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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离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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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的秋天来的悄无声息,立秋后仍然燥热了一段时间的天气骤变,温度跌至十摄氏度。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寒风刺骨,江城大学光电学院大楼仍然灯火通明。
江弥脱下白大褂挂在门后,检查完设备,便穿上大衣,锁好实验室门,迎着使劲往衣领里钻的寒风走出大楼。
工作日的深夜,江弥的沃尔沃一路畅通无阻的抵达盛世豪庭——江城最昂贵的楼盘之一,整个江城地段最好的公寓住宅。
而江弥驾驶的是辆白色沃尔沃S90,在这个小区内动辄百万,甚至上千万的豪车中间显得格格不入,因此保安都认得她这辆车,更加之她算得上是脾气很好的业主,保安们看见她都会笑着问好。
“您这么晚才回来?”保安笑着放行。
“最近加班。”她笑道。
“好久没见您先生了。”
“他忙。”
在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后,江弥没有急着下车。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指纹解锁后白色的光亮落在年轻女人淡漠的脸上。
没有一通来自钟雅哲的未接电话。
没有一条微信留言。
晚上十点一刻,妻子还未回家,丈夫一通电话都没有打来。
这是早就习惯了的事情。
通过后视镜,江弥看到一个疲惫的女人自嘲地笑了一下。
女人年轻且漂亮,鼻梁秀挺,只是脸色苍白,眉眼间露出藏不住的倦意,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冷冰冰的气息,却又有种让人呼吸一窒的锐利美感。
江弥从副驾驶座上拿起一份文件。
文件轻飘飘,封面上的五个大字却显得厚重无比。
这是一份“离婚协议书”。
这份文件已经打印出来三个多月了,江弥在那之前又构思了很久。
每次想要拿出来向钟雅哲摊牌时,她又有些犹豫。
但是经过这段时间发生的一桩桩闹剧,她终于是彻底放下了这段感情。
不,也许都算不上是一段完整的感情,这只是一个愚蠢的女人长达八年的单向付出,而对方甚至可能并不想要。
没必要再彼此拖累了。
江弥朝着后视镜中憔悴的女人笑了笑,把文件放进包里,推开车门。
江弥和钟雅哲的婚房在十二楼,是钟雅哲买的,登记在江弥名下,装修设计也全按她的喜好来,四室两厅,除了主卧客卧,剩下的两间分别作为他俩的书房。
他说这里离江城大学不远,离江家的巨丰集团总部也很近,她去两边工作都方便。
只要钟雅哲愿意,他能让你觉得他在意着你,能让你觉得也许你有可能通过努力得到他的心。
江弥拿出钥匙开门,迎面是一片黑暗。
显然,男主人并不在家。
她已经有十多天没有见过钟雅哲了。
她问了钟雅哲的秘书两次,对方支支吾吾地告诉她,钟总去了国外。
去国外做什么?
和谁去的?
什么时候回来?
钟雅哲从来不会主动告诉她他的去向,得她缠着他问,他才会告诉她,然后说一句“阿弥乖乖在家等我”。
眉眼温柔,语气中却暗含着警告,让她别问太多。
他不喜欢江弥干涉他的生活与计划,不喜欢江弥过多侵入他的私人空间,有时候江弥甚至觉得他也不需要她这个妻子。
但这些她现在都不想问了。
钟雅哲不在正好,她今晚回来拿东西,不想和他碰面。
江弥打开家里的灯,一步一步逡巡她生活了四年的地方。
沙发是一套意大利牌子的棕色真皮沙发,昂贵且舒适,是家里的男主人进行夫妻生活时,除了主卧的大床外最喜欢的地方。
餐桌是她喜欢的木制方桌,桌上花瓶里是几枝鲜艳绽放的粉玫瑰,因为家里的女主人喜欢,家里的男主人会时时更换,保证玫瑰永远处于最美的形态。
首饰盒里满满的是珠宝,家里的男主人前往世界各地出差时,都会给她带回各种各样精巧的玩意。
玻璃酒柜里,是家里的女主人喜爱的各品种利口酒,大多是由家里的男主人亲自从酒庄挑选回来。
……
看上去,他对她还不错,十分细心。
是啊,只要他愿意,他是个完美的丈夫。
但他不愿意。
他能对任何人都温和友善,却唯独对她恶劣至极。
给予她温柔,给予她看上去完美的家庭。
却无时无刻不在暗示她,这一切只是他兴之所至的施舍,随时可以收回。
他构建起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然而仔细探查一番,里面的梁木早已朽烂。
他的眼里没有她。
他从来不会回头看她。
她爱他,众人皆知。
他不在意她,众人皆知。
她早就知道。
曾经的她并不在意,也许是她高估了自己,她终究觉得太累了。
江弥一边看,一边将自己剩下的东西收进纸箱和行李箱。
她一直在慢慢将自己的东西转移,钟雅哲完全没有发现。
想来也是,一个不在意她、不在意这个家、不在意这段婚姻的男人,怎么会发现家里有什么变化呢?
可笑她还残存着一丝丝他能发现的念想。
最后只有两个行李箱的东西了。
她将离婚协议书放在餐桌上,最后一次环顾四周。
她以为自己会怅然若失,会有些难受。
完全没有。
她只是有些紧张,怕对方不签。
但是钟雅哲怎么会不签呢?
江弥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那个男人不是一直想结束与她的这段强行结成的婚姻关系吗?
协议条款非常有诚意,他不会拒绝。
江弥最后看了一眼,关了灯,毫无留恋地锁上房门。
*
钟雅哲到家已经凌晨一点。
他刚刚从法国飞回来,落地时,时针已经掠过了十二点,黑雾沉沉笼罩大地。
太晚了,他没有叫秘书来。
手机已经没电关机,没有接到阿弥的电话,她应该很担心他。
年轻俊美的男人唇角微微勾起,目光落在身侧的牛皮纸袋里。
阿弥最近心情不太好,这也许能让她开心点。
家里一片漆黑,阿弥应该已经睡了。
他打开客厅灯,换上家居鞋,走了两步,一股怪异的感觉袭上心头。
他猛地走回玄关再次打开鞋柜。
鞋柜里,属于家里的女主人的鞋子全都不见了。
他皱了皱眉。
好像有什么事情超出了他的控制,他拎着牛皮纸袋脚步加快地走进主卧。
主卧没人,客卧没人,书房没人。
他拧着眉头再次踏进主卧,从床头柜找出移动电源给手机充上电。
阿弥很少夜不归宿,偶有一次都会提前告诉他,但现在,刚刚亮起的手机里并没有来自阿弥的未看短信和未接电话。
仔细想想,好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阿弥很少给他打电话了。
从前觉得这姑娘过多干涉了自己的生活,现在却觉得有些不习惯。
钟雅哲一边给阿弥打电话,一边走向厨房准备倒杯水喝。
走过餐厅时,餐桌上一摞文件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毫无预兆地窜上心头,让他的手脚冰凉。
钟雅哲快步到餐桌旁,拿起那摞文件。
看到“离婚协议书”五个字的那一刻,他顿在原地。
他摁亮手机。
没有记错,今天是10月21日,不是愚人节。
家里不会有其他人来,只可能是阿弥自己放的。
他翻开第一页。
“男方:钟雅哲,××××年4月15日出生……
女方:江弥,××××年10月22日出生……
因协议人双方性格不合,夫妻感情破裂,无法继续共同生活,已无和好可能。现双方就自愿离婚一事达成如下协议:
一、男女双方自愿离婚。
……”
后面还有不少,但他无法再看下去。
手指紧紧拽住纸张,手背绷出条条青筋,半晌,才松弛下去,纸上甚至留下了深深的指甲印。
他将离婚协议书搁在餐桌上,拿起手机想要打电话,却又顿住。
凌晨了,阿弥大概已经休息了。
他捏着手机,眉心紧蹙,看着那个号码许久,终究没有拨出去。
半晌,眉头松了。
想什么呢?阿弥怎么会和他离婚,这大概只是她的一个玩笑而已。
毕竟,这姑娘那么爱他。
也许是生他气了?
他出差的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忙,无暇顾及她。
应该是因此生气了。
哄哄就好。
他这么告诉自己,只是那股不安萦绕心头,整夜都无法散去。
*
江弥婚前住在江城大学教职工小区里的一栋小楼里,三室两厅。
这是她十四岁考上江城大学时父亲和继母送给她的礼物。
她在江城大学读了六年书,便在这里住了六年,婚后她和钟雅哲一直住在盛世豪庭,偶尔太累才会在这儿午休。
直到一年前,她开始对这段感情和婚姻感到疲倦与乏味,有时会不太想见钟雅哲,便借口工作繁忙宿在这儿。
而总有许多应酬或其他事情的钟雅哲,大概是巴不得她不去打扰他吧。
江弥一直都很忙,非常忙。
她是师长眼中的天才,十四岁上大学,二十岁博士毕业。
她是江城大学光电院近二十年来最年轻的博士毕业生。
她的导师是行业内的顶尖大牛,江城大学又是该领域内的top 1,蒙其看重,她毕业后一直留在组里,主持一部分项目。
她的祖母是著名的巨丰集团的创始人,祖母去世后小叔接任集团董事长,小叔很有能力,巨丰股价一路上涨。
小叔没有后代,江弥便是未来继承人。从她大三开始小叔便让她慢慢接手集团光伏产业相关的一些事务,她做的还算不错。
课题组和公司两头跑,神仙也会累啊。
但曾经的她从不觉得累,只要能看见钟雅哲,一切的烦恼、劳累和不愉快仿佛都消失了。
因此,她工作日午餐晚餐时间和周末都会回盛世豪庭的婚房,只为了能与钟雅哲一起多待一会儿。
虽然大多时候,钟雅哲都不会在家。
喜欢钟雅哲的这八年,她从一个连将鸡蛋煮熟需要多长时间都不知道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精通钟雅哲喜欢得所有菜式的大厨。
她很聪明,菜式一学就会,不需要花费多少精力。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包括钟雅哲。
才怪。
调味很难,控制火候很难,掌控手中的菜刀也很难,精准把握一个男人的味蕾更难。
有时她花费很长时间学会一道钟雅哲夸赞过的菜,也只会得到一句轻飘飘的“不错”。
如今回想起来,真可笑。
江弥将意面沥干捞出锅盛进盘里,挖出一勺花生酱一勺芝麻酱拌匀,打开电视调到新闻频道,然后坐在餐桌前开始享用她的早餐。
她的口味比较特别,钟雅哲常说她的口味糟糕透顶,不中不洋。
此前她每天清晨做的早餐都是钟雅哲喜欢的烤吐司和煎蛋,她上班时间早,很难和钟雅哲共进早餐,和对方吃同样的东西会让她感到安心和幸福。
而现在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吃自己喜欢的食物了。
这让她感觉到久违的放松与自由。
窗外晨光熹微,但已经有细碎的光线洒进房子里,有种跃动的活力。
正对着餐桌的是窗外一片翠绿的爬山虎,在瑟索的秋日仍旧饱满,望之令人心情愉悦。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破了清早的宁静,江弥拿起手机一看,是钟雅哲来电。
正好早上七点整。
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想了几秒,江弥接通了电话,打开了扩音。
“阿弥?”男人的声音通过听筒模模糊糊传来,似乎有些沙哑。
“是我。”江弥的声音很平和,带着一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这通常是她对待不太喜欢的人的语气。
今年之前,她对钟雅哲,向来是温柔又执拗的。
男人似乎意外于她的语气,沉默了几秒钟后,又若无其事: “生日快乐,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中午有空吗?我在屋塔订了你喜欢的菜。”
“谢谢,不过不用了,”江弥声音平静,毫无波澜,“你在婚房吗?”
“我昨天一点多回来的,回来后发现你不在,你去哪儿了?”男人竟然笑了一下,“是生我气了吗?抱歉,我回来的太晚了。”
江弥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 “餐桌上的文件你看到了吗?”
男人的声音仍旧带着笑意: “我看到了,这是什么游戏吗?还在生我的气?”
江弥看着团成一坨的意面,皱了下眉,便顺手将剩下的面倒进垃圾桶,然后走到窗前,看着远处陆陆续续往教教学楼走的年轻学生。
“不是,既然已经看了,麻烦你现在把他签了吧,条款非常有诚意,按照婚前财产公证来,如果可以,我希望中午之前,就能拿到离婚证。”
男人的声音依旧温和:“阿弥,我希望我们能当面沟通,我现在什么都不清楚,我们之间也许有什么误会。”
江弥蹙眉,从对方的语气判断,似乎依旧认为她在开玩笑。
“你上午有空吗?”
“我上午有点事,中午十一点在屋塔可以吗?”
“好。”江弥说完便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