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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混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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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江维梓发了消息,江弥就回家了。
订婚典礼上会发生的一切,鹿宛和她还有季越已经模拟了很多次。
鹿宛也不希望她和季越看到她不体面的订婚典礼。
她尊重鹿宛的想法。
因此也没看到,男人忍不住走过来后,看见空空如也的沙发和无奈摊手的陈育臣时,紧紧皱起的眉头。
鹿宛订婚典礼的第二天,江弥便带着副总杨菁菁和秘书冯玉,搭乘前往世界另一侧的航班,飞往遥远的异国他乡,开始新的征程。
此前的学术访问和交流会议,她去过新加坡、日本、法国和加拿大。
甚至有一年,一次极其重要的国际学术会议被定在了太平洋上的一个没有什么名气的岛屿。
但她一直没有去过英国。
不过,江弥有不少同学和师兄师姐在南安普顿大学ORC、斯特拉斯克莱德大学弗劳恩霍夫先进光学中心和爱丁堡大学求学和任教,部分入籍的师长也进入了相关行业的龙头工作。
从这些朋友和师长口中,江弥得到了海量有用的前沿资料和最新资讯。
导师引荐的几位朋友也给予了她很多关照,带着她参加了不少重要会议,又帮忙将她引荐给了行业内的一些重要人物。
有充足的政治献金,她很快与政界要员搭上了关系。
结合实地调研,她很快对于这个国家的相关产业信息和行业需求有了大致了解。
巨丰在八年前与德国的研究所合作开发大尺寸硅片,四年开始与法国和德国的不少开发商和分销商合作,在西欧的安装商和客户间有一定知名度。
因此,江弥对拿下这个项目还是有一定把握的。
*
来到英国的第一个圣诞节,江弥受慈善委员会的邀请,参加当地一个极具影响力的自然保护组织举办的圣诞慈善派对,地点在市郊的一家公立孤儿院。
这一个月来忙的脚不沾地,气候和食物江弥都不适应。
她的身体状态不算太好,所以这个圣诞慈善派对她只打算走个过场就离开——
发表一番感人肺腑的言论,
捐一笔颇为可观的善款作为支持当地慈善事业的表示,
用大量的金钱拍下一样没什么用的物品,
顺便赞扬选区议员们为民服务的精神和公务员们高效率且认真的工作。
——毫无意义,但有必要的作秀。
孤儿院的孩子们穿着统一的小礼服,正在被义工们精心打扮,准备等会儿漂漂亮亮地上台,给下面正在计划拿他们做什么筹码的、百无聊赖的大人们表演合唱节目。
孩子们太兴奋了,跑来跑去,高兴得互相叫喊。
孤儿院人手不够,这时主要靠义工照料孩子,而他们手忙脚乱,无法控制住孩子们。
周围的嘈杂让江弥不太舒服,她有点耳鸣。
面前一位选区议员正在和几位投资商和生产商谈论选区未来几年将投入多少扶助慈善事业,有意无意地打探巨丰是否有意在当地建设工厂或建立研发中心。
江弥头疼得不行,咬着牙忍住,笑着打太极。
但右手突然颤抖起来,幅度不大,但是措手不及。
自从到英国后她几乎没睡一个好觉,这样的疲倦产生了眩晕感,让她有些握不住高脚杯,深红色的酒水被荡出涟漪。
江弥不动声色地将高脚杯放在身边的长桌上,妆容精致的脸上仍然保持着完美的笑容应和,只是脸色苍白了些许。
对面高谈阔论的议员没有注意到江弥的不适,他不太满意面前商人们的互相推拉,把话题又转向了工会组织的罢工和制造业外流。
杨菁菁这时走到江弥身边,正欲将晚上的节目单递给她,一眼看到了她微微颤抖的右手。
她靠近江弥耳边,声音又轻又快,却带着担心:“江总,要不要去休息一下,这儿我来?”
杨菁菁毕业于国王学院,此前一直在伦敦金融城工作,对英国的政界和商界都很熟悉。
来英国后一直跟着她谈生意,周围的其它人对杨菁菁都面熟。
小场面交给杨菁菁来应付,江弥完全放心。
江弥对杨菁菁点点头,拿出手机,指着手机对身边的人露出一个道歉的表情:“抱歉,我需要接个电话,它很重要。”
她往人少的地方走去,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呼吸新鲜空气。
孤儿院的小花园和相邻的修道院共用,花圃被修剪的错落有致,观赏植物的品种不多,种植的多是每日所需的各种蔬菜和香草,以及一些常见品种的果树。
柠檬香蜂草长得茂盛,一丛一丛生长在房前屋后,气味清爽。
大而艳丽的天竺葵被远望如繁星的矮牵牛环绕着,旺盛地生长在挂在外墙上的垂吊花盆中,碧绿的枝条一缕缕垂下,成为一栋房子最亮眼的装饰。
攀爬植物覆盖了大部分院墙,厚厚的如一道绿墙,点缀着黄瓜藤和香豌豆藤。
茶梅锦簇,守望在砖石路两旁,紫色的鼠尾草环绕着砖石路旁的长椅,如梦似幻。
白如玉的山茶蓓蕾初绽,星星点点落在后面的草丛中。
薰衣草后面簇拥着大片卷心菜和胡萝卜,中间夹杂着冒出来的一根根开着淡紫色小花的迷迭香。
黄的灿烂的莳萝点缀在一片甜菜田中,紧挨着种在一旁紫苏发出樟脑丸一般的微臭,连甘甜的香茅和清新的罗勒都掩盖不住。
圆润通红的西红柿和深紫的茄子掩映中是几盆刚发芽的薄荷和琉璃苣,牛至和红辣椒种在一起,辛辣的香气甚至盖过了种在一旁的百里香。
毛地黄一枝独秀,迎风摇曳。
灿烂如霞的鸡爪槭和金黄飘香的金缕梅彼此相依,曼舞缠绵。
满园植物的海洋里,各色玫瑰洋洋洒洒,一开便是一大片,缤纷夺目。
每种植物都有各自的气味,交织缠绕在空气中,却并不难闻。
眼前的璀璨如油画的英式花园,就像华兹华斯笔下的田园诗。
这样的景色让江弥感到心神愉悦,连日昼夜工作的疲劳昏沉仿佛一点点消失。
正当她准备坐下小憩一会儿时,不远处一簇开得正好的茶梅和鸡爪槭后,传来一阵刺耳的调笑声破坏了眼前明媚的景色。
随即“扑通”一声响,像有人被推倒在地上。
紧接着又是“嘶啦”一声。
几个穿着礼服的孩子跑了出来,笑容肆意,却带着少年人不自知的恶意。
这几个孩子没看见坐在茶梅后面的江弥,嬉笑着往礼堂跑去。
嘴里时不时蹦出诸如“half-blood(动物杂交)”“Chink(斜眼怪)”“half-caste(欧亚混血儿的蔑称)”等极其冒犯的词汇,夹杂着粗俗的俚语满满都是恶意。
那几个孩子很快就跑远了。
江弥站起来朝着刚刚有声音的地方走去。
只一眼,她不禁停下脚步立在原地。
那是个极其瘦弱的少年,仰面被推倒在一片开着迷人的紫色小花的迷迭香丛中,小小的一团,仅凭身形看不出年龄,但应该不超过七岁。
他有一头乌黑柔顺的齐耳短发,散落着,露出有点尖的耳朵和饱满的额头。
听到有脚步声渐渐逼近,他敏捷地抬头望过来,两只翡翠绿的眼睛像氤氲了两汪清泉,干净明澈,却带着小兽一样的警惕。
轮廓柔和,五官清晰,是混血儿的面容,但是更偏向亚洲人一点,鼻梁秀挺,嘴唇被自己咬的泛红。
是个纤弱但漂亮的不像话的混血儿男孩。
漂亮到整个花园的明媚风光一下子失去了好颜色。
漂亮到阳光一瞬间黯淡下来,夜色降临。
男孩站起来时,背后的头发沾满了细碎的草屑和压碎的紫色小花,哗啦啦地往下掉。
身上用于演出的小礼服被撕成几片,裤子到小腿部分全被打湿。
书包带子被扯断扔在地上,里面的书本四散开。
江弥一眼望去,认出其中一本上面的字。
——《数学与猜想》。
她有些惊讶的看着男孩。
这不是这个年龄层的孩子会看的书。
男孩抿着苍白的唇,敛眸躲开她的视线,弯腰捡起书包。
起身时忍不住发出来“嘶”的一声,应该是摔伤了。
江弥走过去,帮男孩捡起散落的书本装进书包。
男孩接过书包,小声说:“谢谢”。
这么小的孩子,被欺负了,也没有委屈和眼泪,声音冷漠平淡,像是已经习以为常。
江弥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抬头与她对视,几秒后似乎被灼烧到了一般移开视线,答道:“Julian。”
江弥听到后凝神想了下,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着说道:“‘背教者’的名字,很好听。”
Julian没有接话,反而问道:“中国人?”
江弥愣了下,点点头:“是的,我来自中国。”
Julian没有回话了,低下头捏了会书包带子,拿着书包想离开。
却被江弥叫住。
“请等下。”
男孩疑惑地回头。
天色开始昏暗,朦胧的薄纱似的泼洒下来。
他看见这个来自遥远的异国的漂亮女人,冲他露出了一个似乎友好的笑容,然后轻柔地问道:“我可以给你擦药吗?”
听到这句话后,男孩没有接受或者反对,而是像个处于警戒中的小狼崽一样,眼神凶狠一眨不眨的瞪着江弥,抱着书包一步步后退,直到退至安全距离后转身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