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霁》之越

7、初霁

　　今天见到他时，陆霖虽然一句话没说，但初霁摸到他的头发，热乎乎的，是长久被太阳晒过的缘故。身上是浓重的烟味，刚刚站过的墙边刚巧有个垃圾桶，还抽了不少烟。

　　大约他也对昨晚突然离去的行为感到抱歉，犹豫站在这里，不知该怎么面对初霁。

　　昨晚老太太的两句话，让陆霖明白，原来一切都有原因。

　　而初霁有多讨老太太喜欢，陆霖就有多讨老太太厌烦。两人心照不宣地，在一起两年，从未讨论过何时能将关系公开。

　　不用藏藏掖掖，也不用在人前克制，他们也可以像正常情侣那样，或是手牵手，或是偶尔的视线相触，不用受任何人的质疑。

　　陆霖不提，不代表不在乎。

　　他不在乎，初霁在乎。

　　于是她提出这个问题，真心实意地希望，能得到陆霖的认可。

　　谁知陆霖第一反应并非欣喜，而是认真地反问她：“奶奶呢？”

　　初霁一顿：“她会尊重我的。”

　　“如果她不同意呢？你打算怎么办？”
　　等待初霁答案时，陆霖又说，“假如，她同意我们在一起。你就这么确定，她真的不会难过？我这个陆家的败类，偷了她精心养了多年的花，她会甘心？”

　　初霁抿抿唇，不说话了。

　　老太太抚养初霁长大，又用心栽培，不负初家爷爷的嘱托，对得起丈夫这份的战友情谊。而初霁，恰恰做了那件最不该做的事情。

　　和陆霖在一起，胆大、妄为、不顾奶奶感受、一意孤行。

　　她原本该做个听话的孩子，按照老太太的指引，找个门当户对的结婚。从此，陆家是她最大的依仗。

　　按照陆老太太的安排，她后半辈子会很幸福。

　　奶奶近年身体不好，初霁都看在眼里，一边是疼爱自己的奶奶，一边是心爱的恋人。好像，怎么都没办法平衡。

　　陆霖看出她的纠结，借着等红灯，右手覆在她左手手背上，重重捏了下：“这是我的选择，是我不想公开，与你无关。”

　　夏天还很热，车里开着凉爽的空调。陆霖说完话，车内陷入谜一般地寂静，初霁按开车窗，热风灌入车内，耳边只听得见嗡嗡风声。

　　借着嘈杂，初霁问：“我是不是很差劲？”
　　她自嘲不已，“做孙女也不合格，做女朋友也不合格。”

　　寂静几秒。

　　车窗被主控制室关上，耳边重新归于安宁。陆霖轻摇了摇头，额前碎发衬得人更清俊，语气惋惜，闷闷道：“前几天是谁跟我说，谁要是娶了你，就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不是福气，”初霁低头，手指不安地来回捏，“我……”

　　陆霖坦荡接话：“是，我的确是修了几辈子才来的福。我还记得……我上辈子是条流浪猫，后来被人捡回去，专门逗主人开心。我现在还记着，我主人的名字——”

　　语气之认真，像真的有这事儿，“姓初，万物初始的初，单名一个霁，光风霁月的霁。”

　　初霁“扑哧”一声，笑出声。

　　陆霖接着说：“你是老太太心里最完美的孙女，孝顺懂事，还会画画。”

　　“做你男朋友，是我高攀了。”

　　“毕竟，你还是校花，”陆霖顿了顿，手指挠了挠下巴，“我吧，一般。”

　　初霁看着他优越侧脸，质疑：“一般？”

　　陆霖嗤笑：“那要看跟谁比，跟你比，一般。跟他们比，老子天下第一。”

　　初霁直笑他自恋。

　　“所以，我们的事，等你读完研再说吧。”
　　陆霖叹了口气，“只要你不变心，我等得起，我到时候就变成个望妻石，蹲这儿等。”

　　……

　　一路上，陆霖把话题扯得老远，跟她聊中英差异，又跟她聊英国独特的节日和活动。听起来，陆霖了解的比她还要多。

　　等下了车，初霁阴郁心情散了大半，剩下的一小部分，在到达展厅的那刻，全部烟消云散。

　　陆霖果然足够了解她，知道和设计沾边的东西，她都很爱。

　　知道他们要来，Noah和这次的总规划师站在门口。等两人一到，不用陆霖介绍，热情的Noah主动跟初霁用中文打招呼：“你好。”

　　陆霖瞪了他一眼。

　　Noah的中文还算不错，初霁笑着回了句：“你好。”

　　Noah继续：“你好——漂亮，难怪Lin会喜欢你。”

　　陆霖一只手扶上初霁的腰，淡淡扫了他一眼。

　　初霁笑起来，眉眼明艳，嘴角勾着完美弧度，红唇也动人。

　　“这是老师，”Noah介绍，“这次，不……置场子的人。”

　　他想说的，大概是“布置场馆”。

　　外国人学习中文的难度大，能说成这样已是不易，学习的路还长，慢慢来就好。

　　老师姓王，场地由她规划设计，每一幅画，每一件展品，从创作者到作品来历、含义，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初霁听得津津有味。直到最后一幅画，王老师停下脚步，说道：“这副，是著名漫画家suns的作品《玫》，也是她少有的写实油画，大朵大朵的玫瑰花绽放，鲜活美丽，犹如曼妙少女……”

　　初霁默默记下画家名字，单从画来说，风格和笔触都是她喜欢的，或许，以后还能有机会合作。

　　陆霖和Noah跟在两人身后，陆霖随意听听就听得懂，而Noah的中文水平不够，即使老师语速已经很慢，有的地方他还是听不懂。听的一知半解的地方，还要碰碰陆霖，让他解释。

　　直到四人走进设计展厅，好学的人还在虚心请教：“绽放的zhan，是哪个绽？……为什么右边是个定，这个字就要读zhan？”

　　陆霖指着手机上的“绽”字：“知道它念什么吗？”

　　“Zhan？”

　　陆霖摆手：“知道就行了。”

　　“……”

　　前面的王老师和初霁听得直乐。

　　王老师看看陆霖，又看看初霁，小声问：“陆霖，是你男朋友吧？”

　　初霁一顿，下意识要否定。突然想到什么，又坦然承认，重重点头：“是，两年了。”

　　“你们感情真好，从我见到你们，他眼睛就没从你身上离开过。”
　　王老师温柔地笑起来，“哎呀，我和我老公以前也这样，我都懂。不过呢，结了婚就没这么黏人了，重心总要放在事业上，生活质量才是感情稳定的保证。”

　　初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想我当年啊，爸妈都是不同意的，我坚持要嫁，才有今天。”王老师回头看了眼陆霖，单手揽住初霁的肩，“不过看你俩这模样，双方父母肯定愿意的呀。”

　　初霁很轻地嗯了一声，没应答。

　　奶奶不会同意的。

　　她这么讨厌陆霖。

　　王老师不再多言，初霁跟着她一路走，把所有的展品介绍都听了个遍。

　　逛完展厅，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初霁把喜欢的设计师名字一一记下，临走前，跟王老师和Noah道谢。

　　逛完展，初霁急匆匆要赶回老宅，依旧是陆霖开车，把她送回去。

　　初霁拉着陆霖的手，放在嘴边吻了下：“陆霖，我会让奶奶喜欢你的。”

　　初霁看着他，“我这么聪明，一定可以让奶奶很——喜欢你。”

　　“是，”陆霖不太所谓，却还是应了初霁的话，“那初老师努点儿力，能多个人疼我。”

　　-

　　在陆霖的帮助下，初霁灵活地翻上墙。按照来时的路翻进窗户，脚落在卧室的刹那，她心跳飙升，震得脑袋都疼。

　　这么多年，她从未做过出格的事。跟陆霖在一起是第一件，翻墙又翻窗，是第二件。

　　陆霖看她安全落地，放心离开。

　　初霁环顾室内一周，并未发觉异样。她迅速进了浴室，洗手，又换上睡衣，躺在床上，设置两个小时后的闹铃。

　　一气呵成。

　　昨晚没怎么睡，在床边趴得浑身疼痛，加之她又急着见陆霖，也没好好睡觉。今天见面，两人默契地没提起昨晚的事，但看起来，陆霖一切都好。她紧绷了一晚的神经，终于松懈，安安稳稳睡了个好觉。

　　两个小时后，初霁被闹铃吵醒。

　　迷迷糊糊拿起手机，看到陆霖的消息：[就不应该听你的去看展，该让你在车上好好睡一觉。]

　　初霁：[我已经睡醒了，睡得很好。]

　　陆霖：[行，那我放心给妹妹赚学费去了。]

　　初霁笑了笑，翻身下床。

　　已是下午，老太太此时应该在公司，不会回来。初霁有些饿，准备去厨房找点东西吃，等她吃完，老太太就该到家了。

　　她的手碰上门把，按照习惯往下一压，卧室门顺利被打开。

　　双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初霁才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劲，她回头看看半开的卧室门，大脑一片空白，凉意遍布脊背。

　　有人……来过？

　　她发愣时，姚姨从后面拍了拍她，吓得她一个激灵，浑身一抖。姚姨抬手上下抚着她后背，友善一笑：“愣什么呢，不饿吗？饭菜都在冰箱，我去给你热一下。”

　　往前走了两步，姚姨停下，回头又说，“对了，老太太在茶室，你可以先去陪她聊聊天。”

　　初霁只觉得眼前一片昏花，她皱着眉，声音止不住地颤抖：“奶奶……奶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