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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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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周,这句话在姜匀脑子里自动循环了10086遍。
周末,姜匀请了假,拜托师哥去教导英子大哥他们,自己关在房间里不下楼,继续循环。有人在外面敲门,姜匀以为是妈妈,随口说了声“进”。门打开,走进来人,姜匀回头看了一眼,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后吓得几乎跳起来,“哎哎哎哎哎夏同学!”
循环被暴力终止。
“阿姨说你身体不舒服,所以我上来看看你。”
“我我我不舒服吗?”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姜匀有点没办法和他正常讲话了,脑子一时无法正常工作。
“你妈妈说你有点感冒。”
“哦!对!我感冒了!”话说得太急被口水呛到,姜匀咳嗽起来。
女生的卧室很小,贴满了海报放满了摆件,两个人相对站着,隔不了多远。窗外吹进风来,挂在房间里的风铃叮咚作响,女生因为紧张而咳嗽到脸红。
没有人讲话。
好不容易停止了咳嗽,姜匀看着夏光佑,忽然说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嗯?”
“周三的时候,你不是向我打招呼了吗?我其实看到了,但故意装没看见。还有周四的时候也是......”
“所以,是为什么?”
“因为......”姜匀低下了头,“我自己也不知道哎。”
其实怎么会不知道,那句循环10086遍的话不就是原因吗?但是,怎么问得出口!莫名其妙问人家这样的问题,也太奇怪太冒犯了吧!可是不问,不问的话,自己的脑袋又快炸了,这一周都没怎么听进去课,算了就当是为了学习吧!
于是,在如此正当高尚的理由之下,姜匀抬起头来,直视着夏光佑,腰板一挺,开始审问,“夏光佑同学,你是给我们班的苏溪亭同学写情书了吗?初中的时候。”
“哈?”夏光佑一脸冤屈。
“有就点头没有就摇头哈是什么?有还是没有!”
“没有!”夏光佑神情无辜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撒谎!小志和你们初中一个班的,他说你写了!”
“哦——”夏光佑恍然大悟。
事情要追溯到两年前,那是个春天。女孩子嘛,尤其又是十三四岁的女孩子,豆蔻年华,一到春天,就容易做下一些事后想起就是后悔非常后悔的事情。
话说那一年的春天,初二一班的学习委员苏溪亭同学悄悄把一封笔迹稚嫩的情书放到了喜欢的男生的课本里。上课的时候,毫不知情的男生抽出课本,情书滑落掉到地上,好死不死地正好被最最不解风情的政治老师捡到,政治老师凭着多年的职业嗅觉,一看信封上的小花就已经觉出猫腻,打开信,快速瞄了一眼,整张脸都黑了。
“这谁写的?没人认是吧?那我把它贴到黑板上,等会儿下课了那位同学自己把它领回去。”
“好像昨天苏溪亭往夏光佑桌子上放东西了......”政治科代表低声说。
全班都看向苏溪亭,苏溪亭低着头脸红到脖子根。
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苏溪亭感到自己的学生干部生涯走到了尽头,她已经在心里模拟请家长时对爸爸妈妈的谢罪词了。
政治老师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像一把大刀在头顶落下,“苏溪亭,你站起来,看着我,这么肉麻的信,你写的?你现在太多大啊你——”
“老师,”忽然有人站起来打断了政治老师,“你弄错了,信是我写的。”
这位站起来英雄救美颠倒黑白的勇士,正是夏光佑。
姜匀听得呆住了,故事结束时热烈鼓掌,脸上写满了真诚,已经完全忘记了之前的事,对着夏光佑感慨,“天啊,夏同学,你好厉害好善良啊!”
夏光佑眯着眼十分受用地摇了摇手,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睁大眼睛,“所以——这就是你这一周不理我的原因哦?”说完他忍不住嘴角上扬。
姜匀咽了咽口水,转过身去,装作找东西,“你你你快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你转过来,我还有事问你呢。”风水轮流转,这回轮到他夏光佑硬气了。
“你——你和那个椭圆头是怎么回事?”
“什么椭圆头?”
夏光佑语气满是不屑,每个字都干巴巴的,双手插兜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就是星期四放学后在学校里面向你告白的脑袋长得很像一个椭圆的那个男生啊。”
“那是.......”姜匀渐渐反应过来,“程晋学长。”
这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程晋学长是姜匀路见不平救下的一位学长,他是真的在放学后的小巷子里遭遇了流氓抢劫。救下他姜匀没觉得有什么,可学长一直在表达感谢之情。他家里是经营果园的,于是隔三差五就给姜匀送水果拼盘。那天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突然就说了那样的话,姜匀礼貌拒绝后还委婉表达了请他以后不必再送果盘的小小请求。
“真的只是这么简单?”夏光佑抱着胳膊听完挑了挑眉。
“嗯,就是这么简单。”姜匀快速点头。
“哦。那我们就算扯平咯。”男生笑起来。
“嗯!”
不过,扯平什么?
这是好几个小时后,在10086遍循环后困扰姜匀的新的睡前思考。
秋冬的学季,很快就结束了。站在学期的尾巴上回想这几个月,只觉得时光流逝之快,只如神明轻轻揭过书页一篇。跨年那天学校放元旦假,很多学生都去市中心的广场倒数钟声,在大声说过“新年快乐”之后,日记本上的年份变成了新的数字。
一月下旬开始放寒假,当天领通知书和召开家长会,学校里闹哄哄的。因为已经算寒假开始,很多学生脱了校服穿上了自己的衣服。这样一来,本来朝夕相处的同学,突然变得有新鲜感起来。甚至有的男孩女孩,令人眼前一亮。
“真个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呐。”组长望着人群拍着姜匀的肩故作沧桑地感慨。
家长会结束以后,姜匀留下来打扫教室,让妈妈先回去了。校园渐渐安静,等到姜匀锁上门的时候,灰白的天空忽然飘下雪片。天气预报说午后降雪,果真是。姜匀紧了紧围巾,走下楼梯,看见夏光佑走在前面。夏光佑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发现是她,于是等她几个台阶,两人并行。
“怎么现在才走?”他问。
“打扫教室来着。夏同学呢?”
“王老师叫我帮他整理一下资料。”
走到楼下,望着静静落雪的空旷校园,姜匀停住了。
“怎么了?”
“这个,”姜匀看着眼前的一切说,“让人觉得有点新鲜。”
“嗯?”
“就像是我们班的徐跳跳同学嘛,以前天天把校服穿得歪歪扭扭的,今天突然穿了那么一件黑色大衣,整个人精神得叫人认不出来。学校平时不都是人来人往闹哄哄的吗?就算是上课时间,各个教室里老师们讲课的声音也是此起彼伏,现在就像,一个整天讲话的同学突然安静下来一样,啊,原来他也可以这么安静啊,就会让人不由自主有这种想法。”姜匀转过头,看见夏光佑正在看着她笑,她也笑了,说,“我语文不好,所以说话混乱。”
“没有啊,你说得很好,很美。”
“谢谢夏同学。”
“都一个学期了,怎么还叫我夏同学啊?”夏光佑故意有点不开心。
“那,光佑同学?”
“这两个也没差吧。”
姜匀脑袋一偏,看着夏光佑,试探着轻声说,“柚子?”隔了三秒,补充道,“同学。”
夏光佑无奈,苦笑道,“生姜同学。”
两个人一起走出校门,同行了一小段路,在红绿灯路口停下。
“那我就过马路了,拜拜,这个学期谢谢你了。”姜匀朝他挥挥手。
“等一下。”夏光佑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想要交给姜匀,但看她两个手都戴着手套,鼓囊囊的不太方便,于是有点好笑地自己拉开她的一侧衣服口袋,走近一步低头把纸条放了进去。“上面是我的电话号码,生姜你要是有不懂的题,可以打电话问我。要是没有不懂的题,也......也可以打电话问我。”他说完以后退回去,不敢看姜匀。信号灯转绿,姜匀和人潮一起穿过斑马线,走到马路这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忘了说谢谢。
她转过身,看见街那边夏光佑正抬起步子往前走。姜匀把戴着手套的手放在口袋外面,在一瞬间,莫名其妙地就有了不想让他就这样走掉的心情,她沿着这边的街,隔着车流和行人,跟着他往一个方向走。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她突然意识到,这不是脚步而是心跳。
柚子!
柚子!
柚子!
她停下来,站在街边朝那边大声喊。夏光佑戴着毛绒绒的耳罩,好几声后才摘下耳罩停住,转过身来。姜匀开心笑着朝他挥手,他也抬起手来。但是,叫住人家后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不是谢谢,也不是再见,但明明有一种朦胧温热的心情堵在胸口,总要说些什么。
她就这么无措地站着,看着那边的柚子,开始有点恼自己。视线被雪粒扰得有些模糊,突然柚子明亮的笑容像光似的照得视野一瞬清晰。
“明天见!”他大声地说。
于是那股哽在喉头的情绪,一瞬间像有了出口,她也大声和他挥手说,明天见!
无从说起的心情,细碎寻常的小事,在这街边,在这雪下,在一生中的这一个时候。
只是,明天见。
那么,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