏菲的刀在幸家宜脖子上紧了紧，印出一线黑暗中暂时没人看见的血痕：“你闭嘴！”
　　能珩：“别！我铐就是。”说着把自己脚踝手腕依次铐上了。
　　连苏菲扔掉幸家宜，朝能珩去了，一刀毫不犹豫捅进腹部，拔刀出来，看他流血，她整个人处于极度亢奋的癫狂状态之中。
　　幸家宜脚没铐上，挣扎着爬起来，趁连苏菲不备连冲带推撞开她，一只伤脚疼得要命，却更不要命地下下狠踹在连苏菲身上。能珩翻身捡起掉落的刀，插给了连苏菲，血也从他自己的口中喷涌而出。
　　幸家宜对这一切都傻了眼。能珩重新倒下去之后还说了一句话，他说：“小可怜，我爱你，我他妈就是爱你。”含混地，话和血一起涌出，然后话停了，血还在继续。
　　幸家宜捧着他那张年轻好看的脸，心里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
　　齐天誉是循着幸家宜撕心裂肺的凄厉哭喊找来的。挂了电话他有过一阵思索，还是觉得不对劲，决定过来看看，果然不对劲。
　　齐天誉头二十七年见过的人血加起来也没有眼前多，三个人的致死量，在黑夜里暗红。
　　刀插在一个女人心口上，能珩腹部受伤，幸家宜被多次割开两个腕子。
　　“能珩……救能珩……”昏过去之际，幸家宜挣着一口气，生怕他不去救他。齐天誉一阵心酸难受。
　　醒过来之时，幸家宜喃的也是能珩的名字。
　　一双手腕、右脚、喉咙和头剧痛，身体其他部位不知是轻的还是重得没感觉，似是不存在，视野白亮刺眼，是病房，齐天誉站在床边看着她。
　　幸家宜哽咽不成言，眼泪比话语先行：“能珩呢？”
　　“没死。”齐天誉简短回答。
　　幸家宜眼泪流得更多，“真的吗？他在哪？”
　　“还没醒。刀子刺穿了胃，没有伤及其他，失血性休克，刚抢回来。”
　　“那……连苏菲……”
　　“死了。”
　　“……”
　　“刀子插进心脏，几乎是当时就死了。”
　　“……”
　　“律师说，大概率不会判你们防卫过当。她有预谋，卢妈儿子估计也是她搞的，现在在收集证据。”
　　幸家宜握着胸口，劫后余生、心有余悸，说道：“幸好小瑀不在家。”
　　齐天誉想，她要么是真的很爱能珩，要么是真的毫不在意——对他和别人的孩子那么上心。
　　幸家宜小心翼翼问：“我……可以看看他吗？”
　　其实她不用小心翼翼，她爱谁不爱谁，他都已经释怀了。幸好她没死，她要是死了，他只会余生自责、堕入无边无尽的毁灭性黑暗深渊，至死方休。她没死，这样就够了，他不至于背负沉重悔恨而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这样就够了。
　　幸家宜挂着吊瓶拄着齐天誉去见能珩。守到夜幕降临，她睡着了他才醒过来。她伏在床边，薄薄的，要不是她压着他的手，他都发现不了她的存在。
　　能珩一动，幸家宜迷迷瞪瞪就问：“能珩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要什么？我去叫医生。”
　　“不用……我想喝水。”
　　“不能喝水，我拿棉签给你湿湿嘴唇。”
　　忙完一切，医生护士出去了，幸家宜和能珩四目相对，第一次对他眉目含情，出现了新娘子似的娇羞柔弱、甜蜜勇敢。能珩知道，那才是爱他的眼神。
　　自这时起，又过了七八年，齐天誉还是赤条条一个人，头痛的却是能珩。能瑀十三岁，开始进入莫名其妙就嚣张跋扈的叛逆期，什么都爱和他对着干。她管幸家宜叫姐姐，叫他就只会直呼其名，偶尔恶作剧或者有什么想要却买不起的东西，就牙尖嘴利地说“大发慈悲”、“姑且”喊能珩一声“姐夫”吧，还毫不脸红地扬言，说拿下齐天誉的事情放着她来，她说迟早有一天要把他搞定，等自己一满二十岁就嫁给他。齐天誉正被能珩和幸家宜催婚催得苦不堪言，就说好啊好啊誉叔叔至少再等你七年。能珩有苦难言——“天道好轮回”，敢情抢他一个“妹妹”，就要还他一个“妹妹”。
　　过分本分 20200909-0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