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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计中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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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的那晚,上海久违地下了一场大雪。第二天一早,安就被楼下佣人们惊喜的欢呼声吵醒了,推开窗的那一刹屋内的暖气和室外的冷空气相撞,让人不自觉地陶醉在这样的氛围里。
“哎呦,我的小公主唉,你也不怕冻着。”
安顺着声音往下看去,白色的雪地里女人的红色羊绒大衣格外抢眼,她皮肤雪白,嘴唇也是大红色,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个过年上门赶喜庆的亲戚。安大脑飞速转了几秒钟,楼下站着这个女人的微笑连接起了几个月前的那场晚宴,是陈曼。
陈曼不仅来了,还带来了一大堆的圣诞礼物,堆了满满一墙角。陈曼趁安下楼的这段功夫把公馆内部好好逛了逛,王嘉壬是上海滩出了名的“不好客”。这些年被邀请进入安仁公馆的人屈指可数。所以上流界里
安下来的时候面色如常,倒和陈曼幻想中的样子不同,这小姑娘一副沉着冷静的样子还颇有几分王嘉壬的气质。虽然如此,陈曼还是上前去把安牢牢抱进怀里,陈曼常年信佛,身上有一股浓郁的臧香味,几乎让安窒息。
“曼姨。。。”
安艰难地开口。
陈曼放开她,眼神怜爱地望着她关切道:
“几个月不见,又瘦了许多,也怪我拖了这么久才来看你。”
过去的三个月里,她都忙着和胡祖三的莺莺燕燕们斗智斗勇,特别是那个天杀的带把小魔王降生后,简直是她噩梦的开端。好在胡祖三这个男人唯二的好处,除了会赚钱就是孝顺,谨记着他前年才过世的老母亲的教诲,一定要有个名正言顺的接班人,也就是胡家的一切都要传给正儿八经的胡家人,而非外面的野种。再加上陈曼以前把胡老夫人服饰得服服帖帖的,最主要还是请了所谓的赤脚大仙和胡老夫人说,这陈曼旺胡祖三,只有这个女人才坐得住这家里女主人的位置,一通折腾下来她的地位才算稳住了。不过胡祖三还是十分宠爱这个带把的小魔王,什么房子车子通通给母子俩备齐了,气得陈曼在家跳脚,就差没请个还魂人把胡老太太招回来。
安倒是丝毫不在意她眼前的这个女人眼神里的复杂情绪,径直坐在沙发上,端起旁边备好的茶杯开始缓慢地喝起来。陈曼是什么人,说是千年修炼的蛇精也不为过,从她刚才到现在的观察几乎可以确定安内心憋着一团气呢,但她也想不通这气是从何而来,只能试探性地发问:
“曼姨听说你这个月都没去上课?”
“是的。”
“发生了那样的事曼姨也能理解你一时无法接受,但生活还是要继续,如果有什么需要曼姨的地方。。。”
陈曼话还没说完,就被安打断。
“什么事?”
“啊?这,”
陈曼倒犯了难,这不明摆着王嘉壬飞机失事的那件事嘛她心想,这小丫头不会被打击傻了吧。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安微笑着,语气冰冷,内心却团着一股火。
陈曼彻底糊涂了,为了这次拜访,她绞尽脑汁准备了许久,最后也就是各大奢侈品牌各来了一套,虽说俗但起码体现了她的诚意,毕竟十五六岁的丫头和当初的小丫头可不一样,没那么好哄。说起哄小姑娘这点,她估计全世界无人比得过人称‘老黄蜂’的胡祖三,做化妆品起家的胡祖三被媒体称为最懂女人的中国男人。
陈曼还没反应过来,茶杯就被对面的安失手摔在了地上,清脆的响声划破了公馆的宁静,陆管家闻声及时出现,弯下腰准备收拾地上的残渣。
“陆伯,让小兰来清理吧。”
安说道。
“没事,我立马弄好,不然等下伤到你们。”
陆管家还是执意开始清理。
“陆伯,今天中午的午餐准备的如何了?曼姨毕竟是稀客。”
陆管家差不多收拾好了,终于直起身说:
“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希望会合陈夫人的口味。”
“哎呀没事,我吃东西糙着呢。”
陈曼笑着说。
“是吗?您怎么不问问我就开始准备了,还是说,今天的这次会面,曼姨喜欢吃的菜,也已经记在单子上了?”
大厅里陷入沉默,良久听到一声叹息,也不知道是谁的。
陈曼离开的公馆的时候天还未黑,这是她第三次见安,青春期的小姑娘一天一个样,无论是外貌还是心态。这些年她见过太多人,特别是女人,千万种美丽的面孔应接不暇,有生来尊贵,无忧无虑的大小姐,也有从泥泞里爬起来,练就一身本领的妖精,和胡祖三比起来,她陈曼自诩在闻香识女人这一方面也同样有自己的一套,但她看不透安。
壁炉里燃烧的纸似涅槃的蝴蝶,痛苦地扭曲起来。火焰的形状在女孩脸上变幻着,她眼角似乎有泪,但也很快蒸发了。背后的那个人站了许久,两人就彼此沉默着,仿佛一副静止的风景画,人物的表情模糊。
“古希腊神话里,西西弗斯是人世间最聪明的人,后来,他触犯了众神,众神为了惩罚他,要求他把一块巨石推上山顶,但是那块巨石太重了,每次未到山顶就滚下山,于是他不断重复、永无止境地做这件事。世界上最可怕的惩罚就是绝望,我时常在想西西弗斯在搬动第一次石头时和第无数次时的心境有什么区别呢,看来这个答案还是要请教你了,哥哥。”
安望着跳跃的火焰平静地说道。
“小安,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的决定不一定是对的,但你要相信,哥哥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王嘉壬站在她背后,望着她小小的背影,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回答。
“可你欺骗了我,你让我体会到了什么是绝望。”
“我只能说,我所做的是为了你好。”
“那我是不是要感谢你为我安排的这一切。”
“我承诺过你给你一切你想要的,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
“你从来都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此刻公馆外不远的街道上挤满了为了庆祝跨年出街的男男女女,人们仰着头望着最高的建筑上闪跳跃的倒计时数字,喜悦热闹。隔了两个街区的安仁公馆却毫无生气,Erik和一众保镖站在大厅门廊处等着王嘉壬,今夜有许多事情都会得到解释。
安没有回头,王嘉壬犹豫再三也没有上前去安慰她。他转身准备离开突然注意到桌上摆放着的还未完工的小圣诞树,甩下一句话便走了:
“下个学期就别去南顿公学了。”
3,2,1。外滩在这一瞬间爆发了无数绚丽的烟花,人们欢呼着庆祝新的一年的到来。
“一月一日快乐。”
她呢喃着。
王嘉壬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浑身散发着低气压,Erik走上前去跟在他后方开始汇报:
“那边的人已经准备好了,今晚可以全部清点了。”
“嗯。”
走到公馆门口正准备上车,突然身后的保镖开始行动,王嘉壬站住一回头就看到被强壮的保镖提在手上的唐禹之,唐禹之笑容尴尬,自己像个小偷一样地站在门口还被别人的保镖给抓了起来,这要是传到他老妈秦小雪的耳朵里估计又要闹翻天。不过唐禹之此刻更为震惊的是,他竟然亲眼见到了王嘉壬。
他暗自庆幸自己这一趟虽然没有达到本来的目的,但竟然见到了自己的偶像王嘉壬,关于王嘉壬的故事唐季经常在饭桌上提起,比如关于他在20岁刚接任王氏集团的时候,如何在一顿晚餐的时间里成功说服了当时意欲进军中国市场的美国通能电话公司总裁古托夫,此后王氏集团成为了美国通能电话公司在全球唯一电信设备供应商。虽然王嘉壬本人从来不接受任何采访,但是关于他的一些照片还是在网上被传的沸沸扬扬的。真实地看见这个男人,内心除了震惊之外其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王嘉壬轻轻摆手,唐禹之被保镖给放了下来,毕竟还是个高中生,在这个场面下也是有些许紧张,半天说不出话。倒是王嘉壬先开口问道。
“你就是唐禹之?”
这下更让唐禹之晕眩了,王嘉壬竟然知道他的名字?难道自己已经暴露了?
“啊,是!您好啊,嘉壬哥。”
王嘉壬甚至都没有正眼看他,余光扫到了他手里的小礼盒,语气冷淡地说:
“以后不要来了。”
两个面无表情的保镖把唐禹之架走了,放在了下一个街道口,少年气盛,想他在学校里威风凌凌的,真和社会上的大佬打个照面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唐季要是看到他这幅样子,指不定怎么笑话他呢。
如果从远处瞭望这个城市的天际线,可以看到城市最中心最高的那座大厦,那就是王氏集团的总部,同时也是上海滩的地标性建筑,彰显了这个家族的核心领导力量。此刻下面的人声鼎沸完全无人注意到这座大厦楼顶发生的一切。
Erik指挥手下把那对已经被囚禁了一周的男女带了上来,王嘉壬坐在血红色的毛绒软椅上,他所在的位置是大厦顶端可升降的玻璃屋,只有在特殊的时刻才会使用,比如今晚。
两个保镖各站在半跪在地上的男女身后,他们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模样,混杂着泥土和血污,两个人的嘴唇因为长期干涸已经裂开了,嘴角的血迹也是暗红色,开得出凝结了许久,女人瑟瑟发抖着,不知道是因为被风吹的还是太过恐惧,竟然从小腿肚那里流出了尿液出来。倒是旁边的男人,倔气还没有被磨平,依旧努力地昂起头,被后面的保镖用脚直接踹下。
王嘉壬手里摇晃着热红酒,眼神变得血红,在黑夜的苍穹之下仿佛狼王一般,看着眼前可怜的猎物。女人感受到了脸上冰冷的刀刃,身体抖动得更加厉害,被一把扯出了嘴里的布团后,女人开始吼叫着:
“放过我!求求您!求求您!”
她身侧的男人被禁锢得无法动弹,也无法出声。王嘉壬的声音顺着狂风传到她耳朵里,犹如暗夜里的鬼魅一样,让她无法呼吸,仿佛堕入了不见底的深渊。
“八年前,安老爷入狱的事情,后果你很清楚,我要知道前因。你现在说,或者,现在死。”
王嘉壬话音刚落,女人反应十分激烈,她的心理防线已经在过去一周的折磨里彻底溃败,她带着哭腔,声音颤抖着开始讲起了八年前的事。
与此同时,在大洋的彼端,欧洲的一处寂静的古堡里,有人正在晨曦中醒来,他品尝着手里的拿铁,慢悠悠地在古堡的长廊里走着,如同一个君王巡视着他的国土,长廊两面的墙壁上摆放着不同颜色,不同大小的彩钻,它们的光辉交织成了彩虹笼罩着整个长廊。男人在一颗最大的粉钻面前停下,他的心情十分不错的样子,下周六这颗粉钻就要开始进行拍卖了,他预估的价格起码是8000万美元,不过他有方法让这颗钻石的价值翻一倍不止。
马蹄声由远及近,金发碧眼的美丽少女骑着小白马而来,她扬起头,在阳光下朝着阳台上站着的男人喊道:
“Leon!快来和我一起赛马!”
被叫做Leon的男子微微一笑,隔空作出绅士的邀请手势,逗得女孩更加开心,脱下脚上踩满泥泞的马靴就朝楼上跑去。男人有条不紊地关上长廊的门,除了他没有人能发现这扇暗门。他一下子接住了扑到他怀里热情的姑娘以及肉桂味的早安吻,心想英国人可真是对肉桂情有独钟。
一声枪响,一道闪电,一场大雨,一段尘封的往事被揭起。都说世人如草芥,卑微如蚂蚁,内心的丑恶与欲望却无穷无尽,王嘉壬站在这座城市的最高处,望着万千灯火,那些温暖和美好离他很远。他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恐惧,他在害怕,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感到害怕,那段往事如同一个潘多拉魔盒,是他此生都必须背负的诅咒。
“去马场。”
王嘉壬一行人离开了大厦,径直开去了郊区的马场,那是高雅丽在王嘉壬八岁的时候为他买下的,但是王嘉壬并不喜欢赛马,真正喜欢的是王中谋,他知道母亲此举不过是为了培养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但是成效并不大。
天刚蒙蒙亮,安就蹑手蹑脚地走到楼上去敲王嘉壬的房门,没有人应,她一推门没关,床上空荡荡的很干净,看来他昨晚也没有在家,小姑娘更是火大了,以为哥哥今天会好好地给自己道歉,没想到他竟然又失踪了。其实知道王嘉壬飞机失事只是一场骗局的时候她就已经原谅了他,毕竟没有什么比他还活着更为重要的事,但天知道她无意中发现了王嘉壬飞去英国前给陆管家写的单子上最后一行“飞机失事,一切如故”的时候的悲喜交加的情绪,她一大早又气呼呼的,脸颊活像个河豚一样,自己一个人热了一堆面包端到卧室里开始吃。
她突然意识到来自唐禹之的短信从圣诞节那晚就消失了,不过她也并不怎么在意,继续抹着花生酱开始啃面包,越啃越生气,发誓要将自己过去几个月为了某人而瘦下去的肉给吃回来。
吃的他破产!安心想,但转念又想,估计吃个八辈子王嘉壬也不会破产,此计只能打消。对了,王嘉壬这个天杀的竟然还要让她从南顿公学退学!是生气她过去几个月都没去上课吗?可是这归根结底也是因为他装死啊!
陆管家本来想叫安去用早餐,但从门缝里看到了她气鼓鼓的身影,又默默地关上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一大早,王中谋就接到一通匿名电话,他挂断后匆匆出门,又惹的高雅丽十分不悦,她这几天心情和坐过山车一样,此起彼伏,嘴里呢喃着:
“你们爷俩,总有一天要把我吓死才罢休!”
王中谋到了一家隐蔽的地下室,这里曾经是他们为了进行实验测试的地方,后来被用作过其他用途,空气里还弥漫着铁锈味和极为淡的血腥味,让王中谋想起了十分不美好的记忆,他皱起了眉。黑暗里走出一个人,是集团的一位副总经理,叫陈飞,也算是跟着他打江山了许多年的老部下。
“说吧,为什么还要定在这里。”
王中谋语气已十分不悦。
“李岩失踪了,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还有他老婆林阑都不见了。”
“找了吗?”
“找了,刚找到。”
“在哪里,怎么没来。”
“两个人的尸体,捆绑着,就放在这里,刚才我让兄弟们搬出去了。”
王中谋瞬间变了脸色,脸上流露出厌恶的表情,他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出去。陈飞立马跟上,等到了开阔的地方,王中谋才破口大骂:
“这都办的什么事!去给我查到底是哪个孙子在背后给我出招呢!”
陈飞唯唯诺诺地似乎有口难开的样子,王中谋看到他这幅表情就来气,直接骂他说:
“有屁快放!”
“这件事,或许和少爷有关。”
“什么?嘉壬?他能和这件事扯上什么关系?”
“您还记得之前您让我去彻查集团以前留下的所有文件里是否还有任何当年那件事的痕迹吗?”
“怎么了?”
“少爷的人也在梳理以前的文案,说是方便集团改革,我们就暂时收手了,少爷失踪这几个月我又派人赶紧去找,结果,少爷一回来,我派去找资料的那人也失踪了。”
王中谋沉思了许久,他终于打通了王嘉壬的电话,声音有些虚浮。
“嘉壬,你现在在哪里?”
“马场。”
“好,我现在过去找你。”
王嘉壬已经很久没来过这个马场了,他唯一记得的就是那匹叫做john的纯血马,是王中谋花了6300万美金拍下的,同时也是迄今为止世界赛马俱乐部马血统纪录总簿的第一名保持者。如今john已经十六岁了,是按照马的年龄来算,已经是一匹中年马了,王中谋退休后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马场,他时常来看望自己这位老朋友。
今日John的状态似乎不太好,早上起来就开始围着马厩打转,也没有任何胃口的样子,马场的工作人员试图安抚他都被踢伤了,王嘉壬见状让他们去联系兽医,他站在马厩外面静静地等待着王中谋。从市区到马场差不多要两个小时的样子,王中谋和兽医几乎是同时到的。
兽医把手伸进去摸了很久,可以判断是腹绞痛,开始立刻准备给john进行外科手术,幸好马场配备齐全,john很快就开始接受治疗。除了医护人员之外的人都在马场的休息室里等候,王嘉壬和王中谋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
面对着王嘉壬,王中谋不知道如何开口,他恨不得往事都随风散去,却偏偏要出现往日的阴影。
王嘉壬望着远处的马厩,开口道:
“父亲,您还记得我八岁那年,您第一次带我骑马的时候吗?”
“那个时候你小子才到我腰这里,没想到现在都可以独当一面了,我很为你高兴,也很骄傲。”
“那个时候我特别怕您,因为我总觉得我会让你失望,我不喜欢骑马,但是您很爱赛马,我每次看到您称赞别人骑马骑的好的时候,都会在心里默默想,我什么时候也可以得到您的认可呢?为了让您开心,我必须要每天练习赛马三个小时,还要去参加比赛,后来有一次您终于对我说,别骑了,我看得出来你根本不爱马,一个不爱马的人就算获得再多的赛马金牌都是讽刺。我也终于释怀,可以不用再去努力迎合您的喜好,同时那天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伪装成另一个人多么的累,这些年,您累吗?”
树叶被吹的沙沙作响,加速了王中谋内心的慌乱,他看着王嘉壬,却丝毫说不出任何的话,良久,他才开口:
“你都知道了。”
“其实我这些年一直都在猜测,一直不敢去亲自验证我的猜测,但事实证明,有些事是注定无法被掩埋的,您就像一个拼命挖坑想要埋藏不堪的记忆的人,您又怎么知道,这个世界上,想知道真相的,只有我一个人呢?”
“你要告诉她吗?”
“您希望我告诉她吗?”
远方的马厩里传来了一声枪响,两人面色同时一惊,快步朝马厩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