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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雪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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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抒,昨晚又失眠了?”
我抬头,说话的人像隐在雾气里一样模糊,正要努力扫除困魔、聚焦视线,又听他说道:“不是你小子一天天干嘛呢,怎么最近老失眠啊?”
“这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我苦笑一声,终于看清他的模样,原来是和我高中同校的好哥们王明睿。
“莫非是思春了?”他睁大眼睛往我跟前凑,仔仔细细端详了一番我的面容,“你还是先把自己收拾好吧,瞧你这俩黑眼圈,搞得和珍惜动物似的。”
“哪来的春给我思啊?”我没好气地翻个白眼,要是平时,我是一定要损回去的,奈何这几天频繁失眠,实在是困意难耐,便草草回复:“要不是这节老刘的早八,我铁定不来了。一会他点名你喊我,我先睡了。”
言罢也不等他回复,我低下头埋于双臂之中,难掩的睡意分秒也不愿耽搁,萦绕着将我送入梦乡。
那时我哪知,这一睡,却是天翻地覆。
——
我是被风声唤醒的。
耳畔的风快而凌冽,拍打在我脸上留下点点水迹。我睁眼,穹顶之上,天幕晻晻,接着是无垠的白。狂风裹挟着飞雪,枯木的枝丫肃然但肆虐,唯有直面我的一条蜿蜒小道,昭示着这还是人间。
我颤抖着抹去脸上的雪,右手手表上的时间定格在7点58分——我睡着的那一刻。
我神思不属地掐了自己一把,嗯,手劲用狠了,还挺疼。
那么他嘛的,既然这不是梦,为什么我能一觉把自己从S大睡到雪岭,从2020年睡到不知今夕何夕!
【亲爱的玩家你好,欢迎参与大型真人逃生游戏——Hell。】
【由于您是新人玩家,系统将在权限许可范围内回答您三个问题。】
电子音突兀响起,这荒诞的现实毫无疑问地让我想起曾看过的那些小说。我很想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但显然,周遭无论是风的呼啸,还是雪的严寒,抑或树的狰狞,都真实的令人发指。
好吧,我告诉自己,不管我是被外星人绑架了,还是被取出大脑放在营养液里做研究,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和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系统对话。
我深吸一口气,铿锵有力地说道:“怎么退出游戏?”
【对不起,副本一旦开启,无法中途退出。】
【您还剩余两个问题。】
这什么不讲道理的无妄之灾啊!我拳头硬了。
“那我怎么才能通过这个副本?”
【本次副本,您只需跟随系统指引,完成后续系统发布的任务即可通关。】
很好,在这样一个鬼气森森的荒岭,想也知道不会有什么让人好过的任务。我沉思片刻,决定做最后的挣扎:“我有什么新手福利吗?”
【新人玩家在首次进入副本后,免疫所有除剧情杀之外的暴力伤害。】
我倒吸一口凉气。
这句话所蕴含的信息太多了。“剧情杀”三个字,毫无掩饰地揭开了这一游戏血腥残忍的面纱,而“剧情杀之外的暴力伤害”,恐怕也只能来源于和我一样的其他玩家,也就是说——
这很可能是一个鼓励自相残杀的游戏,而我所参与的这次副本,不仅有我这样的新人,还有虎视眈眈的老手。
【系统最后提醒您,您是以真实身体进入游戏,】原本没有情绪起伏的声音骤然变得尖锐,【所以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很弱。】后半段话像被撕扯的鬼影般支离破碎又饱含恶意,我听得几乎要颤抖起来。
和系统的这一番对话,已经让我对这个游戏的真实性信了七八分,我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既来之则安之,不管是有人装神弄鬼,还是真有超自然的力量,我都得做到头脑清醒。
【下面开始讲解剧情。】
【你名为克里斯多夫,一年前,你和九位朋友相聚于华盛顿山庄。】
【因为一场并不高明的玩笑,其中两人汉娜与贝斯深感羞辱,跑入雪山深处,至此失踪。事情发生时,你与挚友约书亚正醉倒在酒桌上,事后你常常为当时的不作为感到后悔。】
【一年后,约书亚邀请你们再度来到华盛顿山庄。】
【提示:您已位于华盛顿山庄内部。】
【*任务更新:沿前方道路前往华盛顿主屋。】
这大概是个角色扮演副本。我努力消化着系统给予的信息,这段话里一共四人有姓名,我——克里斯多夫、汉娜、贝斯、以及约书亚。就目前来看,除我之外的三个人物都有问题:失踪的两人就不提了,在副本里失踪准没有好事,很可能早就死了变成boss,而那个约书亚,既然是邀约大家来这个鬼地方的人,一定和旁人有信息沟,我觉得,他就算不是华盛顿山庄的主人,也和后者有所牵扯。
就是不知道约书亚是玩家还是npc。我叹口气,水汽迅速在空中凝结成雾,幸好现实中是冬季,我有穿保暖的大衣,不然非得冻死在路上不可。
眼看着已经无甚线索,我从口袋中掏出手机,上面的时间果然也停在了7.58分,电量倒还充足,剩余98%。如今天色略显昏暗,道路尚能勉强看清,暂时没有开手电筒的必要。我想了想,将手机调成超级省电模式以防急用,便往前走去。
脚踩在厚重的积雪上,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越往里走,这座山就显得越诡异,除了风,其他所有声音似乎都被什么东西嚼碎了咽在喉咙里。路旁树木丛生,偏又黝黑高大,衬得人平白感到一种因渺小而生的恐惧。
就算现在林子里窜出什么幽灵、骷髅,都毫无违和感,我心下腹诽,这氛围太压抑了,再不想些什么别的转移注意力,我真是没法保持理智了。
“嘎——”乌鸦的叫声从身后传来,我瞳孔一缩,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头,一道黑影正以极快的速度由远及近,须臾之间,就要撞上我的面门。
我心脏狂跳,吓得魂飞天外,控制不住跌坐在地。
那道黑影状似向我扑来,却险险地略过了我,擦肩而过的一刹那,我看见它头上扭曲的角,原来是一头鹿。
“……艹,”半晌意识回笼,我沙哑着喉咙吐出一句脏话,有股无名火在心头积攒。
一头鹿都能让你如此狼狈,陈抒啊陈抒,你特么真是自己吓自己的高手!
花了片刻平复心情,我摸索着准备起身,右手却抓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大概是天色越来越黑,让埋头赶路的我忽视了这个不起眼的物事。我将它拿到眼前,用手机微弱的光线观察:这是一个小巧的木质品,雕刻着夸张的五官,双目处涂有黑色颜料,有点像网上流传的印第安图腾,我下意识抚过图腾的眼眸,转瞬间天旋地转——
我感到自己的血液在燃烧。曾经流淌在体内的生命之源成为了致命毒药,它们咆哮着,争相想要冲破皮肤的束缚,而它们显然成功了。
我猜我现在是个血人了。视线里一片鲜红,耳道、口腔全是粘腻的液体在流动,那种剧烈的、非人的疼痛让我一句话也发不出,生命在流逝,而我什么也抓不住,这种绝望远比死亡本身更折磨。
好在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死的很快。既然没法反抗,我索性苦中作乐地想,血液迅速地流逝殆尽,蒸发在空气里,我倒在地上,用最后的意志看了这个世界一眼。
有个穿着黑色裤子的人从我的尸体旁走过,只能分辨出是男性的嗓音飘进我的耳朵里:“切,没意思。”
我的世界彻底黑屏。
而另一个我又一次睁开双眼。
皑皑白雪,荒无人烟,一切都没有变,我依然拿着手上的雕像,右手还保持着触摸的姿势。
很显然,刚刚那个是幻觉。
但这次我的愤怒值已经飙升到顶点。
所以,凭什么?这个游戏几乎从开始就在挑战着我的底线。我19岁,一个普通人,怕黑,怕鬼,本来只想上课补个觉,却无缘无故被拉进了一个真人恐怖游戏,环境充满着惊吓,还在短短的开篇就经历了一次永生难忘的,被人当垃圾一样杀害的死亡——尽管那是假的。
但那多疼啊。
我一屁股坐起来,把图腾狠狠地摔在地上。
北风依旧那个吹,雪花依旧那个飘,图腾跌落在雪地里,留下一个略微凹陷的坑。我发脾气之前的副本与我发脾气之后的副本没有区别,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没改变。
别这样,陈抒,怒气似乎有所消减,我喘着粗气对自己说,你得知道,你回不去了。
你不能自暴自弃,你必须镇定。
没人会同情你的遭遇,倾听你的抱怨,现在这样是,也真的只是浪费时间、无能狂怒而已。
于是我勃然待发的火气显得那么不堪一击,风吹了没两分钟就散了。
想通了的我黑着脸将那应该是个重要道具的雕像重新捡起,放进口袋里,继续向着山庄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