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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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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7月8日」
陆谷雨仍然坐在以前看两人练习剑道时的小石凳上,只不过这次她的心境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在重生之前,每当陆谷雨看到有关抗日战争的史实以及侵华日军在中国犯下种种罪行的记录,心中会觉得悲恸和难过。而当她身临其境地感受了这种外夷来犯,每天都能从报纸上看到日军又占领了我国城市的新闻时,作为一名军人,陆谷雨只感觉到心中失去国土的愤怒与对同胞的痛惜远远超过了那些伤春悲秋的感叹。
在那一刻,她理解了小周为什么会对竹下突然生出这么不可撼动的恨意和生疏。
突然觉得自己的cpbe是可以理解的了。
两人的比试结束,很罕见的,小周赢了。
“你的心乱了。”小周说。
而后,陆谷雨看着他们,划地绝交。
“陆谷雨,走了。”
转身的时候,周卫国招呼她。
陆谷雨缓步走至竹下俊身前,小周刚刚站过的地方。
“……谷雨?”
“竹下,我很认同小周的那句话,只要你拿起武器踏上中国的领土,你就是我们的敌人。”陆谷雨强调了“我们”这个词,她知道小周还没走远,她只是想让周卫国明白自己永远会站在他的一边。
竹下俊垂头苦笑了一下:“可军令难为啊,谷雨,我们都是军人。”
陆谷雨目光沉沉,虽然知道改变剧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她还是想试试。
“竹下,你曾经提过你的师父是北辰一刀流的流主。”
竹下俊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停滞,应该是没想到她会在这种时候说这些,“是的。”
“他的身体可还健康?”
“师父的身体一向很好。”
陆谷雨点点头,“竹下,有时候人心的叵测,超乎你我的想象的,为了达成目的,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竹下俊愣住了,随即上前一步,有些迫切地问:“谷雨君,是什么意思?”
陆谷雨却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竹下俊呆呆地看着两道身影并肩向着远方走去,又垂头看着那道划地绝交的线,心中某个地方像是被突然割去了一块,血淋淋,空落落的。
卫国,什么时候我能像谷雨一样在阳光下同你并肩前行呢?
——
回国之后上级授予了周卫国和孙鑫璞十分可观的职位,而张治中则亲自下令要求陆谷雨留在中央军校教导总队,负责教授学生们近身格斗。
陆谷雨并没有接受,她拿着军令敲响了张治中的办公室。
“什么!?你要去当周卫国的警卫员?”
早在陆谷雨还在中央军校学习时,张治中就看上了这孩子出色的体能和格斗技巧,他能把自己个子小体格瘦的身材发挥到极致,打斗时像是一团看得见却抓不住的云,而打在对方身上的拳头和手刃,他即使站在一旁看着也能体会到那种痛。虽然打靶准的吓人,但是这小子却对军事理论和枪械知识一窍不通。所以张治中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让陆谷雨留在中央军校,在战乱年代能搞个清闲活做应该是这小懒蛋的最好归宿了,可他没想到陆谷雨竟然会主动提出要去跟着周卫国。
他们两个的情谊就那么深厚吗!?
张治中有些生气:“不行,你必须留在中央军校。”
陆谷雨抬眸看他,随即叹了口气,褪去了自己一身易容,在看到张治中和萧雅的同款震惊表情之后道:“张教育长,在下本是仙云山上的一名普通弟子,下山游历时偶然被周继先老先生救过一次,为了报答他的恩情,我便受了周继先老先生的委托负责保护小周的人身安全……还请您成全。”
“也就是说……你是,仙人?”
陆谷雨点了点头。
张治中似乎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他双手背在身后在房间里走了几个来回,最后停在陆谷雨面前,眼神带着复杂:“你没有骗我?”说完他闭了闭眼睛,自言自语:“不,你没有必要骗我……我就说怎么可能会有人能屏蔽掉自己的全部气息,打斗动作那么的行云流水浑然天成……”
陆谷雨沉默着等待张治中的最终决定。
屋子里的嘟囔声渐渐小了下去,重归于平静,张治中看向陆谷雨,眼底的情绪陆谷雨却看不透。
“……好,我答应你。”张治中走到办公桌的椅子上坐下:“但是,你不能做他的警卫员,我可以为你特批一份军令,担任周卫国的贴身参谋。”
陆谷雨的心情像是过山车一样上上下下,最后拿着那份军令走出门时决定自己以后说话一定不能大喘气。
贴身空间里,野川凛蹦蹦跳跳的,似乎心情很不错:“谷雨,你为什么非得跟着周卫国啊?”
因为这空间是早已经和陆谷雨进行契约绑定的,所以她能随时随刻查看空间的情况,野川凛说话自然也能很清楚的听到。
“一个原因是周老先生的委托,还有一个原因……”陆谷雨顿了顿,“你自己猜。”
“诶呀我不想猜,你告诉我嘛谷雨姐姐。”
陆谷雨最受不了这货捏着嗓子撒娇,当即切断了和空间的联系。话说直到那天野川凛知道了陆谷雨是女生之后才向她坦白了一切:
他其实是个喜欢男人的,那天只不过是看上了陆谷雨的样貌想跟他春宵一度,并不是要取他金丹,野川凛才修炼成妖十几年,而且一直是独自摸索着修炼,根本就不懂怎么取修士金丹。而在陆谷雨提出要走的时候他也是色心上头,一时间只想着睡到陆谷雨,结果直到某天野川凛无意间发现了陆谷雨其实是女人,小狐狸精的世界都崩塌了。但是这个时候陆谷雨已经在回国的路上了,他也只能跟着一同来到了这个古老神秘的国度。
——
“你真劝动教育长了啊?”周卫国拿着她那张军令状仔仔细细地又看了一遍,觉得十分不可思议:“陆谷雨,你是真牛。”
陆谷雨嘿嘿一笑,“以后我就不用扮男人了。”
周卫国抬头问她:“诶,我挺好奇的,你是怎么跟他说的啊?”
“这要真深究起来还是你爹的功劳。”
“我爹?我爹亲自去跟张教育长说了?”
“没有,我只是在他面前化去易容,然后跟他说我是周老先生找来专职保护你的。他自己一个人缓了一会儿就答应我了。”
周卫国一时间有些无言,换成哪个相信科学的现代人看到一个男人在自己面前生生变成了个女人都得吓个半死,还有什么可不答应的呢?
“行……对了,一会儿鑫璞找咱俩和萧雅去吃饭,正好最近我联系上了我哥,到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陆谷雨挑眉,她还挺期待孙鑫璞再见到刘远的表情的。
“诶,你是准备就这样去还是再变成男的去?”
“就这样吧。”陆谷雨起身,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反正以后也要知道的。”
——
孙鑫璞现在整个人是处于震惊的状态,
特么的和自己床对床同宿舍生活了三年的舍友竟然是个女的?
“鑫璞兄,鑫璞兄?”
“……啊?”
孙鑫璞被叫回了神,对面那人一身白衣,束着很高的马尾,五官线相较于之前柔和了不少,连皮肤都白了一个度。他却觉得似乎缺了些什么。
“鑫璞兄,我这还有个熟人。”
周卫国话音落下,一名身穿黑色长袍,带着黑色礼帽的高大男人便走了进来,面带微笑:“鑫璞兄,别来无恙。”
“刘…刘远?”孙鑫璞心里一阵慌乱,但还是努力保持镇定站了起来。
陆谷雨就在一边眯着眼睛看着。
孙鑫璞和刘远握了手,前者的眼中带着歉意,刘远却没有再看他,转向了其他人。孙鑫璞坐下后不自觉地向着陆谷雨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人之前那么介意自己举报刘远,现在刘远安然无恙了,她也应该对自己友善些了吧。
他看到陆谷雨眯着眼睛看着自己,那副样子却看不出喜怒。
他的心却不再像之前一样浮沉了。
——
1937年8月14日,淞沪会战正式打响。
昔日繁华的街道此时伴随着一声声震天的响声变成了废墟,这边周卫国的阵地因为敌人的迫击炮持续不断的骚扰损失严重,他趴在掩体后躲过一轮攻击后朝着后面大喊:
“老陆!你带着一队人,去把小鬼子的迫击炮阵地给我炸了!”
彼时陆谷雨刚刚用她和周卫国自己动手改装的狙击枪崩掉对面的一个机枪手,她耳朵好,在这混乱嘈杂的战场上也能听清周卫国的话。陆谷雨只是微微一思索就拒绝了他:“你去,我得去找个高点盯着对面狙击手!”
周卫国仔细一想也没多追究,把指挥交给手下一个营长,叫上一队人换上了日本人的衣服悄咪咪离开了阵地。
这边陆谷雨背上狙击枪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刚刚她的眼睛上无意间被反上了一小块亮光,她几乎是立刻就确定了对面狙击手的所在位置,小周选的楼虽然在几个街区之外,但是如果被对面狙击手发现那也就是一颗子弹的事。她找到一处高楼,是在两方交火点的正中央,用石块堆了个简易的枪撑,死死瞄住对面狙击手所在的楼房。
“谷雨姐姐,你不用这么麻烦,我去就行。”
空间里,野川凛突然发话了。
“你去?”
陆谷雨皱着眉头,自从开战之后她跟着周卫国抵抗日本军队,野川凛就没怎么说过话了,她也查看过自己的空间,发现这家伙好像冬眠了,陆谷雨以为他是不忍心看着自己国家的士兵惨死才选择进入冬眠状态的,便也没深究。
“对!谷雨姐姐,你不是一直想要一把好一点的狙击枪嘛,那个日本人的枪肯定比你现在这把好。”
陆谷雨眼睛仍然盯着那处:“你一小狐狸精还懂这些?”
“我是不懂,可是你这组装枪怎么也不会有对面那个的专业枪好吧?”
陆谷雨顿了一下,心底泛上点疑惑,但她还是把小狐狸放了出来。
红色的小狐狸在这灰蒙蒙的战场上亮的很显眼,它出来之后蹦了两下,随即对着陆谷雨道:“保证完成任务!”而后就窜没了影儿。
陆谷雨没来得及感叹这小家伙腿脚还挺快,下面就又传来了机枪的声音,她立刻瞄准下方的机枪手又是一个爆头。
她刚换上一颗子弹,就听到一声惨叫从日本狙击手所在的大楼传来,陆谷雨把瞄准镜对准那边,发现野川凛正以人形从一处沾了血的玻璃窗户那里朝她打招呼。
没过一会儿,小狐狸就叼着一杆狙击枪回来了。它把枪放在陆谷雨面前,坐在地上眯着眼睛摇尾巴。
陆谷雨摸了摸它的头,小狐狸就消失在了原地。
——
1937年11月11日,魔都沦陷
周卫国的队伍是在撤到苏州之后又奉了命开赴南京栖霞山阵地的,在路上,遇到了前来安慰和鼓励将士们的周老先生。周卫国看见父亲的那一刻就已经泪目了,周老再见到儿子也是既安心又难过。周老亲手将那方写着“倭寇除尽日,我儿还家时”的帕子交给了他。
出乎陆谷雨意料的,周老还交给了她一封信。
“谷雨,这是你师尊托我交给你的信,他说务必要你仔细看看。”
“我师尊?”陆谷雨愣了一下,按理说清阳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来找她,为什么还要特意写封信,还必须得托周老先生给她?
“谢谢周老,我会看的。”
她接过信,发现这只不过是一封普通的仙云山专用信,上面的大致内容是让她在乱世之中注意安全,不要过多干涉自然规律。
陆谷雨看完了信只觉得心情变得很差,她随手把信扔进空间便不再管了。
空间里,睡的正香的红毛小狐狸被个东西砸了脑袋,它一个激灵蹦起来,正准备炸毛的时候才发现不过是一封信。野川凛小心翼翼地走近闻了几下,发现这上面竟然附着一道复杂高深的法术。它正准备告诉陆谷雨这上面有蹊跷,余光瞄到信的左上角有一个和陆谷雨的玉佩一模一样的花纹,想到可能是她的师兄弟寄来的,便按下了这个消息,找了个角落的地方继续睡觉了。
——
几日后,周卫国率部到达了南京城的驻地,在这里,他接受了上峰批准他的部队扩充为独立团。
“你去哪儿?”陆谷雨每天在军部门口蹲守,总算蹲到了周卫国出门。
“去给萧雅打个电话,她也在南京,这会儿电话应该能接通。”
陆谷雨看着小周一脸的期盼和喜悦,实在是不忍心看到他的这份幸福被打碎,于是靠近他的耳边,声音很低的道:“你和萧雅说,让她尽可能的早点离开南京。”
“什么?”周卫国呆了一下
“现在南京的情况并不乐观,为了保险起见,你最好还是把她安顿好,别让她在女中了。”
周卫国沉默,眼中的欣喜也缓缓消失:“你不相信几十万国军守不住一个南京城?”
陆谷雨一噎,随即道:“我不相信。”没等周卫国再说什么,她接着道:“可你相信能守住,老周,有些事哪怕计划得再好也会有纰漏,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计划,我们只能提前做好应对最差情况的表现。”
周卫国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未发一言转身离开。
陆谷雨站在军部门口,她不知道她这短短的几个字能不能挽救萧雅最后的命运,但她希望可以。
——
翌日,周卫国叫了陆谷雨去进行下一步的战略规划,两人正讨论的热火朝天时,背后便响起了脚步声,
“报告。”
“进来。”
陆谷雨转头,进来的正是方胜利和徐虎。
“预一团一营营长方胜利前来报道。”
听到这话,周卫国也转过身,发现这人竟真是曾经的友人,一时间激动万分。
周卫国搂着人转向陆谷雨:“诶对了,你认认,这是谁?”
方胜利认真地看了看,陆谷雨也十分配合周卫国,就朝着方胜利露出个淡淡的微笑。
“这是……谷雨的妹妹?”
“不,”陆谷雨用了之前易容的声音,“我就是陆谷雨啊。”
方胜利震惊了:“那你之前在军校……”
她恢复了自己的本声,略带得意地道:“易容术嘛,小意思咯。”
“没想到谷雨你还有这样的功夫……来的时候我还听说你的狙打的特别好,”
“这个嘛,顺手练练……嘿周卫国你是不是想练练了!”
由于实在看不下去这货装逼,周卫国在背后踢了陆谷雨一脚,但这不代表他就要挨揍,
“滚蛋。胜利,这是……你的警卫员?”
……
一番交涉后,周卫国得偿所愿地要到了徐虎,陆谷雨半靠在办公桌上阴阳怪气:“我说胜利啊,你就该让小周请你喝两顿酒,这么个优秀的大小伙子怎么能白给他了?”
周卫国回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方胜利拍了一下脑袋,如梦初醒:“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谷雨还是你点子多。卫国啊,你可记住啊,你欠我两顿酒。”
“行行行,等这仗打完,你想喝多少我都请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部队进发栖霞山的当天,萧雅在门外把周卫国叫了出去,一众士兵也跟着唰唰往后看。
“诶诶,看什么看啊。”陆谷雨把众人目光拉了回来。
“我还以为团长是陆参谋的男朋友来着。”队伍前列有个跟着周卫国许久的士兵小声道。
陆谷雨耳力超群自然听到了,她先是叹了口气,装作一副很伤心的样子,“唉兄弟们,你们平心而论,我平日里对你们好吗?”
士兵们回答的很踊跃:“好!”“可好了!”
陆谷雨单手扶额:“那又是什么会让你们觉得我能看得上老周这又自恋又倔的臭小子的呢?”
众人笑作一片,队伍中间那个一开始小声嘀咕的士兵脸从脖子红到了耳朵后面。
“……行了行了。”方胜利忍住笑,整理好情绪:“全体都有!”
“向栖霞山阵地,出发!”
——
栖霞山的战况很惨烈,整个阵地除了几个重伤员就没有活口了,周卫国等人来不及缅怀死去的战友,连夜开始布置战场。
接连扛过了几波战斗之后,周卫国和方胜利坐在一起谈心。
陆谷雨则坐在自己刚找到的狙击点位——阵地边上树林的一棵大树上盘着腿看星星,四周没什么人,她便把小狐狸放进了树林子里撒欢,顺便侦查下敌情。
陆谷雨知道,应该是今天晚上竹下俊带领他临时组建的小分队潜进了南京城,和城外的日军大部队里应外合,把死守城外的国军包了饺子。但她不知道要不要去阻止。在军部准备离开的时候看到萧雅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无法改变剧情了,如果这次她亲自去把竹下俊宰了呢?会不会有第二个竹下俊?
陆谷雨不得而知。
她只微微闭上了眼睛,屏息凝神,将感知力全部放在了空气之中,等待着风暴的到来。
清阳仙人找到自己老公了吗?她那个忘了的心上人到底长什么样?小狐狸又跑哪儿玩去了呢……陆谷雨猛地睁开眼睛。
下一秒,火光在她身前炸开。
几百里之外的战壕,周卫国瞪大的眼珠子里倒映着那处森林被炮弹炸中后蔓延开的火光,他的大脑还未反应过来,心中的震惊与焦急还未来得及泛开,他的嘴就已经先一步作出了反应:“全体隐蔽!注意敌军夜袭!!”
可不对…身后的南京城内竟然也有枪声!
周卫国还处在混沌中的大脑突然清晰了。
他们败了。
——
方胜利一边掩护着人撤退一边拉着失魂落魄情绪崩溃的周卫国往后撤退,徐虎则一个劲儿的拉着周卫国,可这男人竟突然爆发出了一股力量挣脱了他们两个,冲出了掩体,完全暴露在了敌方火力线之下。
“卫国!”“团长!”
周卫国离家出走的理智突然被眼前的一片白拉了回来,女人瘦削的后背挡在他身前,而后猛然颤抖了一下,无力地向前倒去。
“陆谷雨!!!”
危急关头,一个身穿黑色和服的男人出现,扶住了脑袋要和大地来个亲密接触的女人,那男人很快地看了周卫国一眼,随即将手搭在周卫国的肩膀上,下一秒,三人就回到了掩体内。
“你是……”
周卫国没来得及说一句话,那和服男人就将晕过去的陆谷雨抱了起来,操着一口十分不标准的中文对着三个发愣的男人道:“抓住我的手。”
周卫国感觉自己眼前一花,就已经到了城门之外的一处隐蔽树林,黑衣男人跪下来,把陆谷雨轻轻放在了地上。
“……你是谁?”周卫国颤着声问
男人抬起头,脸色苍白的像是张纸:“在下野川凛。”
这名字,这口音……周卫国皱了皱眉:“日本人?”
男人站起身来,对着在场的三个男人行了个礼:“准确来说,是日本妖。”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比起关心我,不如先看看谷雨吧,她刚刚可是为你挡下了一颗子弹。”
周卫国如梦初醒,立刻蹲下身子查看陆谷雨的状态。
他已经失去了一个生命中很重要的人了,不能再失去一个挚友。
而女人现在的脸色和野川凛苍白的脸色差不多,紧闭着的嘴唇一丝血色都没有,不知在哪沾了灰的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左肩处的一大块衣衫已经被伤口不断涌出来的血浸透了,并且那处还在继续源源不断地往外冒血。
“谷雨她不是……”方胜利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他们先前明明已经亲眼看到陆谷雨狙击点位的树被炸成了火海。
“先别说那么多,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里免得他们追上来,然后找个地方给老陆包扎一下,野川凛,你……你还能走吗?”周卫国说话的空档才发现男人藏在和服宽大袍子之下的腿上也有血在往下流,滴落在了他脚边的土地上。
野川凛半坐在地上,腿下的血积的更多,虚弱的只能讲日语,他知道周卫国可以听得懂:“彼女の空間に戻らなければいけません。怪我をしました……しかしその後の道は……あなた達が自分で行く必要があります。(我必须得回到她的空间里养伤了……但是之后的路……就要你们自己走了)。”
话音落下,野川凛就变成了只红毛狐狸,它的右腿上有一处极为明显的伤口,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划开了一道口子,深可见骨。而后狐狸化作一阵紫光流进了陆谷雨的戒指里。
“团长,我来背她吧。”徐虎主动请缨。
“……我们轮流背,咱们还是得跑啊。”说着,周卫国蹲下把陆谷雨背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这货修仙的关系,周卫国发现她比自己想象的轻上许多。
身后传来的稀稀拉拉的枪声,三人立刻马不停蹄地向着城外跑去。
——
再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粗糙的天花板和脱色老旧的木头房梁。
身体各处都又疼又麻,尤其是左肩的位置,像是被人拿大榔头抡了好多下似的,整个脑袋混沌一片,太阳穴也是突突突地跳着疼。
陆谷雨尝试着动了下自己的左手,钻心的疼痛立刻就伴随着久躺不动的麻痹感冲上脑门,让她不自觉地出了声。
床边睡着的男人因为这一声轻微地动了下,随即猛地抬起头来,看到她疼的眼眶通红的样子总算松了口气:“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男人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起来:“我去叫团长和野川,顺便给你打碗水。”
“我怎么会晕了这么久……方胜利呢?”陆谷雨努力整理出思路,她没去细想为什么凛能自由进出她的空间,只想知道方胜利是否活下来了。
当初炮火在她身前爆炸开,幸好陆谷雨当时穿着的是仙云山弟子服,那所谓的护身秘法终于有了一点用处,帮她挡住了爆炸,但却没挡住那股冲击,陆谷雨当场晕了过去,但很快就醒了过来,一边心焦周卫国那边的剧情进度是否到了萧雅自杀处一边急火火地找野川凛,最终在一棵倒了的大树底下找到了被压住一条腿的小狐狸,陆谷雨用法术把它救出来放进空间里,就马不停蹄地往城内赶,可就算是如此匆忙,赶到女子四中的时候她还是看到了方胜利和徐虎两人拉着歇斯底里的周卫国往外撤,那个时候陆谷雨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狠狠地被揪了一下的疼。
她还是没保住萧雅。
而接下来,陆谷雨看到了让她心肺停止的画面——周卫国竟然直接跑出了掩体,整个人暴露在了敌军的火力范围之内!
几乎是想都没来得及想,她立刻召出匕首瞬移到周卫国身前挡住了那一发子弹。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看到了野川凛黑色和服的一角。
时间回到现在,陆谷雨看着徐虎隐忍的表情,就知道方胜利仍然是牺牲了。
她叹了口气,不再提及伤心事,挥了挥手:“你出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徐虎很乖地走了出去,还帮她关上了门。陆谷雨忍着疼痛把床收拾出一个小小的四方形空地,盘腿坐在中间,运起身上损耗严重的灵气通经疏络,加速伤口恢复。
收回灵气时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偶尔还有猫头鹰的声音,陆谷雨伸手微微摁了下伤口,发觉竟还是疼的钻心。她心中巨震,难道枪伤无法用打坐修炼愈合吗?
强撑着站了起来,房门就被人推开了。
“老陆,你怎么站起来了?快坐下。”周卫国是先走进来的,看到她站着立刻走过来扶着人坐了下去。
野川凛走到她身前,俯下身查看她的伤口,随即脸色严肃地道:“谷雨,你下午没有打坐自我恢复吗?怎么伤口还是这样?”
周卫国闻言抬头看了男人一眼,皱着眉头也看了看她的伤口。
“我……我太困了,就睡了一觉。”
凛用他那双极惑人的眼睛盯着她看了会儿,陆谷雨也毫不退让。最终凛先移开了目光:“那好吧,你明天记得疗伤。”
“嗯。”
“那个……”周卫国犹豫着开了口:“当时是我太冲动了,害你受伤。”
陆谷雨摇了摇头,轻声问他:“萧雅呢?”
周卫国脸色僵住。
“……”
陆谷雨叹了口气:“小周,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节哀。”
“她,她是用着我给她的那把勃朗宁,自杀的。”
陆谷雨没想到小周会突然情绪崩溃,男人的声音都染上了哭腔,她当即给凛使了个眼色,凛便善解人意地退出了房间。
“我当初就该听你的……我为什么没有听你的啊……”
陆谷雨艰难的伸出右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又不是超人,我们都不知道结果会是这样。”
“她当初说,她说要在南京等我,她不会像别人一样跟人跑了……你说我怎么就那么傻啊…怎么能让她置身在一丁点危险中呢……”
“小周,这不是你的错。”陆谷雨心中也难过的很,今天回首再看时,她发现她竟然一个人的命都救不了,甚至现在连自己也快要搭进去了。
“老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该怎么面对爹,怎么面对萧伯父……”
陆谷雨微微侧头看向窗外夜朗星稀的天,轻声道
“会过去的。”
周卫国走之后,红毛小狐狸就顺着打开的窗户跳了进来,落地的一瞬间变成了黑色和服的清秀男人。
“你的功法不起作用了。”
凛用的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陆谷雨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予回应。
“你师父不让你阻碍的自然规律,说的是不是就是周卫国?”
陆谷雨眼睛睁开一条缝:“你偷看我的信?”
“那不叫偷看,叫正大光明的看,再说了……谁让你当时不看空间。”
陆谷雨懒得理他,合上眼睛准备睡觉。
“诶诶,别睡。”凛坐到她床边,“你为什么非要帮他?我的意思是你也可以选择去帮其他的将领。”
是啊,为什么非得是他呢?
陆谷雨在心里问自己。
她有一身本领,可以在任何一个有名的高级将领身边寻个好职位,按理说那样的话以她掌握的知识也一样可以减少许多将士的伤亡,为什么非得是小周?
明明知道干涉剧情会遭到报应,为什么她当初就那么一往无前?
“也许一开始就错了。”
陆谷雨的声音很小,凛没听清,本能地反问了一句:“什么?”
“但是我已经没有选择了。”陆谷雨仍然闭着眼睛,说着凛听不懂的话:“但是我不后悔,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会选择跟着他。”
“即使你长达百年的寿命和天赐的能力会因为他而尽失,你也不后悔吗?”凛有些难以置信,“谷雨姐姐,我之前都没有发现你这么无私呢?”
“不是无私,只是觉得既然来了,不去置身处地的经历一回,那多遗憾啊。”
况且我已经死过一次了,而那最坏的结果不过也就是死亡。
凛挠了下头,一脸问号:“你换成日语说一遍,我听不懂你说的意思。”
陆谷雨睁开眼睛看着他,一字一顿清晰的道
“我不怕。”
“我不怕变成凡人。”
“我不怕死。”
——
最近陆谷雨很少用法术,她很明显地感觉到,自从帮着小周挡了一枪后,她很难再像以前一样痛痛快快地使用法术了,因为陆谷雨已经连灵力都聚不起来了,有时候甚至连空间戒指都使用不了,更别提打坐修炼了。
她的伤口也只是以凡人的速度慢慢的愈合着,或许是因为她之前体质还不错的原因,左肩枪伤的愈合速度在凡人里也算是很快了。
但聚不起灵力,仍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这很可能代表着后面的剧情,陆谷雨会乏力很多。
换作别个仙门弟子可能会很恐惧,两百年的修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散了,他们会想就此收手回到自家山上去。但她不太有这样的想法,陆谷雨很清楚自己现在这条命是捡来的,是撞了大运了,如果能帮到这个世界的主角更好,帮不到就gg的话她也没有太多遗憾,毕竟她已经活的比普通人长许多了。
而且,她已经是真的对小周有了感情了。不知道是不是爱情,那是一种不由自主地,本能的想让他走的更远,让他不那么痛苦,陆谷雨在自己的大脑里仔细想了想,应该是亲情吧。
因为陆谷雨根本想象不到很小周亲嘴的场景,甚至一有这个念头她就恨不得把自己脑子洗一遍然后自戳双目。
妈的,太恐怖了。
而大概是因为前世她童年经历,陆谷雨这人并没有什么对亲情的具体感受和概念,父亲在她没出生的时候就被枪毙,母亲在她出生后就患上了抑郁症,所以陆谷雨很小就学会了照顾自己。懂事以后,她每天几乎都能听到母亲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大哭和摔东西。后来母亲自杀,后爹带着她满世界的飞,陆谷雨能或多或少地感受到后爹对她是很好的,可后爹很忙,很少有时间陪伴她。但好在陆谷雨并不像那些因为缺爱就会变得内向敏感的孩子一样,她没有体会过被爸爸妈妈抱着去游乐园,没有吃过妈妈做的饭,没有被爸爸举过头顶飞高高,甚至没有被认认真真地爱过,自然也没有“缺”这一说。所以她很神奇地长成了一个心理健康个性阳光又乐于助人的五好青年。除了懒之外没有什么大的缺点。
虽然这过程中少不了那人的陪伴和支持……
等一下,
陆谷雨猛然抬头,把趴在旁边桌子上打瞌睡的小狐狸吓了一跳。
她的脑子里好像隐约闪过了什么,但是转瞬间又消失了。
夕阳之下,陆谷雨伸手抚了抚小狐狸被自己吓到而炸起来的毛。
那一闪而过的东西,绝对和自己那段消失的记忆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