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赎罪》岁拾

16、Chapter16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很快，身穿制服的警察乘电梯上来，将五人扭走。

　　电话是柳姒瑶打的，她悄无声息折回房间，拿了手机拨出简短的电话号码，然后又来到门边，而董凉菁还在走廊里站着。

　　刚才怎么站的，现在还怎么站，几乎没有丝毫变化。

　　女人背对着她，看不到神色，只不过那不断往下滴血的手臂，看起来有些严重。

　　柳姒瑶起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看见倒在地上的纨绔之一，以及掉在一旁的房卡，结合刚才跑路的黄毛，这才觉出不对劲来。

　　这人死皮赖脸追了她很久，像是听不懂人话一样，不管怎么拒绝都不放弃，甚至还颇为自信，认定她在欲擒故纵，让柳姒瑶格外厌烦。

　　最近对方确实老实了几天，没想到却是在打着别的念头。

　　歹毒又执拗，简直是人间祸端。
　　如果放在之前，她大抵会让人对这纨绔处以宫刑。

　　柳姒瑶的目光偏挪，落在不远处那道笔直的身影上。

　　对方仿佛恍若未闻，对她的到来毫不知情，仍一动未动，像座雕塑。

　　所以说……这次是董凉菁将这些脏东西挡在了她的门外？

　　柳姒瑶心情复杂，本来困倦的脸上，露出一抹若有所思。

　　心中的警惕稍微收敛，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烦闷。

　　她刚洗完澡，正准备睡觉，身上只穿了一条睡裙，款式宽松，只露出一双笔直的小腿和胳膊。

　　这种时候，其实不应该再见外人。

　　“转过身来，以为自己的背影很好看吗？”下一秒，柳姒瑶没好气的声音响起。

　　董凉菁指尖一颤，血珠被迫改变运动轨迹，朝着墙角飞去。

　　她像是不敢置信，整个人都有些僵硬。

　　那道笔直的身影，在柳姒瑶看来实在是有些蠢笨呆滞。

　　柳姒瑶没那么多的耐心，只留下一句不来就滚便转身进去。

　　董凉菁站在原地踌躇半晌，这才慢吞吞转过身去，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抿了下唇。

　　柳姒瑶语气很差，可并没有直接让她滚。

　　如果是真的警惕，不会允许她进门，而是应该在下一秒嘭的一声关上门。

　　这样想来，柳姒瑶对她似乎并没有完全排斥。

　　但也不可否认，对方如此做派，也和她受伤有关。

　　董凉菁露出一抹极浅的笑，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旧事，旋即又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唇角便慢慢压回去。

　　她没再过多犹豫，抬起脚步朝着房门走去。

　　“咔哒。”
　　董凉菁关上了门。

　　进了房间，独属于柳姒瑶的气息将她团团围住，好闻的淡香如丝丝缕缕的雾，防不胜防。

　　董凉菁根本没想过防备，虽然她没想到会和柳姒瑶碰面，但现在这样似乎也没有糟到哪里去。

　　柳姒瑶大抵是猜到了外面发生的一切，所以对她露出了点善意。

　　董凉菁明知不能多想，却还是有些开心。

　　她捂住手腕，免得血水弄脏对方房间的地板。

　　刚才想过逃走，可放任五个成年男人在这里到底还是不安全的，谁知道她离开之后，这些人会不会恶从胆边生，对柳姒瑶下手。

　　是以，她还是留了下来。
　　哪怕，明知柳姒瑶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

　　董凉菁没站多久，柳姒瑶便从卫生间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块打湿的毛巾。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柳姒瑶抬手，将毛巾丢过来，董凉菁稳稳接住。

　　“处理干净，需要去急诊自己打电话，你应该不需要我在旁边念急救电话号吧？”这样说着，柳姒瑶不紧不慢走到小沙发旁坐下，倒了杯水慢慢喝着。

　　她的姿态疏离冷淡，全然看不出破冰的痕迹。

　　虽然知道这件事不会给她们之间的关系带来什么改善，可看到对方露出这副姿态，董凉菁还是不可避免有些失落。

　　她再也控制不住思绪，想到了之前。

　　董凉菁是实打实的文人，喜欢读书赋诗，是夫子最喜欢的学童，却也是武教头最头疼的存在。

　　只是骑马这一项，她练了足足一个月才完全掌握，而这时旁人都已经可以追逐比赛。

　　因为这件事，柳姒瑶嘲笑她是文弱书生。

　　董凉菁本不在意，结果某天太子找茬，要求她和自己比试赛马。

　　对方有理有据，众目睽睽下，她无法推辞，只能硬着头皮上场。

　　结果可想而知，太子使诈，故意弄乱了路线，并故意抽了她的马。

　　董凉菁的马受惊，前身后仰，险些把董凉菁甩下去。

　　她极力控制，幸好没出更大的乱子，但下马后掌心勒出了道道血痕。

　　那天柳姒瑶生病不在，得知这件事后，将她召进宫去。

　　女孩娇嫩的手上血痕遍布，还没好好处理，显出一派狼狈狰狞。

　　柳姒瑶的小脸紧绷，难得动了怒。

　　那会儿太子和长公主的皇位之争还不算激烈，只是互看对方不顺眼。

　　董凉菁不想惹是生非，再生枝节，没有追究的意思。

　　柳姒瑶却不，当晚派人往太子的被窝里放了一个马蜂窝，后者闭门不出多日，再见时身上还有被蛰的红包痕迹。

　　而在松竹宫里，柳姒瑶接过金疮药，亲自给董凉菁涂抹。

　　伤口处传来阵阵痛感，董凉菁低头，看到胳膊上一道略深的刀痕。

　　她的衬衫上满是血迹，已经不能再穿，西装外套上也湿漉漉的，吸饱了血水，变得湿黏，沾满腥气。

　　处处不同，都在告诉着她，一切都和过往不一样。

　　现在的柳姒瑶，既不会为她鸣不平，也不会亲自为她涂药，更不会有任何好脸色。

　　仅是允许她进房间，便已经是最友好的对待。

　　董凉菁抿紧唇线，眉心微拧，额头因为疼痛而浮现出少许冷汗。

　　她简单擦干净鲜血，意识到伤口有些过深，还是要去一趟医院缝针。

　　可这样一来，她就要离开酒店，而警察此时还未赶到。

　　董凉菁站在门框边，踌躇着，能清晰觉察到柳姒瑶的目光正若有若无落在她身上。

　　像是打量，又或者是无声的催促。

　　本不想让对方看到的，可意外无法避免，还是让柳姒瑶看到了她。

　　董凉菁心中懊恼不已，惴惴不安，怕对方在这个时候出言羞辱。

　　她攥紧了毛巾，无意中让血水往外溢出，弄脏了地板。

　　董凉菁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狼狈。

　　白发没有拢住，和方才一样凌乱，在额前晃了晃，无端惹人嫌。

　　她抬手想要拢好，却不慎将白发染成红，看起来愈发难忍。

　　在董凉菁出声之前，柳姒瑶的声音先传了过来：“董凉菁，我总是不理解，你为什么非要三番五次往我面前撞。”

　　“明明我之前说得很清楚，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非要逼我再跳一次？”

　　对方的语气中夹杂着疑惑和费解，仿佛遇到了什么无法攻克的难题，很是恼火烦躁。

　　熟悉柳姒瑶的人都知道，她看似平和端正，其实骨子里很倨傲娇贵，还很喜欢记仇。

　　董凉菁犯下这样的滔天错事，早就做好了面对她的怒火和冷漠，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疑问。

　　然而，饶是如此，董凉菁的身形还是晃了晃。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不想放弃。

　　董凉菁抬起眼来，遥遥和柳姒瑶对上视线。

　　对方神色平静，看她似乎和别人没什么区别，将所有真实情绪都掩盖得完完全全。

　　越是这样，董凉菁心中越是悲戚。

　　她曾向柳姒瑶说过，她的心上人只有对方一个，可能问出这样的话，显然对方并不相信。

　　但要她再说出情话，似乎有些艰难。
　　这样的场面，不适合谈情说爱。

　　董凉菁明白她们之间隔着什么，却有些无力。

　　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但又担心惹对方不快，将她轰出去。

　　之前的经验教训，无一不在告诉她，她的嘴很笨，不懂表达，让对方经常生气。

　　贪恋这片刻的和谐，哪怕只是奢求，也不愿离开。

　　见她跟锯嘴葫芦一样闷声不吭，柳姒瑶有些不悦。

　　这人真是十年如一日的沉闷无趣，除了才华，似乎哪方面都不讨人喜欢。

　　而现在，连那点才华也都消失殆尽了，只剩下死水一样的平静。

　　当年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这么个不解风情的家伙。

　　柳姒瑶神色微冷，不耐烦起来：“既然不愿意说话，那就别——”

　　“我说！”
　　董凉菁倏地攥了攥拳头，打断她的话。

　　柳姒瑶神色一顿，这才好整以暇看向门边的女人。

　　董凉菁此刻的装扮称得上是狼狈不堪，身上的衬衫不干净，却也只能憋闷地穿着，只是左袖筒被卷上去，露出一截白玉般的手臂，随着时间的推移，隐约蜿蜒出血痕。

　　董凉菁抿了下干涸的唇，感觉喉咙一阵火辣辣的疼。

　　她用毛巾将冒出的血珠吸走，紧紧捂住伤口，免得再出更多错处。

　　说完那句话，她有些局促，不知道该说什么。

　　该说什么呢，柳姒瑶想要知道的，她现在还不能透露。

　　董凉菁睫毛不安地抖了抖，终于在对方耐心售罄之前，慢吞吞地说：“因为想要看到你。”

　　说完，她垂下睫毛，不敢去看对方的神色。

　　柳姒瑶看着她，空气静止片刻。

　　不知这句话戳到了什么笑点，柳姒瑶陡然发笑，似是觉得难以掩饰，甚至都没有捂唇。

　　董凉菁眉心拧得更紧，心底一片空落落，好像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块肉。

　　上一次，柳姒瑶也是这般作态。

　　她知道，对方并不相信她的话，甚至觉得好笑讽刺，完全不放在心上。

　　柳姒瑶笑了很久，花枝乱颤，美得颓艳，像阴暗处绽放的恶之花。

　　那双好看的丹凤眼，就这么牢牢锁定了董凉菁。

　　她不笑了，薄唇抿紧，神色莫名起来。

　　良久，柳姒瑶朱唇轻启：“董凉菁，你真的很懂，怎么来恶心我。”

　　霎那间，手臂上的痛意传回大脑，心脏简直无法承受这样的痛苦。

　　董凉菁脸上浮现出一抹苍白，仿佛失去了最后一丝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