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逸话》烦鬼

3、危险

　　常平青几乎就要当场尖叫出来，但他忍住了。篝火微火摇曳，猩红的双眼就这么嵌在黑色的山林里，直勾勾的盯着他看。他不敢移开眼，生怕下一秒它就要冲过来。他抖抖索索的摸索着，摇了摇熟睡的姐姐，常婉儿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不解的看着弟弟。常平青牙齿都在打架，不仅是手，整个身子都在抖。她立刻意识到不对劲，下意识向弟弟的视线方向看，果不其然被吓到了，嗓子里呜咽着，差点叫出来——但被弟弟手快捂住了。

　　怎么办？它怕火吗？还是怕尖锐的声音？不，这不是狼或者熊，他渐渐能看清一点了，云翳散开了一点，月光撤去了它的保护色：那是一大团浓厚的黑烟，就在三十米开外，像一只准备逮鸟雀的猫一样蛰伏着，腥红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们看。他只觉得有千斤重的东西压在他身上，动弹不得。他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姐姐——她几乎要吓昏了，哆嗦着，往他身后挪着，不知所措。

　　怎么办？能怎么办？要怎么办？他想了很多，爷爷的菜刀，挑行李的棍子，篝火的柴，身上的小刀。它怕什么？它想干什么？跑多快？我们能跑过它吗？姐姐不善跑步，山路很黑看不清，往哪跑是对的？还要多远才能出山？它会杀了我吗？我今天就要死了吗？会很疼吗？姐姐怎么办？姐姐——

　　姐姐怎么办？

　　常平青头皮发麻，似乎有一股电流窜过他灌了铅的四肢，一下子就把力气找回来了。他缓缓起身，掏出怀里的刀，挪到篝火旁边，不顾会不会烫到手，挑出一根还没烧完的柴，摆好架势。常婉儿不敢发声，她被巨大的恐惧压得腿都动不了，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看到弟弟把刀和火拿在手里，便知道他准备干什么了——这么可怖的怪物，他这是准备拼命。

　　常婉儿慌了，她比起怪物，更怕弟弟去送死，失去弟弟的恐惧压过了对怪物的恐惧。她赶忙伸手拉住弟弟，就像小时候一样，有什么想说的有什么要求，她都会拉住对方衣角，但她这次扑了个空：弟弟大喊一声，冲了出去。

　　常平青不是去和怪物搏命的，他很清楚自己拼不过。小时候那些会去打猎的工人们曾告诉过他：那些能弄死人的野兽，第一个追的是最先跑开的人，只要坚守阵地恐吓它们就能得救。
　　但这行不通，他十分清楚这不是寻常野兽，没有一种活物可能长成这样：就是蛰伏着就有他站起来那么高，浑身黑烟，眼睛红的发亮。他打不过，而它似乎又不怕火，就这么悠悠地注视着他们，对跳动的火光没有一点反应。黑烟能被刀割开吗？恐怕不能，就跟拿棍子抽打小溪一下，只有水花出来而已。

　　“能弄死人的野兽，第一个追的是最先跑开的人。”

　　姐姐能侥幸得救吗？怪物吃了他会不会就饱了？常平青没在想了，他喊叫着跑进山林中，把燃着的柴薪丢向怪物。

　　怪物有了反应，它移开了视线，似乎是站了起来，伸出四肢，拖着臃肿的躯干向着常平青移动起来。常平青向着远离姐姐的方向远去，和怪物相继消失在山林中。

　　常婉儿呆在原地，弟弟去哪了？火光终于彻底微弱了，四周仍然静悄悄的，死寂捏着她的心脏，叫她呼吸急促了起来。她哆嗦着撑起身来，试探着呼唤着弟弟的小名，先开始声音微不可闻，而后逐渐大声起来：青儿，平青？这个娇小的少女歇斯底里的呼喊着，不知哪来的力气让她突然站起来，踉跄着向着弟弟远离的地方跑去，凄切的呼唤似乎要穿透山林，仿佛肝肠寸断。

　　跑，继续跑，不要回头。

　　常平青能感受到，怪物在身后逼近，山林似乎不能阻拦它巨大的身躯，压迫感舔舐着他的后背，但他把恐惧和胆怯踩在脚下，没命跑着，为了不摔倒停下甚至会手脚并用。姐姐会安然无恙吗？爷爷会高兴吗？没时间想了，跑，继续跑。月亮用云翳遮住了自己，有意回避悲剧，四周一片漆黑，连距离和时间都抛在脑后。

　　突然间脚下一空，世界天旋地转：他看不清路，摔下了一个小断崖。冲击叫他暂时失去了意识，很快又清醒过来，慌忙爬起身，但空虚的体力和疼痛的脚腕都在告诉他：时限已到。他绝望的抬起头，看见怪物伏在断崖上，腥红的眼睛看着他，似乎带上了笑意。它是怎样吃人的呢？我有幸很快断气吗？常平青开始胡思乱想了，走马灯向他款款走来，似乎听到爷爷喊他的名字：平青，平青。他终于忍不住，嘶吼着大哭起来，胡乱向怪物挥舞着小刀——他知道没什么用，但爷爷告诉过他，要做一个坚强的男子汉，他不想就这么坐以待毙。

　　但声音清晰起来，好像确实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嘶哑地呼喊着：平青，青儿。他一下子找回了理智：姐姐追来了。

　　怪物也注意到了，它转头，似乎是对越来越近的声音感兴趣——不，不，不不不不，不行！常平青再也顾不上疼痛，支起身子嘶吼着，疯了一般的扒着崖壁，冲着怪物张牙舞爪的咒骂着：“冲我来，冲我来！你这狗日的，冲我来！”

　　怪物对他不要命的行为起了反应，又把注意放在他身上，缓缓俯身，似乎是要下来。但姐姐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怪物又转头，似乎对常婉儿更感兴趣。常平青已经没有法了，他用嘶哑的嗓子大声喊着，叫姐姐快跑，祈祷她能远离这里。常婉儿确实隐隐约约听到了，但她没有逃走，而是径直向这边跑过来，等她终于快接近弟弟的时候，漆黑的怪物从黑暗中冲出来，扑向她。

　　但常婉儿这次没有尖叫，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让她直接迎了上去。她想好了，如果弟弟没了，她也不活了，如果她的命能满足怪物救下弟弟，她觉得很值。走马灯跟着怪物先一步扑向常婉儿，她简单的回顾了一下自己短暂的一生，看着怪物腥红的眼睛，感觉恐惧先离她而去了。

　　常平青眼睁睁看着怪物离开了断崖转头跑开，姐姐的声音突然中断，只觉得世界都崩塌了，紧绷的精神突然断线，直接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