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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我有罪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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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院长化为的恶鬼，字字泣血哭诉质问。
“我跟丽丽共患难这么多年，怎么到现在不能同富贵了呢。啊！贼老天啊，不管我怎么挽留哀求，她都不肯心软。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怎么会这样？”
“我只是做了一件好事，只是做了一件好事啊！老天怎么能这么对我！我没有错！我哪里错了？！父亲死前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地嘱咐我，让我好好将孤儿院坚持下去。他说，要是我也坚持不住，还有谁能扛下这个担子呢？我就努力扛起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么努力。到头来，看到希望了，丽丽却要跟我离婚。太难了，活着太难了！”
“我想喝一点酒，可我舍不得，我只是打开盖子闻了几口。怎么会醉？不可能会醉的。可我的头发晕，太晕了。我走上楼，我看到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叫欢欢，对的，叫欢欢。她又聪明又乖巧，大家都喜欢她。有一次我听见她偷偷叫我爸爸，我很高兴，他们都是我的孩子。”
说到这里，郑院长一只眼球掉了下来，“啪”的一声落在血水里。鲜血荡开，又瞬间回来，将它淹没。眼珠子很快浮上来，它找准方向，往陈淼所在位置滚去，一直到陈淼脚下才停下来，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郑院长两只眼睛，一只被血管经络挂在脸上，一只在陈淼脚下。它们都动也不动地看着陈淼，埋在血水里的喉管咕噜的水声里问：“小陈，你也认识欢欢的，对吗？”
而后也不等陈淼回答，又继续说起来。
“我上了楼，听见有个屋子里有声音，我进去就看到欢欢。她对着我笑，‘院长爸爸，我想上厕所’。我走上前去，很小心，很小心地把她抱起来。你知道的，她是个病情非常严重的玻璃人，所以我轻轻地，只用一点点的力触碰她。她软软小小的身子在我怀里，又乖又可爱。”
“我非常高兴，可我头有点晕，只有一点，真的只有一点。我抱起她，转身，然后——”
“咔嚓——”
郑院长停在这里，不说话，像是等着陈淼问他咔嚓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后来呢？”陈淼苦涩问道，他已经有所猜测。
郑院长疯狂又诡异地笑，“后来？咔嚓，咔嚓，咔嚓……怎么会有咔嚓声呢？我不在意，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去厕所，可她怎么也尿不出来，问她她也不说话。欢欢突然就变得不乖啦，我抱着她在厕所，哄了她半小时她也不出声不说话。”
“她变得不乖啦，也变得不软啦，嘻嘻嘻，她变冷啦。她发凉发冷，身子一点也不软啦。”
“嘻嘻——”
“咔嚓、咔嚓、咔嚓……”
“原来是脖子断掉的咔嚓——”
听到跟他猜测的一样的结果，陈淼浑身上下仿佛也跟着郑院长说得发凉发冷，像是有人拿着液氮对着他喷洒，将他冻得凛凛刺骨，僵硬如木。
郑院长还在发出古怪渗人的笑，越笑声音越大，在封闭的房间里回响，击打陈淼的耳膜，直入他的心脏。
郑院长一边笑，一边举起两只手，虚虚做了个抱婴儿的姿势，他左右摇晃，如同在哄婴孩入睡。
而后脸上的肉僵下来，只余一张猩红的大嘴还挂着夸张弧度，形成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他不再发出笑声。
“就是这个咔嚓你知道吗？我只是有点头晕而已，我忘了托住欢欢的脖子！”
“我忘了托住她的脖子！她那么脆弱，我明明都记在心里的，可我当时就是有点头晕，我就忘了，忘了托住她脖子啦！”
“我哭了起来，所有人都来了，护工、丽丽、医生他们都来了，他们看到欢欢冰凉的小身子在我怀里。丽丽哭着痛骂我，他们说我杀人了！”
“杀人了？！我怎么会杀人？！”
“我只是忘记了托脖子，怎么会说我杀人！我的心也跟着欢欢一起发冷，特别冷。他们平时怎么夸赞我，现在就怎么指责我。可我没有杀人，我只是忘记了托一个小小的脖子啊！”
“我好恨啊！我痛苦，我悔恨，以后再也没有人叫我院长爸爸了，我忘记托我孩子的脖子，她死了。所以我就杀了人吗？！”
“他们让我去自首，他们要报警。他们说自首的话这种情况也许几年就出来了，他们都为我打算好啦。”
“可是我没有杀人！我怎么自首，怎么报警。我从天堂孤儿院创立第一天就把自己奉献给它了，我坚持了整整二十一年！我坦坦荡荡风光霁月地活了二十一年！我怎么会杀人，我怎么能去坐牢！”
“二十一年的血汗，就因为我妻子要离婚，所以我闻了酒，我头晕，我忘记了托一根脖子！所以我就要千夫所指，就要担上杀人的罪名坐牢吗？从此以后变成下贱的罪犯，再也不能回天堂孤儿院，再也不能做院长。”
“可这里就是我的命！这里是我的命！这里也是我的孩子！谁也不能拆散我们，我绝对不能失去这里！”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昂，脸上僵硬的笑也消失不见，反而出现兴奋的神情。他问：“你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吗？”
陈淼不用想，就能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没想到事情最后会变成这个样子。
郑院长杀人了吗？他没有。
郑院长杀人了吗？他杀了。
“后来，后来我就，我就跳下楼，我跑到厨房去。我找到了一把刀，很锋利，他们尖叫着跟我一起下来，他们害怕不敢靠近我。丽丽还在哭，她求我放下刀，我心好疼，我好想放下刀，但是谁也不能把我跟天堂孤儿院分开！谁都不能！丽丽也不行！”
“所以——”
“所以你把他们全杀了？”陈淼问。
“所以——我把自己杀了！嘻嘻，我现在才算是杀了人，我把我自己杀死了！”
陈淼一愣，他一直以为郑院长会用这把刀将孤儿院里的人全部杀死，现下却觉自己卑劣，郑院长至死都没想过伤害任何人。
他只是不想离开脚下这片土地。
可这里余下45个人又是怎么死的呢。
死寂在【唐氏班】蔓延，仿若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屋内才重新出现咕噜咕噜的声音。
“我把刀从插进肚子里，随便一划，里面的东西就掉出来，撒了一地。其实并没有很痛，所以我又在心脏上刺了一刀，我这次是真的跟欢欢一起变得好冷，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冷。我飘起来，我的大脑越来越混沌，我怕我忘记他们。”
“我拼命去想，想丽丽、想欢欢、想孤儿院。我好想跟他们永远在一起，我还没有跟丽丽说对不起，说我爱她，说谢谢她。所以我就拼命想，拼命想，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他们，好想跟他们永远在一起啊！”
“然后我又沉下来，我变得很有力气，我好干渴，好饿，我不知道在渴望什么，在寻找什么。”
“迷迷糊糊，我感觉有热热的水洒在我身上，很香甜的气息，我舔了一口，真的很甜很解渴。我需要更多香甜的东西来解我的渴，然后就有了更多的香甜的水出现，越来越多，真的很多，我很开心。”
“很快香甜的水没有新的了，我脑子还是迷糊，我本来只是干渴，看不见，听不到。可是我又听见了，我听见丽丽在叫我，然后我看见了，我看到我站在这里，泡在这血水里，面前是这一堵尸墙。丽丽在我怀里，她还在叫我的名字。”
“我好痛苦啊！我以为我死了就可以解脱，可原来我生不如死地活着才是解脱！我好恨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谁能告诉我啊！谁能救救我啊！”
“我真的杀了人！我杀了丽丽，我杀了护工医生，我杀了孩子们！都是我杀了所有人！我杀了我！”
郑院长的恶鬼面容扭曲，“我还杀了欢欢！”
“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会这样！我没有错！我大错特错！谁来救啊，谁来救！漫天神佛，能不能救救他们啊！救救他们啊！”
“也——救救我啊！我只是忘记托了一根小小的脖子而已。”
郑院长的眼睛仍然死死地盯着陈淼，他讲完了故事。恶鬼不再发出诡异的笑声，恶鬼脸上不再有古怪的笑容。
这个恶鬼，现在青灰的脸上只有悲伤。
从头到尾他只杀了一个东西，这个东西就是孤儿院。
这是一个杀死46个人的极恶之鬼，这是一个还吞噬了46个魂魄的极恶之鬼，这是多么凶恶的一只鬼啊，他杀的第一个人是他自己！
陈淼解下手上的狗链，太过汹涌的情绪反而让他平静无比。
“恶鬼郑光明！现在我就将缉拿你到地府，入阎王殿审判！”
陈淼泪流满面，又补了一句，“恶鬼郑光明，到了地狱务必洗心革面，来世再做人……”
恶鬼郑光明伸长脖子，他掉在地上的眼珠子又滚回眼眶里，他浑身的毛发消失，尖利的指甲不见，他戴着黑框眼镜，浓眉大眼国字脸，是一副标准的老好人面相。
除了那件满是血污的破碎衣物，他跟陈淼第一次见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
恶鬼郑光明，露出憨厚的笑，泪水滚滚而下，他笑着问：“鬼差大人，我有罪吗？我下辈子不想做人了。”
陈淼也跟着哭起来，他努力也压抑不住自己的哭腔，“捉鬼司司长陈淼在此！恶鬼郑光明！穷凶极恶残害无辜！”
他一字一顿咬着牙，喉头哽咽，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
“捉、鬼、司、陈、淼，判！你！无！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