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赎罪》岁拾

14、Chapter14

　　虽说董凉菁不熟悉娱乐圈，但和制片方谈合作这种事，勉强可以算是她的专业对口。

　　对于这样堪称扶贫的巨款投资，制片方哪会拒绝，双方一拍即合，当即签了合同。

　　剧本大纲礼湘看过，偏小众题材，不过内容不错，各方面到位的话，或许可以冲击一波国内外奖项。

　　解决完这件事，董凉菁便又回了公司办公。

　　就仿佛，她出去一趟只是为了柳姒瑶。
　　事情办完，她重新变回了董事集团的掌舵人。

　　冷静淡漠，白发如瀑，少了鲜活气，如一尊精美的雕塑，令人不免生出几分被睥睨的压迫感。

　　顶着莫名的压力，礼湘在总裁办提起接下来喂给柳姒瑶的资源，敲定了两个高端代言。

　　品牌方或许看不上柳姒瑶的咖位，可只需要隐晦搬出董氏，也就算不上大问题了。

　　解决完这些，礼湘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
　　她松了口气，起身告别。

　　待人走后，办公室内重新恢复安静。

　　董凉菁面色平静，握笔审阅过合同后签下自己的名讳。

　　董凉菁。
　　几个字力透纸背，苍劲有力，龙飞凤舞的漂亮。

　　董凉菁的字是老丞相亲手教的。

　　老来得女，董相对这唯一的子嗣抱有太多期盼和担忧，从小便对她要求颇严苛，日常相处中也总是板着脸，严肃又古板。

　　有几次，柳姒瑶都看不下去了，似抱怨般责怪董相的狠厉。

　　就算是当今圣上，也会对众多子嗣露出慈爱的笑容，抱起最小的幺儿喂甜梨汤。

　　拜天生缺失情感所赐，董凉菁并不觉得害怕难过，反而从小就沉稳冷静，很少撒娇哭闹。

　　她学富五车，才华横溢，除了天资聪慧，和董相的谆谆教诲也脱不了关系。

　　凡事以大局为重，不因私情坏正事。
　　这是董相一直教导她的。

　　她确实照做了，哪怕明知所做之事会让她和柳姒瑶渐行渐远，还是走上这条不归路。

　　午夜梦回时，她额角冷汗直流，掌心握不住任何温暖，被噩梦魇住后脑海中只剩下柳姒瑶一人。

　　其余颜色皆失，唯有一抹俏丽身影泛着微光。

　　董凉菁按着乱跳的心口，其实不明白自己这时的渴望究竟是什么。

　　她本有机会选择脱身，或许无法完全回避谋逆之事，也能处在较为边缘的境地。

　　只是董凉菁太不懂人心，她学会再多东西，也从没完全看懂人心。

　　像一台毫无感情的机器，她完成了家族寄予的厚望，却也失去了最想要的。

　　改朝换代是件很难的事，董相垂垂老矣，得知她浑噩度日后拄着拐杖来看过她。

　　——他最骄傲也最令人满意的独女。

　　董凉菁并不快乐，年仅双十便满头华发，形容枯槁，毫无生气。

　　看起来不像风华正茂，更似半截身进了棺材。

　　也是这时，董凉菁才知道，幼时被送进宫做陪读并非只是机缘巧合，而是重重计算之后的必然结果。

　　她和柳姒瑶的相遇，其实沾满鲜血和心计，吸引着无数躲在暗处的窥视和探究打量。

　　董相以为她放不下同窗情谊，本想以此作敲打，孰料反而令董凉菁愈发疯癫。

　　董凉菁并不恨父亲，她明白这样的滔天家仇需要有人做出牺牲和选择。

　　她是被选中的人，怎么会有机会说出回绝的话呢。

　　一切都恰到好处，无形大掌将所有人推着向前。

　　许多人失去亲人，失去生命，变为复仇路上的苍白冤魂，徘徊在人间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们又做错什么，需要承受这些。

　　可成大事者，不该为此停留。

　　回京的路上，董凉菁留意的那些，全都不应该看进眼中。

　　只是她到底算不上真正冷心冷情的人，亦或者被柳姒瑶感染，不知何时生出悲悯之心。

　　哪怕很微弱，也令她有了鲜活气。

　　然而现在，随着那只蝴蝶的坠落，带走她全部的生机。

　　向来听话懂事的独女变得邪肆冷然，如嗔如痴，什么话也没说，握着某件东西起身离开。

　　那宽大长袖起落间，冷锐的光泽一闪而过。

　　滴答，滴答。
　　在地上绽放开一朵朵红海棠。

　　那之后，董凉菁便和本家彻底断了联系。

　　没多久，她便跳崖，去寻她的蝴蝶了。

　　墨色笔水在纸张上晕开一小团痕迹，模糊了名讳，像竞相绽放的墨梅。

　　钢笔尖刺入指腹，传来阵阵痛意。

　　董凉菁回神，将笔帽合上，沉默着用纸巾擦掉指腹上多余的墨水。

　　墨水洇开一小团，显得滑稽又好笑。

　　她垂眸睨着，良久起身，似是无法忍受这团脏污，推开休息室的门，将水龙头拧至最大。

　　冰冷水流穿过指缝，将她的手指激得狠狠颤了一下。

　　董凉菁睫毛轻抖，到底还是没有继续折腾自己。

　　被戳到的指腹，最终留下了个不起眼的印子。

　　记着苏秘说的话，下午董凉菁驱车去了父亲打高尔夫的球场。

　　秋高气爽，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董父保养得当，年近五十也不见多少皱纹，身形高大健硕，是常年运动锻炼出来的。

　　这副模样，倒是比前世最后一面那羸弱的模样顺眼许多。

　　董凉菁捻着指腹，不留意碰到钢笔戳的印，微微蹙眉。

　　见到她，董父没什么好脸色。

　　一杆挥出，他将球杆递给球童，舒展着筋骨，拿起水仰头喝着。

　　往常球场会很热闹，可今天董父的那些球友却都不约而同没来，怎么看都是专门在等董凉菁。

　　董凉菁没有迟疑，来到球童身边，接过那根球杆。

　　屏息凝神，抬臂挥出。

　　“你倒是沉得住气。”董父的声音响起。

　　董凉菁动作一顿，将球杆递过去，拍拍手掌，看向父亲。

　　对方同样在看她，像是在打量着自己的作品，露出审视和探究。

　　董父：“和孙家联姻的事，是我和你孙叔叔早就敲定好的，迦柔那孩子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和你青梅竹马长大，知根知底的好孩子，你怎么就不满意？”

　　对方这样直截了当提出，倒是省了董凉菁去猜的心思。

　　果然是为这事来的，董凉菁不觉紧张，在捕捉到某些字眼时，甚至有些想笑。

　　她和柳姒瑶，又何尝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往事不可追，终究过去了。

　　董凉菁感觉指腹隐隐作痛，她又捻了捻手指，低声说：“我没有不满意，只是不合适。”

　　“怎么就不合适？”董父语气不满，“世上不合适的事多了，怎么可能什么都十全十美，我看迦柔那孩子配你刚好，别再有不切实际的想法，忘记我怎么教你的吗？”

　　闻言，董凉菁重重捏住了痛处。

　　她眉心却舒展，倏地看向父亲：“凡事以大局为重，不因私情坏正事。”

　　微风起，吹拂而过，将她绑好的白发弄散少许，透出几分邪肆意味。

　　董父微怔，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

　　仿佛带着某种熟悉感，他张了张嘴，最终也没有再多加训斥。

　　“改天你亲自上门请罪，老孙平日里对你也不错，怎么在这件事上让两家难做。”

　　董父说完，像是想起什么，又意味不明说：“戏子之流，能合适到哪去，就这么让你满意？”

　　只是一句，便让董凉菁明白，她近期的动向被对方知道了。

　　或许，柳姒瑶的个人信息也早已被带着审视的态度反复阅览过。

　　她莫名有些不舒服，眉心皱起：“您还是别过多插手我的事了。”

　　带着连她也说不清的抗拒，她现在很是厌烦父亲的态度。

　　董父没有再多言，只是在散场前留下一句“你自己考虑清楚”。

　　坐上车，董凉菁捏了捏太阳穴，身心俱疲。

　　她抬头，看向天际。

　　橘红赤霞染红天边，像点燃的一把火，连带着车内温度都被烧烫了。

　　不知怎的，董凉菁忽然有些想见见柳姒瑶。

　　哪怕明知对方不会给出好脸色，她也想要远远看一眼。

　　起初，这个念头还是可控的。

　　直到指纹锁滴的一声打开，她看着室内一片黝黑，对柳姒瑶的想念直线飙升，达到了难以控制的阙值。

　　董凉菁的行动力一向很强，她说服不了自己，于是阖上房门，转身乘电梯下楼。

　　走进地下停车场，她甚至带了些急迫的意味，疾步走向跑车。

　　千万豪车如箭矢般飞驰，险些闯了红灯。

　　董凉菁余光瞥过时间，只觉得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在有力搏动。

　　怦，怦怦，怦怦怦。
　　无法忽视的鼓噪声响。

　　董凉菁抿了抿干涩的唇，尝到了点苦味。

　　她浑不在意，目光直视前方，想到再过几个路口便能看到柳姒瑶，浓郁的温热便流过四肢，如同泡在温度恰到好处的汤池中。

　　这个时间，她其实并不知道柳姒瑶在哪里。

　　或许还在剧组拍戏，亦或者早早下戏回酒店休息。

　　董凉菁只是迟疑几秒，打着方向盘朝酒店开去。

　　夜色深重如墨，董凉菁没有开灯，像是闭卷考试的差生，慢慢等着铃声响起的那一刻。

　　她没有吃晚饭，却丝毫不感觉饿，唯有满心的期待充盈着，令她神色都带了不少活气。

　　半小时。

　　一道倩影出现在不远处，路灯昏暗的光线下，不减半分靓丽。

　　董凉菁勾起浅淡的笑。
　　哪怕无人知晓，她也曾赌对一次。

　　现在大家都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