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凯吉城》戎九

15、第 15 章

　　在绕了几个弯，下了安全通道之后，布莱莎和琳娜终于到了那个预定地点，看到了那个任务人物。
　　不知道还能不能被称为“人物”。
　　那个小孩抬眼的时候，布莱莎夸张地倒抽了一口凉气，隐隐还有点兴奋地拉了拉琳娜的手臂，说：“你看，我说得没错吧！”
　　那双眼睛是一双复眼，在小孩的脸上显得大得惊人，却又在灯光下看起来流光溢彩，竟然还有着点诡异的美感。
　　但是单看身形，这就是一个苍白瘦弱的小孩，罩在一件过大的白色袍子里，头发很长，是接近透明的金色，看起来之前有被精心打理过，柔顺地披在肩上。小孩赤着脚缩在墙边的角落，看起来也不是很害怕，只是不知道去哪。
　　直到听到布莱莎和琳娜的动静，才抬起眼露出自己非人类的样子，没有情绪，但会侧着脑袋观察，看到这些的第一眼就让人想到某种昆虫。
　　在小孩的前面没多远的地方，是倒在地上的两具尸体，跟布莱莎之前在监控上看到的是一样的动作和姿势，完全没有动过。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说话。”布莱莎直觉地感觉这是个女孩，“看起来还挺聪明的。”
　　琳娜不知道布莱莎从哪得来的“聪明”而不是“惊悚”之类的评价。她一直充满戒备，不信任一切，后面这段清静的路程让她直觉地感到这个NPC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好惹。
　　“我去接触她。”琳娜说。
　　这个提议被布莱莎否决了。
　　“别，我怕你还没说上话就‘威胁解除’了。”布莱莎挥挥手，盯着那个小怪物看了几眼，接着说，“我去接触NPC，你检查一下那两具尸体，我感觉有些不对。”
　　琳娜握住了手里的枪点了点头——即使她再怎么擅长用自己的身体去战斗，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要靠手里的武器来获取那一点虚假的安全感。
　　小怪物一直歪着头，睁着眼睛打量着她们，很久都没有眨眼——她竟然有眼皮，也不知道这是让她更像人类还是更像怪物。
　　“你好。”
　　小怪物没有反应，布莱莎蹲在她身前，看着她向左向右地歪着脑袋，有些不由自主地要跟上她的节奏。
　　小怪物没有攻击，是一个好的反应，布莱莎有些开心，弯着眼睛笑起来，不知道从身上哪里摸出一根棒棒糖来，在小怪物的注视下剥开包装塞进了嘴里。
　　小怪物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非常细微，但你不可能错过这个。
　　布莱莎笑得更加开心，又摸出一根棒棒糖，在小怪物面前晃了晃。
　　复眼的视域很广，那双深渊一样的眼睛里反射着整个区域的光，看不出她的注意力停留在哪。布莱莎不知道她的视野里是怎样的一副场景，但那里面一定有这根棒棒糖。
　　“这是你的了。”
　　布莱莎把棒棒糖递出去，那小怪物伸出了手，那是一只苍白纤小的人类小孩的手，肤色很不自然，但是当过大的袍袖滑下去的时候，露出来的小臂和手腕并不显得瘦弱。
　　是一个被精心照顾的小怪物。
　　鼻梁小巧，带着点孩子圆润的脸上看得出尖下巴的雏形，如果不看那双眼睛的话，几乎称得上是一个精致漂亮的小怪物——大概因为这个，才让人觉得这是个小女孩。
　　小怪物把棒棒糖接了过去，低下头开始拆棒棒糖的包装，看起来有些笨拙，像一个真正的小孩。
　　“你叫什么名字？”布莱莎问道。
　　“露西。”
　　是小女孩的声音，又甜又细，听起来一点威胁也没有。
　　“你怎么在这里呢？”
　　小怪物又不说话了，她扯了很久的棒棒糖包装，被修剪平整的指甲难以抠开黏得很紧的糖纸，她也不生气，就坐在那一点一点地抠，看起来倒是放松了很多。
　　“你要去哪？”布莱莎接着问。
　　“不知道。”露西嘟囔了一下，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在手里的棒棒糖上。
　　“是那两个人带你来的吗？”布莱莎指了指地上那两具尸体。
　　露西短暂地分散了一下注意力，然后点了点头，继续剥糖纸的工作。
　　布莱莎伸手要去拿回棒棒糖帮忙打开，但是露西闪开了，于是布莱莎转而去扶住了她的手臂，用了点力气，把她拉了起来。
　　露西顺从得惊人，她好像已经非常熟悉被大人带着走的流程，拉了拉布莱莎的衣角确认了自己的位置，然后又低下头开始扯棒棒糖的包装。
　　布莱莎这时候可以确定这是个更重要的任务对象，即使虚拟表盘上的任务目标一直是没有变过的“送货”两个字，但好像谁也没说过“货”不可以是活的。
　　现在这个小怪物不知道从哪里识别出了布莱莎和琳娜的身份，并且决定跟着她们，一切变得理所当然。
　　她们要带着这个小怪物离开这该死的地下三区。
　　琳娜早已搜索好了那两具倒下的尸体，在一旁不知道看了多久。
　　看到布莱莎带着露西走过来，琳娜放好了手里的枪，把两块通行证放在了布莱莎手里，用口型说道：“玩家。”
　　露西看起来有着一定的智慧，而不在有智商的NPC面前提“游戏”和“玩家”这类的词汇已经是“谜城”里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了，谁也不想惹上莫名其妙的麻烦。
　　“死于窒息，但找不到伤痕，可能因为某些感染。”琳娜说。
　　整个死亡场景异常干净，没有大部分观众喜欢欣赏的血腥和暴力，只有在掀开他们的防护面罩之后才能看见那两张憋到青黑的脸，谁都能看出那快瞪出眼眶的眼珠子里有多少绝望。
　　娱乐部门大概等了掀开防护面罩那一刻很久了，就等着捕捉掀开的人那一刻的面部表情特写——或许还有尸体的表情特写——但这回可能要失望了。琳娜对这个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看到这个的样子，还没有看一只死去的变异蜘蛛反应强烈。
　　琳娜在检查完之后又把面罩盖了回去，把尸体从那扇他们最后没有打开的门前挪开。
　　“看来是运气不大好。”布莱莎耸了耸肩，把那两个通行证拿在手里，走到那扇门前。
　　而露西亦步亦趋地跟在布莱莎身后，一边扯着糖纸，一边绕开了地上的一滩玻璃碎渣——跟琳娜从尸体身上摸出来的一管药剂的瓶子颜色很像，但地上没有药剂残留，看来已经被这两人用完了，但这依然没让他们撑到打开这扇门。
　　布莱莎用其中一块牌子在门锁上刷了一下，门毫无阻碍地打开了。
　　这简直令人意外。
　　毕竟那两个人到死都没能打开这扇门。
　　“有点奇怪。”布莱莎说，“竟然不需要我操作一下，黑个控制系统什么的。”
　　“是很奇怪，如果真这么容易，那两个人不该死在门口。”琳娜点头。
　　到现在为止，她们还没见过任何一个活着的选手，任务信息也过于简单，她们甚至连这里一共有多少选手都只能通过隐私时长做些粗略的判断。
　　不知道剧情到底有多复杂。
　　或许门口那两个玩家的死并不是什么简单的剧情杀。
　　“现在想这么多也没用，还是得先离开这里，鬼知道那些变异蜘蛛什么时候会再杀回来。”布莱莎摆了摆手，带头走进了这个房间。
　　房间里面灯火通明，一览无余，贴着墙放满了冰柜，冰柜里装满了尸体身上的药剂很像的东西，而地面上，有一个显而易见的“紧急通道”。
　　非常符合门口贴的那个“储藏室”的标签。
　　布莱莎打开了一个冰柜，抽出一管药剂跟琳娜手上的对比了一下。
　　“看起来是一样的，但这是什么？”布莱莎自言自语地问。
　　那些药剂一排排码得整整齐齐，在灯光下闪着绿莹莹的光，一副非常珍贵且重要的样子。
　　“那两个玩家把这东西放得很好。”琳娜说。
　　露西也跟着她们走进了储藏室，她已经剥开了糖纸，正一点点舔舐着那根橙子味的棒棒糖，用那双几乎占了半张脸的巨大复眼打量着这个房间。
　　“是我的。”露西慢悠悠地说，“我不喜欢的东西。”
　　布莱莎没有料到露西会搭话，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露西认真地点了点头：“他们也要，但是我的不够了，就来这里。”
　　布莱莎自言自语的时候，有时甚至意识不到自己正在说些什么，大多数时候这只是一种习惯，好像不说点什么她就无法思考，琳娜有时候会接话，有时候不会接，布莱莎也习惯了，也没有觉得自己每一句话都应该有回应。
　　但是这个小怪物，一直以来都是心不在焉的样子，之前也对布莱莎爱理不理，现在竟然能主动接话，话还不少。
　　看着露西温顺地舔着棒棒糖的样子，布莱莎想着，这或许是一个有好感度系统的NPC吧。
　　“在这里，用这个，把这个放上去，然后这样。”
　　露西看那两个人毫无反应的样子，甚至自己走上前，在墙上放置的金属箱子里，掏出了一个注射器，把药剂瓶子塞到卡口上，对着自己的手臂比划着做了个示范。
　　布莱莎走上前去，接过了那个注射器，琳娜也靠近过来，轻轻掀起露西的衣袖，露出了孩子稚嫩的手臂。
　　能看见在肘窝那苍白的皮肤上，一个个针孔密集地沿着清晰可见的青色血管排列着。
　　布莱莎皱了皱眉头。
　　露西一看就是个什么实验体，虽然说在游戏里没法相信什么NPC，但按她目前为止的举动，总让人觉得她就是一个孩子。
　　看着小怪物一点点小心翼翼舔着那根棒棒糖的样子，就连那非人类的复眼也显得没那么可怖了。
　　布莱莎竟然生出一种同情的感觉。
　　这简直毫无道理。
　　同情、怜悯，这是“谜城”最不需要的情感——虽然娱乐部门很喜欢——但如果想在“谜城”里活下去，你就必须丢掉这些东西，让任何人看到这些都是个危险的信号。
　　你会同情，会怜悯，这就代表着戏剧性，你会更容易被放在更有表现力的位置，这代表着你会被更多人看到，这有时候很好，你可能会活得更久，但也代表这你也会被安排个更“漂亮”的收场方式。
　　没有人能有自信在“谜城”里一直活下去，毕竟，只要你是“谜城”的在册选手，你就总要一直玩下去。
　　布莱莎晃了晃脑袋，把嘴里的棒棒糖用力咬碎，破碎的硬糖划破了口腔，带着一点点铁锈味的的甜让她清醒。琳娜放下露西的手臂，宽大的衣袖再次遮住了那些针孔。
　　游戏里的一切都只是数据而已，在这里的露西是，琳娜是，她也是。
　　“我们还是想想该怎么把货交了吧。”
　　布莱莎敲了敲手腕，示意琳娜低头查看。
　　那上面的虚拟表盘刚刚轻微震动了一下，跳出来一条任务提示。
　　“玩家将在1小时后强制退出，请各位尽快抵达存档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