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白甜》过分本分

3、第 3 章

　　这边吴妍很快迷迷蒙蒙入睡了。被褥枕头上的确残留有李斯身上的气味，但一点都不难闻，淡淡的烟草味，混杂着男香或者是某种须后水自带的草本气息，清新凛冽，她很喜欢，不觉得脏，反而显得干净。
　　然而不到四十分钟，李斯文的手机就响了。
　　“吴妍？”
　　“嗯。”
　　“怎么了？睡不着？”
　　“醒了。”
　　“这么快？”
　　“李斯，我可以用一点你的漱口水吗？我才想起来我刚睡前没刷牙，还吃了甜食。”
　　“当然可以。浴室柜最下面的抽屉里应该还有备用的牙刷毛巾，你随意取用。”
　　“嗯。”
　　对话发生的时候其实李斯文已经回到休息室门外了。将近四点，夜生活直逼后半场尾声。来客要么玩得意兴阑珊，要么已经尽兴离开，还保持着兴奋状态的人很少，一般也不再有新的人加入进来，这时场子就没什么需要看的了，不用一直盯着。何况本来要是没有遇见吴妍，他们今晚早就不在这里了。所以，他们现在基本就是在等吴妍睡觉。任驱远还外带一个盯着李斯文的目的。广东话说的，“两男一女，就是‘嬲’啊”，这个“嬲”也就是生气、不愉快的意思。刚才两人都表明有意于吴妍，空气里瞬间就都有了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吴妍睡眠是真的不好，他们是根据她的动静判断出来的，自此才确信了她说的话，明白她为什么会如此珍惜她的睡意。
　　“喝以解忧”的房间，隔音做得很好，但这两间房之间的侧门却不怎么隔音，门缝透光。
　　从她进去到出来，不到三个小时，灯开了又灭，她中途至少一共醒过三次，最后一次还发出了一声睡梦中的惊叫。
　　吴妍第一觉虽然不出意外睡得不太舒服，但是至少一觉无梦。从第二次入睡开始，梦境开始侵扰她的睡眠。许是今晚见了任驱远的缘故，她久违地梦到了他。
　　梦境都是碎片，情节很跳跃，连不成片。梦里任驱远还是高中时的少年模样，吴妍坐在窗子里，看着他身穿蓝白色校服的身影从外边经过，跟以往真实发生过的一模一样，他去打水或者上厕所，她看着他走过，又等着他回来……场景一换，任驱远坐在吴妍前桌，时间原来是他们同班的高一第一学期，开学军训完，天气还热，初中就和任驱远同班的男生给任驱远也带了一支雪糕，他该是不喜欢，转头就递给了新认识的吴妍：“给你吃。”吴妍正值生理期，只说了句不用了谢谢。他问为什么。她憋得满脸通红，口吻略生硬地说：“不吃就是不吃。”他说哦，然后那支雪糕就进了垃圾桶的肚子……他似乎永远冷漠，永远疏离，甚至有些不耐烦；她只好永远热烈，永远追逐，装作从来不失落。直到有一天，她中午吃完饭后折返教学楼去取落下的东西，她看到，他和一个女生一起，有说有笑的，露出了从来都没有给过她的表情，她才知道，他原来也可以不一样，只不过不是对她……
　　今晚那个酒鬼激发了吴妍的另一个噩梦，梦里她意识无比清醒，身体却不得动弹，眼睁睁看着他一次又一次朝她压过来……吴妍发出了那声李斯文他们听到的惊叫，彻底醒了。
　　李斯文和任驱远等来的是一个睡过比没睡前更憔悴的吴妍，好像睡觉于她而言非但不是休息，反倒是一种折磨，是一种消耗。
　　她出来时垂头丧气，头发是睡乱的样子，眼睛红红的，像是她进去里面三个小时不是睡觉，而是一直在哭。
　　她没说什么，问就答做噩梦了。李斯文提出送她回家，补充说明要回到那个停车场取车。吴妍再没理由说不，就把车钥匙交到了他手里。
　　当天晚上，李斯文就想好了约吴妍出来的理由——假意和她谈让她注资“喝以解忧”的事情。考虑到她说的睡眠问题，他先给她发了条短信问是否醒着和方便接听电话，没有收到答复，也就只好作罢了。
　　第二天白天李斯文再试了一次，关切她是否无事，让她尽早回复，同样石沉大海。
　　晚上睡在她睡过的那张床上，闻着她留下的淡淡花果香，想着那个猫一样的人儿，李斯文再也坐不住，发了第三条短信：“吴妍，我想见你，我现在就想见你。”
　　消息发出去的同时，他人已经起来，抄起外套和车钥匙，出发。
　　然而到了她家楼下才想起来并不清楚她住哪一层哪一间。李斯文决定这次直接给她打个电话，她没接，也没挂，直至自动断开。连续两次，到第三次，联想到她昨天离开前的失魂落魄，李斯文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问物业，出于安保考虑，物业什么都不能告诉他，只再三让他确认。
　　那么就先找任驱远，这也是李斯文唯一能找到的跟吴妍相关的人了。
　　任驱远也是束手无策。他才发现自己好像对她一点都不了解，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读书时候和吴妍交好的人也就几个，都是女生。他问了俞明意——他的初中同学，也是吴妍高中三年关系最亲厚的朋友。得到的答案和他所知道的差不多，大概在三年前，吴妍在所有人面前销声匿迹，所有人，无一例外，毫不留情。
　　她在他这里断联得更早，从毕业聚餐那天算起，已整整八年有余，从无只言片语。微信刚刚兴起时，他为了加她，给班群里所有人都发了好友申请，然而加上了也谁都没有说过话，最开始她还偶尔发一两条朋友圈，无关生活，隐晦难懂，他从不知道她过得好或不好。直到三年前，那个号连这点消息都没有了，似乎已被她弃用，他这才尝试主动联系她，发现联系不上了，发什么都没有回话，连红色感叹号都没有。
　　已是第三天上午，李斯文无法，只好言语威胁物业前台那可怜的无辜小姑娘，说人是真的联系不上，问出了事她能不能担待得起。前台才答应打电话问问业主，不接，又亲自上楼敲门，不应。物业这下也慌了，让他们也上来，又去找保安又去找备用钥匙。
　　门反锁了有钥匙也打不开，是吴妍从里面开的门，只要了李斯文进去，对已经抬脚准备跟进来的任驱远她是这样说的：“不要你，你别进来。”这般直白不留情面，连李斯文听了也是一愣，回头不无同情地看了看有些错愕的任驱远，却也不能帮他说什么，她是哭着说的话，好像她整个人都跟着她的心一起支离破碎掉了一样。
　　这个吴妍跟三天前见到的可能不是同一个，李斯文怀疑。他安抚了任驱远一句，让他先回去，说这里有他呢，然后带上门，转身看见吴妍已经抱膝缩进了沙发里。
　　李斯文本来还想着要责备她几句再怎么样也不该让人这般焦急担心的话，但是看了她这可怜模样他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伸手替她轻轻撩开额头上面被冷汗打湿的几根发丝，她没有拒绝他的触碰。
　　“妍妍……”他轻声开口，怕惊扰了她似的。
　　吴妍闻声抬眼看他，泪水有了一瞬间的停止，又更多地涌上来。多少年了，有多少年没有人这样喊过她了。她不顾一切扑到他怀里。
　　“怎么了？”他问她。
　　她放开他，缩回去：“……李斯，我有病。”
　　李斯文试着轻抚她的发顶：“……吃饭了吗？”
　　她不答。
　　李斯文看着眼前泪水汗水混成一块的湿漉漉的人，说：“先吃饭。你洗个澡，我去给你买点吃的。”
　　李斯文没想到任驱远还守在门口没走，更没想到他会主动揽下去买饭的活儿。要知道，这种不留名的好事，李斯文就从来不做。
　　见李斯文出来，任驱远熄灭了烟，问：“怎么样？”
　　“不太好。我去给她买点吃的。”
　　“……我去吧，你在这儿陪着她。”
　　李斯文审视着吴妍极简而极没有生活气息的住处。房子大而空荡，绝无任何多余的修饰和摆设，连电视机都没有，大约是从来不看。实用的东西倒是一样不少，厨房里家电器具一应俱全，只是似乎都不怎么使用，此时都整洁如新。食材更少，冰箱里只有一些水果蔬菜，本来的品相应该很好，只是过时而不吃，不再新鲜；一袋三千克的米，包装上打的超市散装标签还是前月的日期，剩了大半，似乎只抓过几把来吃；肉类食材是绝对没有的，连鸡蛋都没有一枚。
　　任驱远买了一份汤一份粥回来。吴妍换了一身毛茸茸的白色睡衣，选了那份汤。李斯文静静地陪坐一旁，等她喝完了半碗。
　　吴妍恢复了几分冷静和气色，仍旧跟霜打了似的蔫蔫的。李斯文不再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只问她旁的，比如，为什么不要任驱远进来。
　　“我过得不好，不想让他看见。”
　　“这么些年，你还一直没有放下吗？”李斯文几乎就要以为自己真的如任驱远所说的那样，没有胜算。
　　“我不知道。我没有想过要再去做任何争取，甚至都没有想过要再和他有任何交集，但是我也没有喜欢上别人。我还会有这样的心理，如果再见到他，我想让他追悔莫及。可我现在这样，无一不是告诉他，他做得对，他没有什么要后悔的，他只会庆幸自己的明智选择。我讨厌这样，讨厌自己。”
　　“……”李斯文没有选择把任驱远说的后悔告诉她。
　　“你回去吧，我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