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条野采菊坐在餐桌前,刚要开动,就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衣服的摩擦声和越来越近的、被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一股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是北泽过来了。
北泽走到他们身边,然后停了下来。
依旧是浓郁的消毒水味,但是可以闻出对方最近加大了清洗力度,所以消毒水味淡了很多,由于近期忙于实习而没有做教具导致福尔马林的气味儿也淡了许多,最关键的是,总部最近禁止出现辣味食物,导致北泽身上的那点辣椒味也变得若有若无了。
北泽脚步轻浮,感觉就像随时要飞起来一样,无论是哪个感官捕捉到的信息都在向条野采菊传达着此人现在很不在状态,没精打采,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信息捕捉到这一步,条野采菊觉得自己的心情莫名好了起来,兴许是北泽做出的改变取悦了他,兴许是北泽难得出现了吃瘪的样子,他突然觉得只靠其他感官去捕捉这些信息有点不够,他有点想用眼睛看看北泽现在没精打采的样子,据说是因为长时间不吃辣导致的。
虽然她平时也懒洋洋的。
“午好,末广前辈,立原前辈”北泽轻轻地把餐盘放在他们的桌子上,声音有点有气无力的,听起来比平时说话声还要飘“条野前辈,午好。”
立原道造刚要动筷子吃饭,而末广铁肠正在向米饭里倒白砂糖,一边倒一边搅拌,勺子碾碎砂糖粒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条野采菊刚刚正在嘲讽他这个行为,察觉到她的靠近,三人齐刷刷地把头转向了她。
“这里有人吗?”餐桌是四人位,北泽指了指那个空位。
“没有。”条野采菊一副看戏的样子,好整以暇地托腮望向北泽,“请随意。”
“唔……”北泽轻轻坐在位置上,什么话也没说,在三人的注视下开始在面前的调料盘里挑挑拣拣地找调味料,顺手还扒了一口盘子里的饭。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在日本期间,她是一个人吃东西吃惯了的,更别提和前辈吃饭,而她在西伯利亚和表哥吃饭更没有那么多规矩,所以她现在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失礼了。
“真是失礼的行为啊,筱原医生。”旁边的条野采菊冷不丁的插了一句,紧闭的双眼如往常一般弯弯的,带着些许戏谑,丝毫看不出来被冒犯之后的不快。
“抱歉。”北泽停下了在调料盘里挑挑拣拣的行为,“我不知道条野前辈您不能闻酱油味。”
“………”条野采菊沉默了一会儿,“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筱原医生,我以为作为一名业务能力强、尽责的强化手术的参与者,你可以清晰地知道我的提升后的五感的承受限度。”
你居然不知道,你是不尽责还是业务能力有问题?
“我知道。”北泽听他说自己不介意酱油味之后又开始了自己挑挑拣拣的行为,终于拿出了酱油,然后才开始继续说“我知道您的五感的承受度,但是理论和现实总会有点偏差,毕竟每个人都不一样,就像我之前遇见的那个患者,明明在包扎之后,手臂上的伤口不应该那么疼了,可是他还是喊着"好疼好疼,手臂要断掉了",一副疼得不得了的样子,我只好把他按在那里给他注射镇定剂,呃……”
北泽停顿了一下,想了想继续说,“这么说您可能听不懂,我这么给您解释一下吧,就是理论上我们觉得可以承受,但是由于这个人的生活经历和心里承受能力和意志力坚定程度不同,导致真实承受力会和理论上有些偏差。大部分都是属于比理论上的要低的那种偏差。”
言下之意,虽然我觉得你承受这个程度没问题,但是万一你比我想象的要矫情,那也会有问题的。
北泽没这个意思,但是说出来确实是那么一回事。
“哦?这么说筱原医生是觉得我矫情了?”条野采菊照单全收。
“嗯………怎么说呢……”北泽有点困扰地挠挠头,“我并不觉得这是矫情,属于人之常情,还是可以理解的,当然,如果您要是这么定义“矫情”的话我也没办法,我尊重您的定义,不过,从您的角度来讲我并不觉得您这么去定义"矫情"是一件合适的事情,貌似有损您的形象。”
这就是北泽最让条野难受的地方,她没那么多花花肠子,自然找不出击破点,也就找不出能让北泽听了心虚焦虑的地方,能做出这种事、说出这种话来只是因为她觉得这事做的、这话说的合情合理。
心里好堵。
“所以说我才会觉得……唔”北泽还要继续说些什么,剩下的半截话就被塞回去了。
真正的物理意义上的塞,条野采菊直接把半个水煮蛋塞进了北泽的嘴里,要不是北泽嘴小,他那力度能把整个水煮蛋塞进去。
“食不言,寝不语,不然会对身体有害,筱原医生你作为医生应该最清楚这点。”条野采菊放弃和北泽的沟通。
“唔唔唔。”北泽想说条野前辈您没有摘手套。
好在塞进嘴里的是半个水煮蛋,还是剥壳的水煮蛋,北泽直接“吭哧”一口,用力咬掉了那半个水煮蛋,咀嚼之后咽了下去。
本想出手的末广铁肠默默收回了手,相当贴心地给北泽递了一杯水,“小心,别噎到”然后转头看向条野采菊,“条野,不许欺负后辈。”
到底谁欺负谁?条野采菊虽然觉得这话确实不应该由他说出口,但是他现在的心情让他真的很想说这句话。
“咳,谢谢末广前辈”北泽感激地接过那杯水,喝了一大口。
“条野前辈,您的鸡蛋还吃吗?”北泽盯着那个鸡蛋看。
“筱原医生,你这么缺吃的吗?”条野采菊看着北泽。
北泽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表示非常赞同条野的话,“缺,非常缺”
“哦?”条野采菊眉毛微挑,尾音上扬,示意自己随时洗耳恭听“可我记得预备军医的工资待遇也是很不错的,你是怎么回事?”
“因为辣椒酱事件,我被领导扣了半年的工资,记严重警告一次,原本准备下发给我的转正批文又收回去了,我现在几乎没钱吃饭了。”北泽对自己的黑历史丝毫不避讳,面不改色地讲了出来。
她本人并不觉得那是黑历史。
“那你现在盘里的这个是……”这回开口的是装了很久背景板的立原道造,他在北泽刚坐下的时候看到北泽满盘子的白花花,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他看气氛稍微有点紧张,有种一触即发的感觉,他觉得作为“猎犬”的一员,既然末广先生和筱原医生还有条野先生在一起时,有保证筱原医生生命安全的义务,那现在多了一个他,他就有在末广先生保证筱原医生生命安全的前提下,防止末广先生和条野先生毁坏公物的义务。
立原道造,任重而道远。
所以他立刻抛出一个新的话题。
而且看样子提到这个话题,条野先生看起来心情好了很多。
“米饭。”北泽说道,怕立原看的不全面,又相当贴心地用筷子扒拉了一下,“下面也是饭。”
“酱油拌饭。”
“你中午……就吃这个?”立原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就算就着酱油,啥菜没有,干扒这么多酱油拌饭他是头一次见。
“嗯嗯嗯”北泽拼命摇头,表示否认。
“哦哦,是这样啊。”他就说嘛,怎么可能有人干吃这么多酱油拌饭。
“不是中午吃,我晚上也吃这个。”北泽非常淡定地补充。
“嗯……不……不吃点别的什么了吗?”立原道造觉得这盘东西出现在食堂实在有点不合理。
“食堂三楼的米饭是免费的,二楼的汤也是免费的,我今天来晚了,没汤了。”北泽慢吞吞地拌着饭,突然视野之内出现了一个带壳的水煮蛋。
“呃………末广前辈?”北泽看着那个水煮蛋,第一次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您的水煮蛋放错盘子了。”
“没放错。”末广铁肠眼里闪烁着人性的光辉,“帮助困难之中的同事是应该的。”
先是那杯水,再来个水煮蛋,北泽觉得她从末广铁肠那里感受到了母爱一般的温暖。
“我这里也有,”立原道造紧随其后,夹起了盘子里的香肠“饭菜我还没有动过,医生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夹给你。”
“呃……呃……呃”北泽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大脑当机了。
有意思。条野采菊听着北泽心跳的频率,那不是受宠若惊,感觉到惊喜或者是自己卖惨小心机得逞时激动的心跳。
血液流速加快,甚至全身都在抖。
那是惊吓与慌张的心跳。
别人的善意吓到她了吗?
北泽可以一个人和尸体在同一个房间共处几日,在共处的同时还能用尸体做个教具,惹前辈或者上级生气了,大多数北泽只是一脸茫然,少数不茫然的时候心跳也异常平静,各个方面与平时无异,一次北泽为了够到一张被风吹跑的报告单,直接从基地顶楼阳台摔了下去,要不是四楼阳台突出的那一块接住了她,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那时候她也没有慌乱,她掉下来的时候没有尖叫,被接住的时候眼睛还死死盯着那张报告单,好像落地之后粉身碎骨的是那张报告单而不是她。
条野采菊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他以为名为恐慌的情绪不会在北泽身上存在,可现在居然因为别人的善意而露了出来。
就像重拾了与外界的链接。
这么多年以来一直用屏蔽了对外界的感知的方式作为自我保护的方式吗?
在重拾了与外界的链接之后,突然觉得自己暴露在外的慌张吗?
有意思,有意思,真是意外的收获。
条野采菊露出善意的笑容,随手把那半颗水煮蛋放在北泽的盘里,又夹起自己盘子里的天妇罗放到北泽盘子里,“给你了,别客气。”
他感觉北泽似乎更慌张了。
三人的投喂在北泽的餐盘里堆成一座小山,北泽紧紧握住手里的筷子,直勾勾地盯着餐盘。
“筱原医生,你看起来脸色很不好,是不舒服吗?”首先发现不对的是立原道造,他发现北泽脸色惨白的和墙皮有的一拼。
“没………没…………没………”北泽“没”了半天也憋不出来下半个字,干脆继续发呆不出声了。
就像给老师背课文的小孩子,因为慌张导致忘词了,在实在实在想不起来不知道怎么说了之后,干脆就放弃思考了。
立原道造和末广铁肠相视一眼,不出声了。
“筱原医生”条野采菊突然出了声,北泽抖了一下,转过去看向条野采菊却不说话。
“筱原医生今天中午特意来我们这里是有什么事吗?”感受着北泽的慌张,条野满意地用指关节轻轻敲击着桌面,一下又一下,他发出这个声音,总会让人联想到象征着人一生的时钟开始进入倒计时的状态,事实上他在审讯的时候也经常这么做,被审讯者觉得那是自己的催命咒。
“就……就……就……是……”这次北泽有一种莫名的坚持,就算结巴也要说出来的坚持,“是……是……”
“筱原医生似乎有点惊慌?”条野采菊笑容和蔼地摸着自己的下巴,故作思考状,“为什么呢?”
“没……没………没………什……”北泽继续结巴。
“难道是因为………好痛!”条野采菊的笑容突然扭曲,“你在干什么啊,铁肠先生?”
“我代替队长惩罚了你。”末广铁肠不紧不慢地拔出刀,直起了身子,“不要总把你的坏习惯用在同事身上。”
他现在的姿势是一只手按在北泽肩上,一只手握着自己的佩刀,在把自己的佩刀插/到条野的脚面上之后,又把刀拔了出来。
“医生,别慌,慢慢说。”末广铁肠说。
实在不是什么精妙的安慰话语。
“哦………嗯………”后面站着末广铁肠真的是件很有安全感的事,北泽感受着对方手上的力度,逐渐平复着心跳与呼吸,“就是……是……在这期手术结束之后,三位有无异样的感觉?比如说皮肉痛,或者过于频繁的神经痛之类的?”
“没有。”最先回答的是末广铁肠。
“我也没有。”这个是立原道造
“没有”条野采菊低头看着自己被捅坏的鞋。
“那就好。”北泽点点头,“末广前辈您可以松开了,我好了。”
“没问题了?”
“没问题”北泽大幅度摇头,示意对方放心“完全没问题了,非常感谢您,前辈。”
“那就好。”末广铁肠放开了手,坐回到了座位上。
“啊,对了,筱原医生……别担心,铁肠先生,这次我没有恶意的……”刚要继续说下去的条野采菊感受到了末广那边投来的视线,为了避免同事之间不必要的争执,他赶紧解释,“我只是单纯的好奇。”
“筱原医生的能力需要斩断作用者的一只手对吧?”条野采菊问道。
“对。”北泽点点头,有点疑惑地看着条野,不明白他要干什么。
“那么,筱原医生是怎么做到,一刀就切下猎犬的手掌的呢?”条野采菊问道,语气听起来好像真的只是因为好奇。
猎犬的身体经过改造,皮肤也是相当坚硬的,不要说刀了,就连子弹都打不穿。
“这个很简单。”北泽压低了声音,与平时无异的语气中居然带了一种有些阴柔又愉悦的腔调,莫名的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一是为了身体改造而特制的手术刀确实很锋利很结实,二是……如果您对于解体,哦,我说的是尸体,有过深入钻研的话,就会发现有一些很方便的解体点………”北泽面无表情地伸出手,竟是托起了条野采菊的左臂,肌肉有点沉,但还是托上到桌面上来了,北泽冰凉的手指缓缓划过条野的小臂,带着一种依恋的情感,似乎身体的别的部分在她的眼里都是手臂的附属品,最后在手腕处停留,在一个位置像在书上标记重点一样,用手指画圈,“大概就是这个位置,每个人都不例外,切在这里,可以很快达到切割的目的。”
“再加上适当的力度的话……就能做到了。”
触觉也很突出的条野采菊只觉得像是有一条蛇隔着袖子的布料,轻轻爬过他的胳膊,传来皮肤与布料的摩擦声,随后手腕处感受到了一股冰凉。
让人万分抵触的那种冰凉。
“您明白了吗?条野前辈?”北泽松开手,依旧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条野采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