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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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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眼是明晃晃的衾被,床榻上的人似坠入梦魇,面色苍白,口唇紧闭,额上是细细密密的冷汗。
秦晟双眼不停转动,拼命想睁开眼,却如何都睁不开,双脚如被铁链桎梏,周身似有熊熊大火。
一声惊呼,床上之人登然睁眼,眸中尽是惊恐,汗水早已浸透里衣。
他四顾茫然,看遍周遭陈设,惊觉这里竟与他为太子时的寝殿别无二般。
脑中嗡嗡作响,全是孟婆告诫的话--若是不还债,你便生生世世只能做孤魂野鬼。
欠她的!欠她的!到底欠她什么!明明是那人欠他的才是!
少顷,一纯黑色常服,十三四岁模样的小厮闻声跑了进来,生怕里头的人出什么事,见人安然无恙的坐立于床上,这才微微安心,拂袖重跪,“殿下。”
秦晟看着面庞稚嫩的三幅,一阵恍惚。这孩子同他一起长大,说是最了解他的也不为过,偏偏上一世禹蓉薨后,他也称病返乡,留下个干儿子伴自己左右。
“三福,给”朕字刚要脱口而出,便被哽在喉间,他险些要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给孤倒杯水来。”
秦晟向后挪了挪身子,将背靠向床柱,倚在上面,深吸长吐,慢慢安下神来,开始整理思绪。
“是。”
端过三幅递来的瓷釉茶杯,他漂了漂浮叶,轻吹两口,嘬上一嘴,温凉清醉的茶水顺着咽喉直通下胃,额上冷汗也消退不少。
他重生了!荒诞至极!如若不是脑子里的记忆和刻进骨子里的烈火灼烧之痛,他怕是怎么都不敢信的。
又啐了几口,便瞧了三福一眼,将茶杯朝边上一递,三福立马心领神会,上前一步接住了杯子。
“三福,今年是哪一年?”
“回殿下,庆丰七年。”
庆丰七年?是他娶禹蓉的第二年。
“太子妃人呢?”
“娘娘估计还在梳妆,准备去宫里给皇后娘娘请安。”
三幅没料到一大清早便问候起太子妃来,猜测该是殿下又瞧太子妃哪里不顺眼了,未敢多言。
呵,秦晟心中冷笑!这人上辈子就善装模作样,死乞白赖的非要嫁给他,讨好他身边的所有人,他母后尤甚!每每前去探望母后,那话里话外都是对禹蓉的赞美之词,甚至责备起他来,把他一堂堂太子说的一文不值,不识好歹一般。
“嗯,给孤穿衣,孤要去看看她。”
“是。”
三福面上无波无澜,心里头倒是一惊。他们殿下与太子妃是出了名的貌合神离,全因太子不喜,甚至连照面都觉厌恶,如今竟主动提出要去探瞧太子妃,也不知是好是坏。
再者殿下今日尤为不同,以往休沐,秦晟必定要睡到日上三竿,更衣时也是半梦半醒,闭眼假寐,倒是洗漱之时会来些精神,细细打量自己一身行头,如若不满,必然还要再花时间捯饬的。现在却一直催促,嚷嚷着穿衣麻烦,只清水过了把脸,穿戴好衣物后更是瞧都不瞧。
如此干净利落的秦晟,三福从未见过,怔愣之际,见人早已大跨步越出门槛,他只得追上去。
“殿下,要不要进些食再过去?”
秦晟停都没停,脚下生风一般。他现在急着去见那个至死都不放过他的女人!他倒要看看自己究竟欠了她什么!
“不用,孤去芝兰院和太子妃一同用餐。”
三福闻言只得噤声,却也不敢提醒,芝兰院从不会备着太子的吃食。
打从禹蓉嫁入太子府,二人便从未一同用过食。最初,禹蓉还会叫人备着,后来发现根本就是多此一举,凭白浪费了粮食,往后便再不备着太子的吃食了。
长廊之上,靴子踩踏之声急促,秦晟晃眼看着
望见了渐行渐近的二人,甚至还有交谈轻笑之声,婉转清润。那声音他记得,是那个女人的!与下人嬉笑,这便是他母后说的端庄懂礼?
再定眼一瞧,已是四月中旬,牡丹花开的时节,不过下了些细雨,可这人竟然还披着冬季的狐裘,可真是娇气。
他还真不该存些什么别的念头,这样一个女人究竟有哪里好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罢了,只会哄得人团团转。
禹蓉自然也瞧见了迎面而来的秦晟,,下意识的低眉敛唇。
身侧的云儿也当即收了刚要说的话,双手端于胸前,低头慎行。
“殿下。”禹蓉福了福身,离在秦晟一丈远处便停了身,不再向前。
秦晟皱了皱半边眉头,心中不悦,怎的离他这么远作甚?当他是洪水猛兽?
他只得朝前进了两步,禹蓉似是偏要同他作对,他刚靠近,这人便素帕掩唇,轻咳出声。
上一世,这女人也是这般,病恹恹的模样,咳的他心烦,终于在一个雪天自个儿死在了寝宫里头,那时他正与新纳的李才人寻乐,无人敢扰。
得知此事,秦晟并无他想,摆摆手,不甚在意,“埋了吧。”
令他奇怪的是,身为皇室,子嗣绵延尤为重要,这女人随他六年,未诞一子,朝堂之上却无人提及,属实怪哉!
他更没料到大庆百姓竟自发放灯祭奠,在她头七,一盏明火灯正好砸中他的寝宫,火势甚大,他被活活烧死了。若不是她!自己怎会死!
溘然长逝不说且死法窝囊诡异的很,时至今日他也难以接受,因而对禹蓉又多了几分怨念。
本想投胎转世再走一遭,也没什么。
他被牵至地府,行至桥前,两侧盛开着的曼珠沙华妖冶诡异,桥上悬着铁链,铁链不知通向何处,瞧不见尽头。阴风一刮,桥上的铁锁便叮当作响,似有淙淙水声传自桥下,一望便是无尽的黑。
思及此,不禁恶寒。
孟婆汤抹今世,奈何桥通往生。
即便孤魂野鬼站作一排,都是一副死相,秦晟也是其中最扎眼的。
他已经被烧焦了,活生生一个黑炭杆儿杵在那,抢眼得很。他自己却浑然不觉,站在队伍中央,只求一碗孟婆汤。
好不容易轮到他了,只见一老妪满脸皱纹,眼睛眯作一条缝,乍见,叫他心头一惊,不愿多看。
偏偏孟婆手中端着清亮的汤水,在他眼前好一阵晃悠,甚至斜眼睨着他,最终指着奈何桥头的一个女人同他说,“你欠她太多,该还了。”
秦晟不明所以,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女子站于桥头,身形若影若现,一头长发随风扬起,惊悚至极。待那人转过头来,他定睛一看,可不就是他薨了一月有余的前皇后吗?
此时的她形容枯槁,目中无光,宛如傀儡,骇人得很。
可秦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亏欠的,便理直气壮,“孤欠她什么?”
孟婆长吁短叹,不争气的瞧了秦晟一眼,似还带有鄙夷,“太多了。”
“记住,这辈子你要善待她,要还净恩情,如存二心……”
后面的话,秦晟没听清,再睁眼他便从床上醒来。
眼前这人永远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根本就是个狐媚子,着实不讨喜。算起来,前世的死也是她间接造成的,再亏欠也是亏欠他吧?
小咳过后,禹蓉面露惶恐,又作揖道,“臣妾失礼了。”
回过神想着孟婆的话,秦晟还是忍下不耐烦,装模作样的问了一嘴,“怎么回事?着凉了?”
他伸出手想要给她将耳前的一鬓碎发别至耳后,禹蓉却如同受惊的兔子,向后退了半步,骨节分明的手悬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间尴尬至极,眉间隐怒,语气也好不到哪儿去。
“你要去哪?”
尽管语气不善,但从未听过的话让禹蓉心中一动,她恍惚觉得自己听岔了,确认后心中燃起星星明火。
“回殿下,臣妾要去给母后请安。”
打从她嫁与秦晟,入住东宫,不论风霜雨雪还是,她都雷打不动的每日入宫请安,太子如何她管不住,总归不能因着自己让太子落人口舌的。
可这眼里的不屑却直直刺痛着她的心,终究是她多情了,遂不再看。
秦晟才发现原来这人同他讲话时永远低着头,不看他的神情,如此这般,哪里有做皇后的风范?
“正好今日休沐,孤也许久未见母后,便同你一起去吧。”
似是料定她一定会感激涕零,秦晟负手而立,站在她跟前,恩赐一般的口吻。
低眉垂眼的禹蓉看不见眼前人的神情,但听那不可一世的语气就该知道,他怀着怎样的心态,唇角泛起一丝苦笑,婉拒道,“不必了,殿下。臣妾记得您今早不是约了许公子去吃酒?”
秦晟面上一僵,不计较这人从何得知自己与许文宇有约,只觉她太过不识好歹。天底下哪个女子如她一般不服管教,忤逆夫君何况他矜贵俊美非凡,这大庆国再难寻出一人能同他相比,气煞他也!
可他从不是巧言善辩之人,如今被禹蓉一句话堵得语塞,只得涨红了脸,拂袖而去,脸上是明摆着的怒气。
待人走远,云儿语中带有惋惜,关切道,“主子,太子殿下好不容易愿意同您亲近,您怎么偏生拒绝了?”
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转机难道不是她家主子翘首以盼的吗怎得偏生放过了?云儿替她捉急。
禹蓉定在原地,瞧着那人径直走远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榄槛,垂下眼帘,“他……总是这样。”
在自己心灰意冷之时,予她希冀,她细心呵护着的温柔却是他随手给的怜悯。
她爱这人,爱到失了自我,可她骨子里是傲的。她可以忍受一切,唯独忍受不了他给她的感情尽是施舍,比起虚情假意倒不如明面上的憎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