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晞沐晨曦》木鱼晚钟

8、说空投谁是空投

　　“小七！！你藏好了吗！我要来找你咯——”
　　两只拳头卯足了劲儿砸向涟漪泛泛的湖面，水花飞溅，折射着正午璀璨的日光，以及，一朵生有黑色花蕊的大青花。
　　“草……”
　　缓缓吐出一棵植物之后，铺展在湖面的青色“花瓣”被掩埋其下的“花茎”踢破凋零，这朵瘦巴巴的大青花攀着石壁爬上了岸。
　　她伸出触手摘掉了粘附在胯部的一株水草残躯，九十度角仰望天空，与太阳对峙。
　　终究是她挑战失败落荒而逃。
　　无限接近死亡的进度条又被拉回了解放前，得益于那一个@#%*&的（躲）猫猫空投。
　　好处就是她求生的意志又被激了一激，她每多活一天，躲猫猫的创始人的坟头草就长高一截儿。
　　她魂不守舍，如同行尸走肉游荡在鸟语花香的沿湖小道儿，嘲哳的蝉鸣都没能将她拉回现实。
　　直到后脑勺被什么东西怼了一怼，力度不重但也不算轻。
　　她堪堪回神，转身一瞬，恍惚间似乎有一抹玉白从发顶坠落，紧接着脚下响起的脆响印证了这一事实。
　　她埋头看着尸首分家的玉簪，仍是半梦半醒的呆相儿。
　　“唔……碎碎平安吧。”
　　相较这副嗓子本身柔软的音色，最刺激她的当然是这话音透露的轻描淡写，这无疑是在她千疮百孔残破不堪的心田里点上一把不灭的真火。
　　“沃……这话是可以由你来说的吗？？？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
　　她激愤的控诉戛然而止，眼前这张黑脸夺走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纵横交错歪七扭八的墨迹构成的龟壳霸占全脸，一只醒目的大鳖头匍匐在眉间额前，淋漓的汗珠淌过肌肤纹理线条棱角，将下颌之下藕白的脖颈勾画出斑马纹，那方被墨色晕染的领口依稀可见幸存的洁白。
　　草草扫视这人的穿着配饰，她的眼珠像被什么力量吸引着转向眼前人的眼眸，不知是与周遭墨黑对比在衬托之下显得格外璀璨或是怎么着，总之她目不转睛。
　　这人眉间的鳖头微微动弹，眼中光芒不善。
　　她却迟钝，毫无察觉。
　　“你的发簪，稍后我会赔给你。”
　　“啊不用不用……”
　　脱口而出之后，她一卡壳，为什么不用呢……等等，这个声音！
　　“卧槽！是你！”她食指绷直，双目滚圆咬牙切齿，“躲猫猫的空投！”
　　闻言，空投微愣，似乎是觉得此答案出乎预料不合常理且莫名其妙。
　　“空头……”
　　“就是天空投放，从天而降的意外！”说罢，她泄气摆手，“算了算了不提了……看得出你也有你的难处，簪子碎了就碎了吧都是天意没什么所谓，总之你不必放在心上，不要有负罪感，我不差这一支发簪，我现在就是差点儿乐子，如果我的谅解和善良能使你快乐一点那我的乐子也就找到了，一笔勾销互不相欠了！”她粲然一笑，招招手，“白白啦，萍水相逢的小公公！”
　　“？？？”
　　空投低头扫一眼身上不太合身的制服，毛发旺盛的拂尘脱了手，掉落在脚边。
　　“……”
　　善良的女人正在远去，她灿烂的笑是那般靓丽。
　　“你作弊！！这下可算是被我抓到了！！看你还要如何狡辩！！！”
　　一瘦猴儿蹦跶着跳出树丛，大概七八岁的身高，只是这衣着打扮连带面貌……
　　低情商：街角的乞丐都比他光鲜。
　　高情商：这小旗袍很时髦，露肩衫更是beautiful。
　　“我不是说了吗这个蒙眼的布条你不能拿下来不能碰只能由我来解开！！你这是拿我的话当耳旁风吗？！我竟然真的被你一个傻子耍啦！！！”
　　瘦猴儿咆哮着拳打脚踢。
　　直到斜侧方冲出一道青影飞来一掌将他掀出去四五步远差一点点就扑倒在地啃一嘴草。
　　“疼不疼？还能正常活动吧？”
　　空投先是为去而复返这人过于亲密的问候错愕，当即后退一步避开她的触碰，然后补充性地摇了摇头。
　　“好啊！你还带了帮手来！！你个坏傻子大骗子！！！”
　　瘦猴儿勃然大怒，泥渍斑斑的小脸扭成一团。
　　叶初晞撸起袖子还没出拳也没来得及开口，身后又响起了那道轻轻柔柔的嗓音——
　　“她不是我的帮手！刚刚我不小心打碎了这位姐姐的发簪，但我身上什么都没带，你先把你那块儿祥云玉佩抵给她好吗小七？等回头我……”
　　“不好！！”瘦猴儿斩钉截铁，叉腰瞪视，“虽然她不是你带来的帮手，但你未经我的允许就摘了布条，你作弊的事实是我亲眼目睹！我很生气！”
　　“那也不是作弊！”清澈的嗓音仍是不高不低不疾不徐，既像无奈的解释，也可以理解成卑微的乞求，“我打碎了人家的发簪总不能连个说法都不给扭头就跑吧？没有征求你的同意确实是我的错，要什么补偿你说就是，我都随你好吧！”
　　瘦猴儿摸起下巴，陷入思考，显然是动心了。
　　“我不想再做功课了！我的功课太多了永远都做不完的！！”
　　“所以你要的补偿是我来帮你代笔？”
　　“不！我是想让你帮我去把那个丧尽天良兴风作浪而且只会告状的牛魔王毒哑，让他再也开不了口布置不了作业！别忘了把手也剁了！脚也砍了吧！万一他会用脚写字就前功尽弃了……总之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在教室里看见他！！”
　　“嗯……”黑脸空投迟疑不决，“先把你的玉佩给这位姐姐行吧？”
　　“你先去剁牛魔王的手和脚！事情办好了别说一块儿玉佩，要什么我都给你！”
　　空投犯了难，“可这位姐姐总不好一直等……”
　　“不赶她走就是给她脸了她有什么资格提条件？！”瘦猴儿不耐，趾高气扬，“这件事听我的！哪个敢不服命令我就把她丢去湖里喂鱼，连玉佩都省了！”
　　“这也太蛮不讲理胡作非为了呀小七！引过自责是立人之本，更何况我们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现在这幅做派可真不是一般的拉垮，看来你娘是没有告诉过你，阴曹地府的恶鬼最喜欢的食物就是你这样的小孩儿，裹上一层蛋液下锅炸，特别特别香……”
　　空灵的尾音惹得瘦猴儿一个激灵，“你少吓唬我！太平盛世哪里来的鬼？真有鬼它们也不会有胆子进宫来！这话一准儿是你小时候你娘拿来唬你的……她人都死了多少年了你还用她的话来教训我！真晦气！归根结底都是这个不长眼的女人触我霉头！你也是！明明可以直接把她撵走你还非得耽误时间在这儿帮她讨价还价！我好不容易得了半天假出来放风，现在全毁了！！！”
　　“老娘弄不死你个小畜生！”
　　风停了，蝉静了，姓叶的她又不要命了。
　　她左手揪住瘦猴儿凌乱的领口，右拳每次落下都是一道沉重的闷响，她红眸嗜血眼底狂热，“老虎不发威，一个个都当老娘我佛慈悲！他娘的什么鸡鸭鹅狗死孩子都敢骑老娘头上拉屎了！你狂什么啊马勒个巴子的没有妈很值得骄傲吗？！小小年纪不学好，能死多早死多早！敢说老娘不长眼，抠眼珠子没得选！牙都没长齐你就出来狗叫？前有武松打虎今儿有老娘打狗！我捶不死你个小傻逼！！”
　　震惊之后，空投尝试伸出援助之手。
　　新晋捶王拎着孩子转个身接着捶。
　　“投胎投得好点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都TM第一次做人，都有死翘那一天！你TM真当自己是只高贵的不死鸟儿了？！干啥啥不行，扎刀犯贱第一名！脑瓜子疼不？往别人伤口上撒盐别人不疼吗！！你个从石头缝里蹦出没爹没娘的孤儿！老娘今天就要教你个小杂种好好做人！！”
　　空投的小黑脸……色彩斑斓。微张的嘴巴能含下半个鸡蛋。
　　那双晶亮的大眼更是流光溢彩，再也不见了最初的冷淡和防备。
　　瘦猴儿无处可逃性命垂危嚎啕大哭，“你放开我……我要去求见父皇！我要让父皇砍了你！！！”
　　“见尼玛父……”恶魔的笑容凝结在脸上，叶初晞醍醐灌顶透心凉，“父父，父什么……”
　　“你以下犯上殴打本殿下！父皇一定会杀了你！！！”
　　毫不费力挣脱了钳制，瘦猴儿的呐喊声撕心裂肺。
　　空投黑红的唇角扬起一抹玩味的笑，上身微倾很小声，“打得这么顺手骂得朗朗上口，原来你不是圣上派来管教七皇子的新师父呀？”
　　叶初晞惨遭雷击大脑空白。
　　退缩的脚步被什么绊住，她向后仰倒……
　　她一心求死是一码事，该死的求生欲不受掌控又是另一码事。
　　慌乱之际她抓住了什么，如此停止下坠，拦腰的力度才是真正稳住了身形。
　　她看着手攥的那条腰带，又看看自己被攥的腰带……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她沉沦在混沌幻境难能回神，嚎哭声渐渐远去……
　　“卧槽！”
　　她脉动回来的速度不禁让人怀疑她“也”是个装疯卖傻的练家子。
　　“哥哥——您听我解释呀七哥！！！”
　　一股狂风由背后袭来，七皇子的去路被截了。
　　“我现在要去求见父皇！！！你放开我啊！！！”
　　她热泪盈眶死不松手，“您听我解释……我们之间是存在误会的……”
　　“没有误会！！！你捶得我的头痛死了到现在都嗡嗡响！！！你还扇我耳光！！！死罪！你必须死！！！”
　　她腾出一只手将头发扯乱披头散发化作咒怨。
　　颤颤巍巍的嗓音尽显天真，“您还能记得我长什么样子吗……”
　　“你烧成灰我都认得你！！！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指认你！！！我父皇绝不会放过你！！！”
　　粼粼波光闪到了她的眼睛，空气在这一刻寂静，一个一不做二不休的邪恶念头在她冷硬如铁的心底油然而生……
　　忽然电光石火，她脱口而出，“其实我是奉命前来管教你！奉你父皇，也就是我们英明神武的圣上的旨意！”
　　七皇子挂着两条大鼻涕，痴傻了。
　　她一口仙气吹开发帘，笑容诡异森然，“动手打您非我所愿呀殿下，那是圣上的命令皇命不可违呀！在小的看来，棍棒之下出孝子纯属无稽之谈！小宝宝们这么可爱，怎么可以打宝宝呢！尤其是像七殿下您这种……活泼可爱纯真无邪的绝世乖宝！可小的人微言轻圣上他就是不听……”
　　“你是说是父皇命你来打我？？？”七皇子脏兮兮的泪颜支离破碎，“不可能！父皇打我从来都是亲自动手根本没理由派人……”
　　“但今天他太忙了！！！”
　　“那就等到不忙……”
　　“他等不了了因为他太恨了！！！”
　　七皇子难以置信，“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
　　她起身，挺胸抱臂，“你猜。”
　　在七殿下自爆10086条小秘密之后……
　　“你到底是来传旨的还是牛魔王派来打探我的间隙？！”
　　“我当然是来传旨的呀这还能有假吗假传圣旨可是杀头大罪小的我不要命啦！！”
　　“等一下！父皇要传旨给我，为什么不差德福公公他们过来，怎么会派你一个女人来？？”
　　天可怜见……
　　“说来，今日之前我可是从未在宫中见过你……你不会是父皇新封的美人吧？？？”
　　“屁！”
　　僵硬之后，她牙一咬心一横——
　　“披荆斩棘的我……咱家，是新来的公公！”
　　七皇子大受震撼，魂飞天际。
　　不过五步远外倚树乘凉的没事儿人散漫的黑脸猛地一抽。
　　“小殿下您把奴才误认为是女人实在太正常了嘿嘿嘿……奴才入宫之前是家中独子，家父早亡，家母不堪打击患了疯病，一直以为我这个儿子是个女儿，所以奴才是被当女孩儿抚养长大连穿衣打扮都是如此……”
　　“你家情况都这样了，你还进宫当太监？”
　　她含胸驼背，微微一笑腼腆而阴柔，“嗯……其实不光家母，奴才也早在潜移默化之中不再当自己是个男人，自然而然也就觉得那条东西很多余，然后……就干脆切掉了嘛……”
　　没有最震撼只有更震撼……
　　树下乘凉者咬断了口中衔着那片鲜绿。
　　七皇子更是接受不能，“可是……”
　　“还可是！没完了啊！”燥热难耐她身心俱疲耐心告罄，尖声叫唤，“圣上口谕——七皇子接旨——”
　　七皇子不敢迟疑慌忙下跪，双手贴地，万分虔诚。
　　“嗯……”
　　“嗯……”
　　“嗯……”
　　终于她瞄到了树下那无所事事的人，三两步连蹦带跳与其会合。
　　沉默的空投即刻收敛了悠闲和热闹，直挺挺站好，那双曜石般灿烂的眸子笼罩着一层不易觉察的防备。
　　“看好咯，姐姐给你出气！”
　　她悄声言语，挤眉弄眼。
　　轻羽般若有似无的按压感落在胸口，好似一点火花在烧燎……
　　空投紧绷僵硬动弹不得，就绪的双拳藏在身侧。
　　“由于是口谕，所以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咱家，等同于圣上本人，言行举止都代表了圣上的立场和态度，还有疑问吗，七殿下？”
　　“儿臣不敢！”七皇子头颅埋地颤抖不止。
　　“如此甚好！首先，朕，刚刚打得不尽兴，朕再赏你两巴掌或两脚，自己选吧，孽障。”
　　“？？？”震惊超越了恐惧，七皇子猛然抬头，“为什么啊父皇！儿臣究竟是犯了什么大错……是因为发簪？那儿臣知错……不对呀！发簪是刚刚才打碎的，但父皇下达口谕定然是在这之前！那……”
　　“朕说了是因为发簪吗！”罪恶的大掌拍得七皇子晕头转向，恶毒的女人心中默默祈祷这死孩子彻底傻掉或是失忆都好……
　　“好你个逆子竟敢揣测圣意！信不信朕不再顾念父子之情砍了你的脑袋！”
　　“儿臣错了！儿臣不敢！父皇息怒！！！”
　　“行了行了可以了别磕了！”
　　她绝非良心未泯心疼孩子，她单纯就是害怕这孩子磕出外伤事情败露她难逃法网。
　　“那敢问父皇……您要如何处置儿臣……”
　　瘦猴儿缩成一团，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恃强凌弱，以权欺人，蛮横无礼，品行不端，这些放在你身上，没有冤枉你吧？”
　　“啊……是璃儿有眼无珠冒犯了公公！望公公不计前嫌既往不咎！璃儿真心悔改，保证绝不再犯！”
　　“你冒犯的只我，只咱家吗？！”劈头又是两巴掌，她七窍生烟，“你还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呢？！你最该说对不起的是他！！”
　　七皇子愣住，侧目望向袖手旁观那人，“二哥……？这怎么能算恃强凌弱以权欺……”
　　“你叫他什么？？？”
　　“二哥啊……”七皇子畏怯道。
　　隔岸观火那人染了墨的薄唇紧绷，幽深的双眸紧锁着她乌发遮蔽的朦胧侧颜。
　　“二……割……”
　　对上她震颤的目光，他木木呆呆的眼睛也移向自己的下半身……
　　显而易见，即将回归正轨的列车又脱轨去了更离谱的远方。
　　“畜生！！！”
　　丧尸出笼惊险上演……
　　“披着人皮的恶魔！！！我杀了你！！！”
　　“二哥救我！！！”
　　“你还叫！！！我掐死你！！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掐死你！！！”
　　“你冷静一点好不好吗！！你不要命……杀死他偿命的可不只是你一人！你的家人也是要遭殃的！”
　　某哥抱着小弟的小腰拉扯拔河。
　　七皇子的眼睛眼瞅着就翻了白……
　　叶初晞双目含泪不肯松手，“不要为我考虑，你就不恨他吗……”
　　“我……不恨。他不过是个被教坏宠坏的孩子，罪不至死，你放过他吧……”
　　模糊的视野中，那张脸是一团墨色，即使仅半步之遥，她也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终于，她颤颤收手，扭头看向湖面。
　　旭日西斜，她潮红的面颊有一行晶莹闪烁，分明是泪……
　　他失神了。
　　没有人记得，七皇子还倒挂在他二哥怀里，命悬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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