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园的最后夏天》樱桃煎

13、安西尔

　　三天后的早晨，缇娅再次来到地下的石门前，这一次，她身旁跟着包括彼得罗和安西尔伯爵在内的七个人。

　　安西尔伯爵只比亚摩斯年轻八岁，诅咒发生那年他不过也才八岁，尚且年幼的他在经历了那场巨变后生了场大病，彼时是在老伯爵与伯爵夫人没日没夜的照料下才好过来的。

　　正是那场变故使得他后来早早地成熟起来，成年后的他与他那些年龄相仿的同伴们向国王提出建议——
　　此后波塞的大人们要向小孩们隐瞒诅咒的事，直到他们成年。

　　他认为孩子们不应该在恐惧中长大，而是该快活地成长。

　　也是从那时起，他建议人们在成年后学习一些躲藏身法，以免遇到意外。
　　在坎贝尔王室的人重新踏足荔枝园后，他又组织少年们每年夏天去外面观察人类，以帮助他们克服对人类的恐惧。但这并没有太大成效，人又怎么会仅仅通过短短几次远距离的观察就克服对巨人的恐惧呢？

　　但他这些年来始终做着相同的事，每年都会带着成年不久的少年人去外面，正如今天，不过这次是在缇娅的推动下提前进行的。

　　看守石门的士兵在安西尔伯爵的示意下打开石门，伯爵举着火把走在最前面，缇娅与彼得罗并肩走在他身后。
　　两人后方还跟着五人，桑娜和安德烈也在其中，他们也是亚摩斯的学生，只比缇娅年长两三岁。还有位和缇娅同龄的少女，温妮，去年年末才刚刚成年，最后是两位青年，也是今天一行人中最年长的两位。

　　七人走在逼仄的暗道中，小声对着话。

　　“公主，您确定那位人类王子今天也会到外面来吗？”温妮这样问道。

　　“唔，是的……哨兵告诉我说他已经连续三个早晨出现在草地上了，或许今天他还是会出现。”

　　缇娅说完皱了皱鼻子。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那天晚上她向霍伯特说了“再见”，因此没有人知道她的心虚，尤其是在听说古堡里的金发少年连续三天出现在花园里后。

　　她没想到霍伯特说到做到，每天都在花园里等着她。因此，这几天里她始终在试着说服一些人，直到昨天下午他们才定下最终的决定——准许她跟随安西尔伯爵到外面看看霍伯特，但并不是准许她出现在人类少年的面前。

　　缇娅默默苦恼，这时又有人问：“公主，那天你害怕吗？”

　　“并不是太怕，他看起来其实很虚弱。”缇娅绝口不提她冲着虚弱的人类少年生气威胁的事。

　　安西尔伯爵在听到这话后也回头看她，脸上露出笑意：“很难想象您会用‘虚弱’来形容庞大的人类。”

　　“……”
　　可她的话似乎并没有什么错。

　　缇娅想起霍伯特瘦而苍白的脸颊，心虚感再次涌上心头。他本来就很虚弱，还连续三个早晨到外面等她，这会不会让他变得更虚弱呢？

　　不知不觉间，他们走过了波塞的墓园，沿着暗道向缇娅此前从未涉足过的地方走去。

　　这些天里，缇娅已经从彼得罗那里得知了这条暗道通往何处，而这正是他几天前和她提起过的他们可以窥探到人类的办法——
　　暗道的尽头是在湖畔的一棵果树下方，他们在果树的树洞里搭建了一间小屋，在那里可以没有任何阻拦地看到湖对岸，如果有船只和人类从那里过来，他们能看得一清二楚。

　　但是暗道并不安全，即使他们是用石头建造的，遇到下雨天还是有可能渗入雨水，因此暗道在建造时是从女神雕像下方逐渐向下倾斜到湖畔，这样渗入的雨水才不会倒灌进波塞地下。

　　一行人又走许久，到了某处，暗道向右拐了道弯，随后变得更为狭窄，两个人需要很勉强才能并肩前行。
　　不过大约是习惯了在暗道里走动，这回缇娅不再觉得道路漫长，相反觉得他们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走到暗道尽头。

　　她停下脚步后打量起四周，这时安西尔伯爵将火把交给彼得罗，自己爬去石壁边悬挂的木梯上，爬到顶端，抬手移开上方的遮挡板。

　　微弱的自然光透过洞口照进暗道内，安西尔伯爵只停留片刻就接着向上爬，等他消失在洞口处，彼得罗便转身对其他人说道：“你们先上，我替你们照着光。”

　　其余五人先后登上木梯，缇娅观察着他们的动作，在他们都上去后她才试着攀爬。
　　彼得罗举着火把站在下方，等她也安全去到最上面时，这才将火把插去石壁上，攀上悬梯。

　　这是波塞人在果树的躯干间凿出的一条通道，他们能从这里爬进树洞内。

　　树洞间的小屋极简陋，内部只有两张草席和一张矮桌，但空间很宽敞，在他们来到这里前，这里已经有两位负责观察人类活动的哨兵守着。

　　缇娅来到上面后好奇地走去洞口瞧了瞧，从这里的确可以看见对岸，视野比站在瞭望石上辽阔得多，似乎算得上是他们的塔楼。但这里离地面有段距离，他们不能自由地上下。

　　“我们该怎么下去呢？伯爵先生。”

　　“只能凭借悬梯上下，”伯爵回答道，接着说，“但下去之前我们需要通过这里的两扇窗了解一下外面的情况。”

　　缇娅顺着安西尔伯爵所指的方向看去，才发现这里并不止一口树洞，还有窗，不过这时两扇窗都被堵住，其中一扇甚至要钻进窄窄的树缝才能抵达窗前。

　　“西南面的窗户比较窄小，但可以看到大部分的荔枝树，从前他们来荔枝园时只在果园的范围内行动，几乎不会到草地上去。北面的窗户可以观察到古堡和整片草地。”安西尔伯爵这样说道，并让缇娅和温妮上前去打开窗户。

　　两位少女都是初次来到这里，缇娅在听说能见到草地后，就率先朝北面的窗户走去。

　　窗内挡着块厚树皮，她走近将树皮挪开，随后绿油油的草地就映入眼帘。

　　草地上阳光一片，绿意耀眼，少年坐在瞭望石附近托腮凝望着湖面。
　　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他清瘦的身形在微风中莫名显得孤寂。

　　他会觉得她是在骗人吗？
　　缇娅想着眼帘微垂，转过身问安西尔：“我真的不可以去他那里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她，她抿起唇，正犹豫要不要告诉他们她和少年的约定，安西尔伯爵就回答道：“我想国王不会允许您这么做的，我也不能答应您。”

　　缇娅垂头，这时其他几人也好奇地走来小窗前，看向草地上的人类少年。

　　温妮第一次看见人类，她无比震撼地看了良久，然后回过头：“公主，您竟然一点也不害怕他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不太怕他……”

　　缇娅说着又向外面看上眼，却不再提起要到霍伯特面前去的话。

　　在她和温妮观察完两扇窗后，安西尔伯爵从守卫那里要来悬梯，带领他们下了果树。

　　附近的蓝莓灌木挡住他们，同样的，他们也看不见少年。
　　许久没有见到阳光的少年们在来到草地上后都用力呼吸几下，安德烈望向辽阔的湖面，抬起胳膊慵懒地伸了伸，接着叹息声：“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从前呢……”

　　“您是说什么‘从前’？”缇娅听见后问道。

　　“讨厌的人类没有住来这里之前。”
　　安德烈下意识地回答道，但说完愣了愣，接着挠了挠耳根没再吭声。

　　缇娅也没再接话，而是看向安西尔伯爵，问：“我们要试着靠近他吗？”

　　“是的，但今天只是远远地观察——你们只用跟在我身后，和我做相同的动作。”

　　缇娅低低地应了声，接着学习伯爵采来一些叶片和青草做成草帽，戴在头顶，最后跟在他身后绕过蓝莓灌木，潜伏在草丛中向前进。

　　一行人排成一列，像一条蛇游走在草地间，时而左拐，时而右摆，最后由蛇头安西尔伯爵将他们引至一丛玛格丽特旁，停在人类少年身后观察起他。

　　缇娅和温妮年龄最小，因此被排在最后。
　　在见到这些玛格丽特后，缇娅蹙起眉，拍了拍旁边的彼得罗，低声说道：“彼得罗，这里或许不太——”

　　话未说完，她就透过草丛缝隙见到少年动了动，不禁伸手掩住嘴巴。

　　彼得罗原本看着她，见状也朝少年所在的方向看去。只见少年挺直背脊，头向右侧偏了偏，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但除此外没有其他动作。

　　“公主，您想说些什么？”

　　彼得罗同样压低声询问，但还没等缇娅开口，就见前方的少年从草地上站起身，并转身朝玛格丽特花丛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