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见》今時

2、二

　　姜匀等到三班人跑完，赶紧钻出来，因为蹲太久腿都麻了，只得按着腿一瘸一拐地往自己的班上跑，场面莫名壮烈且十分搞笑。迎面碰上七班人也在一窝蜂似的往外面跑，组长在走廊上一把拉住她，比起慌张语气里更多是兴奋，“地震了！地震了！”
　　楼上楼下的学生都在往外涌，老师们不明所以，也跟着撤退，最后这个早晨的结果是，一个学校的人在操场上面面相觑。
　　哎？地震呢？
　　因为早上的这一场乌龙，一整天，学校里都人心浮动，空气里流动着莫名的兴奋因子，用组长的话来说，让人特别想把桌子一掀然后揭竿起义。
　　下午放学后，渐渐人去楼空，只剩夕照，逐渐把走廊、转角、楼梯和天台一一填满。姜匀背着书包，来到三班的窗外，果然，三班人都走光了，只剩夏光佑，坐在座位上写检讨。早上的闹剧过后，校方火速揪出了罪魁祸首，虽然元凶仰着一张青春洋溢的脸蛋正气凛然地声称此举是为了突击检查学校的防震演习成果，但还是没有逃过被罚写检讨的厄运。
　　他的座位就离窗户三张书桌，姜匀站在窗外，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的手肘看。已经是十月份了，学校的桂花都开了好多，短袖的夏季校服，很快就会被收进衣柜里了吧。
　　夏光佑突然打了个喷嚏，转过头来，发现了姜匀。姜匀有点局促，拉了拉身侧的书包带子，抬起手微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
　　夏光佑站起来，朝窗边走过来，笑了起来，“又来打劫啊？”
　　“不不不是，就是想来问问你，还好不好？”
　　“我很好啊。”
　　姜匀点点头，“那那那就好。”
　　夏光佑笑，“你怎么还结巴了呢？”
　　“我......就是觉得挺对不住你的。”她露出愧疚的表情，眉眼间稚气又秀气，白白的牙，像兔子。
　　夏光佑眼神瞟到一边，突然有些不自在，“呃......没什么。”
　　“我还想谢谢你昨天让我们抢你的作业，我们组长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这么善良，一定会有好报的。”
　　夏光佑摸了摸下巴，忍住笑，点点头，“嗯，替我谢谢你们组长。”
　　“那我就走了。”姜匀挥了挥手，准备离开。
　　“对了强盗，”夏光佑忽然喊住她，“我包里的那盒核桃奶，是你放的”
　　“嗯，对，那个是我奶奶买给我补脑子的。做数学题很费脑子，所以我把它送给你。”
　　“谢啦。”
　　“不客气的。”
　　“头还痛不痛？”
　　“哎？”
　　“你早上不是撞到脑袋了吗？那么响的一声。”
　　姜匀摇了摇头，笑笑，“不痛的。”
　　夏光佑觉得她怪呆的。
　　“你叫什么名字？”
　　“姜匀。生姜的姜，均匀的匀。”
　　“那你......”他顿了顿，小心斟酌语气和表达，极力避免显得自己太臭屁和自恋，“知道我的名字吗？”
　　还是说，或者说——
　　愿意知道我的名字吗？
　　“知道，”姜匀点点头，有些难为情，“抄作业的时候看到了......”然后她抬起头，看着他。
　　“夏同学。”

　　从社交礼仪上来说，在互相交换了名字以后，就算是认识了。
　　课间操。
　　去食堂。
　　体育课。
　　全校学生搬凳子下楼听一场某个励志专家撕心裂肺的演讲。
　　当再一次在这样的集体活动中对上目光后，夏光佑会在人群中笑着朝姜匀挥手。姜匀一般，也会回他一个微笑。更有些时候，如果刚好就在身后的话，他会伸手拍拍她的肩。
　　“嗯？”一般会发出微微的惊疑声然后回头。看清楚是他后又把惊疑变作一笑，眉眼弯弯。
　　再回过头挨在组长身边往楼下走时，姜匀会听到后面夏光佑的同学发出的意味深长的“哎”的声音。
　　心跳莫名其妙会加速，甚至感到体温迅速上升。
　　嗯？
　　哎——
　　咚咚咚。
　　幸好，下楼的同学是那么多，会有更加巨大的喧闹，盖过心里的声音。

　　周五，放学，下午六点，暮时的阳光照在肌肤上，感觉有一点像新生的鸭绒。
　　姜匀听着歌走在回家的巷子里，冷不防撞上一起挟持事件的现场。摘下耳机定睛一看，被挟持的主人公居然是夏同学！四五个体格强壮的流氓将夏同学团团围住，其中一个凶神恶煞的，勾住夏同学的脖子，一脸狞笑。
　　姜匀绷紧了脸，不作多想，冲上前去一个飞踢，再一脚横扫，只瞬间功夫，就将流氓团伙打倒在地。
　　“夏同学，不要怕，我来救你了！”
　　“啊？”夏光佑歪着脑袋，有点没跟上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不是，这这这这小姑娘哪儿冒出来的，捣什么乱啊！”流氓老大从地上扶着腰爬起来，一脸迷惑，望向夏光佑，“柚子，这谁啊？”
　　姜匀脑袋一歪，也跟着望向夏光佑，“柚子？”
　　夏光佑摸了摸鼻子，“那个......我们认识。他们是我哥们，找我去网吧的。”
　　姜匀眨了眨眼，“不不不是抢劫吗？”
　　夏光佑低下头朝她靠近一点，压低声音，“这种事，你不应该最熟悉吗？”
　　“成了！你们两个在那儿嘀嘀咕咕地说什么悄悄话呢！”大哥黑着一张脸，朝姜匀靠过来，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平白无故飞出来踢俺一脚，怎么算！”
　　前一秒还挺直腰杆正气浩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姜匀瞬间怂了胆，缩着脖子往夏光佑身后躲，语气颤抖，“大大大哥，这一切都是误会，我以为你们打劫呢。”
　　夏光佑横在大哥和姜匀中间，伸开手护着身后的女孩，和大哥周旋，三个人转着圈像是老鹰捉小鸡，“英子，冷静。”
　　大哥熊英，人称英子。
　　英子大哥毫不冷静，仗着蛮力一把拽开夏光佑，逼到姜匀面前，姜匀捂着耳朵尖叫了一声，只见英子大哥抱拳弯腰，沉声道，“同学，功夫这么好，教教俺吧！”
　　姜匀胆战心惊抬起目光，“哈”

　　姜匀家是开武馆的，凭着家学优势姜匀从小习得了一身功夫，练得最好的是射箭。据说姜师傅是在武当山上学的艺，一拳一脚都是真功夫。
　　按照约定，周末的下午，英子大哥一行人前来武馆拜师。小师父姜匀面对四五个彪形大汉不知所措，抬了抬手，“大家都、都起来吧。”
　　夏光佑坐在一旁，一边喝茶一边看哥们练功。首先是姜小师父带着几个体积快是她两倍的男生热身，拉伸舒展，调整呼吸，不过在师父身上显得像舞蹈一样优美的动作到徒弟那里就变成了上蹿下跳抓耳挠腮，十分滑稽。
　　夏光佑看着发笑，目光又落回姜匀身上。她穿着白色的练功服，束着黑色的腰带，赤着脚，头发全部梳起来在脑后挽一个丸子，前额有些细细软软的碎发。夏光佑发了会儿呆，从包里拿出手机。
　　两个小时的学习很快结束，姜匀擦擦汗，朝夏光佑走过来。英子大哥一伙早已累得四仰八叉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结束了？”
　　“嗯。”
　　“累不累？”
　　“还好。”姜匀回身看了看地板上哎哟哟胡乱叫着的那几个，“主要是他们比较累。”
　　“你一个人坐在这儿会无聊吗？你可以去楼上看电视的。”
　　“不会啊，看你们练习很有意思。”
　　“那就好。”姜匀朝他笑着。
　　其实本来夏同学是可以不来的，可是夏同学不来，自己要独自面对英子大哥他们，怕是会紧张别扭的吧。但只要有了夏同学在这里，自己的这一边，好像就有了同伴一样。姜匀于是又看着他笑了一下。
　　“小匀，”姜匀的妈妈忽然在外面叫她，“你学长来了。”
　　“那我出去一下。”
　　“嗯。”
　　休息够了的英子大哥朝夏光佑走来，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把手一伸，“让俺看看。”
　　“什么？”
　　“当然是俺雄姿英发的帅气场面啊！别藏了，刚你在一边偷偷录像，我可都看到了啊。”
　　“我没录。”夏光佑说。
　　“你个大老爷们，咋这么别扭！”英子大哥伸手去抢，夏光佑不给，两个人闹了起来，最后就友好地扭打在一处。
　　姜匀回来，正好看见这一幕。她站在一边，一双闪光的黑眼珠子溜溜转着兴致勃勃地观赏了起来。
　　啊，怎么打起架来的夏同学，那么像只挠人的兔子呢？

　　学期快要过半，太多因为习惯而不必再说出的事。比如周复一周的课程表，比如间隔时长固定的铃声，比如食堂每天的菜品，和图书馆书目的排列序号。还有就是和学生们同一年入学一同生长的行道树，还有就是传达室的大叔每晚定时收看的普法栏目，还有就是每个教室的讲台上，都有一盒被各科老师顺手扔进去的五颜六色的粉笔头。
　　还有就是——
　　“啊，夏同学。”
　　在晚自习课间的学校小卖店，姜匀与夏光佑不期而遇。朝河高中实行晚自习自愿制度，如果走读的学生更愿意回家学习或者玩耍，学校也不会拦着。当然这一切得益于朝河校长的英明指导，要知道朝河校长可是在第一天入学仪式上宣布恋爱允许条例而得到全校拥戴的风云人物。穿着件松松垮垮的旧T恤的校长当时的原话是这样的：“学习和生活都说完了，咱就接着说说这情感的问题。那啥，我也是过来人，同学们心里的这个萌动呀、悸动呀、震动激动什么的，我都有过。所以在咱们朝河，是允许学生们恋爱的。只是，无论男生女生，一定要尊重对方的意见哦。强扭的瓜是不甜滴，被拒绝后就要学会体面离开，不要再跟在人家身后造成别个的心理负担了！”可以说，除了用自己的名字来命名学校稍显自恋外，校长实在是个英明通达、和蔼可亲、无可挑剔的好校长。
　　夏光佑正和同桌一起在货架前挑选零食，听到声音回过头来，朝姜匀笑了。
　　“来买东西啊？”
　　“嗯，班上在看电影，我们被派出来买零食。”
　　“你们？”
　　“组长在那边，选饮料。”
　　“姜同学你们班放什么？”夏光佑的同桌问道。因为老是和夏光佑走在一起，碰上过姜匀那么几次，所以也就渐渐熟悉起来。
　　“还不确定。”
　　“你问人家班干什么？”夏光佑瞟了同桌一眼。
　　“到时候要是我们班放的不好看，我过去蹭他们班的啊。对了，徐跳跳还没走吧？”
　　“嗯，他在。”
　　班级和班级就是这样，两个不认识的同学很容易就通过一个共同的朋友而建立起联系。所以真的很难找到，完全陌生的两个人。
　　组长在那边选好了饮料，挥着手叫姜匀。姜匀走过去排队付账，夏光佑他们排在后面。队伍里的差不多都是和他们一样的高一学生，每个人手里都满满当当的。
　　轮到姜匀的时候，她刚把购物篮放在收银台上，夏光佑就把他们的放了上来，很自然地说，“和我们一起结吧。”
　　姜匀愣了愣，默默地点了点他们篮里的数量，然后拉开零钱袋，数了数大家凑在一起的钱，如果加上自己这个月接下来所有的零花钱的话，大概也可以付清吧。她极力压住内心的哭泣，止住双手的颤抖，说了一声“好”，连“吧”字都不敢加，以一种就当是赎罪加报恩了的悲壮心情，把钱递了过去。
　　夏光佑忙按住她的手，有点啼笑皆非，“我的意思是，我们来付。”
　　“啊？”姜匀又看向夏光佑的同桌，那男孩笑着说了声“没关系的”。姜匀再看向自己的组长，只见组长飞快点头脸上写满了这大好机会稍纵即逝你可不能让煮熟的鸭子到嘴飞了啊的紧迫。
　　姜匀于是退下来，看着夏光佑结了账。组长在她身边轻轻拍掌小声庆祝，“耶，可以吃白食咯。”
　　结完账以后，两个男生帮她们把零食提上楼，送她们到七班的教室后才转身回自己的教室。组长一边把零食扔给大伙儿一边大声喊，“大家多吃一点！是三班的帅哥科代表请的客噢！”人群欢呼。
　　前排有女生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是因为苏溪亭吧？”“肯定是因为苏溪亭呀！”“谢谢苏同学！”到最后，几个女生拍着手喊起苏溪亭的名字来。苏溪亭低下头去，“你们别胡说。”
　　“和苏同学有什么关系？”姜匀问。
　　前排的小志一边往嘴里喂薯片一边回过头来，“因为夏光佑和苏溪亭初中是一个班啊，他们都是学习委员，然后夏光佑还给苏溪亭写了情书。”小志撅起嘴，把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拖得很长。
　　姜匀觉得脑子轰隆了一声，嘴巴自己发出了声音，手上的薯片瞬间就不香了，“你听谁说的？”
　　“还用听人说吗？我初中和他们一个班啊。”
　　最终大家投票决定放的是一个恐怖电影。电影放到女鬼出场的时候全班尖叫，组长吓得从凳子上栽了下去，爬起来一看姜匀，好家伙，姜匀同学面无表情甚至嘴角和眼角都写满了冷漠与不屑。组长凑过去朝她竖起大拇指，“真，汉子。”
　　而几乎发呆到快变成一只蝉蜕的姜匀脑子里无限循环地漂浮着一句话。
　　夏同学给苏同学写了情书......
　　夏同学给苏同学写了情书......
　　夏同学给苏同学写了情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