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特斯之歌》碧溪月

1、第 1 章

　　按路特斯的计划，休息日的上午是用来睡懒觉的，任何人都不应该打扰她，即便是伊莉娜。但没有哪个大人会把小孩的计划放在心上，伊莉娜也不例外，甚至，她在这天比往常更过分一些，天还不亮便将路特斯叫醒了。
　　路特斯起床的时候一身怨气：“伊莉娜，你今天是要过什么特殊的自创节日吗？这么早就让我起来打扫院子！”
　　伊莉娜把扫帚交给她，笑着说：“今天不过节日，你忘了，今天是你的十岁生日……”
　　“打扫院子！”路特斯啧一声，不情不愿地接过了扫帚，“这可真是特别的庆祝方式！我宁愿自己没有生日！”
　　“打扫院子，是为了方便晚上举办生日派对，难道，你想邀请你的朋友们在一个脏兮兮的地方玩吗？”
　　“我一点也不想邀请什么朋友们！如果他们来玩需要我扫地，如果他们吃饭需要我洗碗……我宁愿自己没有朋友！”
　　事实上，路特斯也从不认为她有什么朋友，不过是几个在教区学堂一起上课、一起玩耍的同学罢了，偏偏伊莉娜格外重视。
　　就像现在，路特斯不过是说了一句“宁愿自己没有朋友”，伊莉娜便不满意地纠正她：“路特斯，你不能总是这么孤僻，朋友是很重要的。”
　　“我一点儿也不孤僻！”
　　“那就好好准备派对，招待你的朋友们！”
　　路特斯无话可说，在“社交问题”方面，她与伊莉娜的观念一直存在很大的分歧，而现阶段，伊莉娜总是凭借她大人的身份在双方的较量中占据绝对优势。路特斯即便心里不服，也只能暂时按捺下来，听对方的话去扫院子。
　　院子没什么好打扫的，伊莉娜每天都会扫。路特斯拿着扫帚扫来扫去，也就扫出三四片落叶加一点点灰尘，就这些东西，她觉得即便不扫，也完全不会影响派对。
　　而这时，路特斯听见巴克曼太太在房间尖叫一声：“噢！伊莉娜，那不是乱七八糟的废纸！那是我的魔法实验报告！”
　　伊莉娜道：“太太，世上并没有魔法。您的这些废纸上面，沾满了陈年的血和粪便，就像是谁很久以前用它来擦过痔疮——天呐，还有一堆死老鼠！太太，您的房间必须要进行一次彻底的大扫除了！”
　　巴克曼太太显然愤怒起来，音调拔高了：“伊莉娜！你忘了，这是我的酒馆，我的房子！”
　　“但我作为您的养女，有充分的责任照顾您。”
　　“我不需要这种照顾！你不许再动我的任何东西，不然我就把你赶出家门，让路特斯当我的继承人！”
　　“算了吧，太太，路特斯一点也不想经营酒馆，她每天就想着睡懒觉……”
　　巴克曼太太与伊莉娜的争执，当然不会轻易结束，路特斯害怕事情发展到后面，巴克曼太太吵不过，会拉她加入“反抗伊莉娜”的队伍。因此，院子扫完以后，她赶紧抱着扫帚主动去扫前面的酒馆大堂了。
　　巴克曼太太是信不过的，她跟伊莉娜吵架的时候，什么话都说，但她回头总是要跟伊莉娜和好的。路特斯从前不懂事的时候，经常掺和进她们的恩怨之中，企图“渔翁得利”，后来才发现，她根本无法从中得利，只会在事后挨双份教训。
　　巴克曼太太会说：“路特斯，你刚才不该这么说伊莉娜的，她在酒馆门口捡到你的时候才二十五岁，连婚都没有结，之后她为了照顾你，连酒馆的生意都停下了……”
　　伊莉娜会说：“路特斯，巴克曼太太年纪不小了，你要体谅她的身体，不能每天胡闹、煽风点火……要是真的让你照顾巴克曼太太，你能把她照顾好吗？”
　　这使得路特斯小小年纪便明白了，人际关系是很复杂的事，表面上剑拔弩张的人，有时候彼此相爱，而表面上其乐融融的，也许在背地里互相诋毁……
　　酒馆里经常有许多互相背后诋毁的客人。
　　比如客人B，今天跟A一起喝酒，说C如何惹人讨厌，明天跟C来喝酒，又说A是如何面目可憎，而等A和C聚到一块，他们又有“朋友B是如何虚伪”这个共同话题。
　　为什么人们不能彼此诚实一点呢？
　　路特斯一边打扫，一边思考深邃的哲学问题。
　　这时，瑞蒂驾着马车从酒馆外面经过，车铃和马蹄声像优雅的音乐。路特斯有点惊讶：瑞蒂每天起这么早吗？
　　正当她犹豫，要不要开门跟对方打声招呼时，瑞蒂在外面先喊了起来：“路特斯，快来，今天有你家的信！给伊莉娜的！”
　　路特斯这下不犹豫了，赶紧开门。
　　瑞蒂一边将一封皱巴巴的信交给她，一边说：“这封信应该是从很远的地方寄来的，发出日期是一个月前，地址是古恩堡，古恩堡，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地名……伊莉娜交际可真广，她在这么远的地方都有朋友吗？”
　　路特斯撇嘴：“伊莉娜连路过的流浪猫都认识。”
　　瑞蒂笑了两声，她是个有职业的人，没有与路特斯多聊，送完信便又驾着马车走了。路特斯放下扫帚，将皱巴巴的信给伊莉娜送去。
　　给伊莉娜的信，路特斯一点也没有偷看的兴趣，她都不用想，就知道会是一篇文辞华丽、充满了各种生僻词但是毫无实际意义的问候信。伊莉娜的大多数朋友，写信都是这个鬼样子，他们写信不像是为了问候朋友，更像是要考考朋友以及朋友家的小孩语文学得怎么样。
　　巴克曼太太和伊莉娜还在争执。更准确地说，是伊莉娜正霸道地对巴克曼太太的房间进行扫荡式清理，而巴克曼太太站在门口，在一片乌烟瘴气里尖叫：“伊莉娜，够了，你不能再把它们扔出来！这都是我有用的东西！”
　　“打扰了，太太，有给伊莉娜的信！”
　　路特斯可不像伊莉娜一样勇敢，敢进巴克曼太太乱七八糟的房间，她把信塞给门口站着的老人，便捂着鼻子离开了。好吧，路特斯是故意的，她故意把信交给巴克曼太太，稍微地为对方反抗伊莉娜的行为增添一点助力。
　　巴克曼太太拿到那信，先很惊喜：“伊莉娜，你把东西放下！你的信在我手上！”她人虽然老了，但眼神还不错，“是你的哪位朋友写的呢？西塔·巴克曼……”
　　巴克曼太太忽然安静了，她甚至有些神情恍惚，以至于伊莉娜一过来，便轻而易举地便从她手里夺走了信。
　　伊莉娜拆信的时候都还有些不敢置信。“观战”的路特斯更不提了，她对巴克曼太太如此轻易地妥协失望到了极点。
　　不过，西塔·巴克曼……是跟巴克曼太太也有关的人？
　　路特斯起了些许好奇心。
　　伊莉娜见她在一边张望，倒不在意什么隐私，干脆地把拆开的信给她：“路特斯，你来把这信读一遍吧！”路特斯挣扎着上前，祈愿这位西塔朋友不要在信里使用太多生僻词。
　　“亲爱的奎琳、伊莉娜：你们好！”
　　“我们似乎已经很多年没有见面了，你们现在过得还好吗？我想应该是不错的。普通人的生活不像我们这样充满了危险，你们拥有普通人所拥有的一切勤劳、聪明、正直、善良等等美德，理当过得很好……何况，我也一直关心着你们。上个月六号，丹妮卡的小女儿乔刚刚过了十岁生日，她也是个聪明又有上进心的小孩，像过去的你们一样，我们大家都很喜欢她，但遗憾的是，上天注定了要她离开我们，就像当初要你们离开我们一样……奎琳，伊莉娜，你们愿意收养乔吗？她以前是个好孩子，但最近因为受了打击，变得有些颓丧、偏执，我希望她能尽快换个舒适点的环境，过上正常的普通人生活，就像你们一样！”
　　“永远爱你们的，西塔·巴克曼·古恩。”
　　这封信没有生僻词，路特斯读得很顺，但脑子里冒出的问题却一点儿也不少。她也没有多想，直接就问：“西塔是谁？她干嘛要把丹妮卡的女儿给伊莉娜收养？是丹妮卡已经死了吗？”
　　伊莉娜沉思着什么，没有回复。
　　倒是巴克曼太太这会儿回了神，对路特斯说：“西塔是我的妹妹，伊莉娜的母亲，丹妮卡是伊莉娜的姐姐……丹妮卡没死，但她需要将她的个别子女送给其他住在远方的亲戚抚养，这是古恩堡的传统。伊莉娜正是因为这个传统，才来到我身边的。”
　　“传统？为什么会有这种传统？”
　　“因为人与人是不一样的，有些人生来不凡，而另一些人注定普通，他们之间的区别比风和牛还大。”
　　路特斯莫名其妙：“风和牛有什么关系？”
　　巴克曼太太笑了下：“毫无关系。”
　　路特斯一点也不想跟巴克曼太太玩猜谜语，她问伊莉娜：“你要收养那个乔吗？”
　　伊莉娜揺了揺头：“我跟丹妮卡已经二十五年没见面了，我甚至都想不起来她长什么样子。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说要把她的女儿给我！我又不像巴克曼太太一样是孤寡老人，我有收养的孩子……”
　　孤寡老人听见这话，不由冷笑一声：“我说了，这是传统。”
　　“我不记得有这种传统。”伊莉娜说，“或许在你们那个时代有这种传统，但我保证，我母亲是因为养了十多个孩子，家里太穷了，才把我送给您的……丹妮卡难道现在过得比我还穷吗？不至于吧？我得回信给她们，问问清楚！”
　　“来不及了。”巴克曼太太说，“我了解你母亲，她虽然写信问你愿不愿意收养乔，但我敢保证，她在写信给我们的时候，那个乔已经上路了——说不定，她马上就到了！”
　　伊莉娜并不认同：“我也了解我母亲，她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她说着，就匆忙去给古恩堡回信了。巴克曼太太叹一口气，将伊莉娜先前清理出来的“垃圾”又捡回了房间。
　　路特斯完全可以想象，等伊莉娜写完信回来，看见巴克曼太太又将房间糟蹋脏污，会有多么气急败坏。
　　但巴克曼太太并不在乎，她只是摇头叹气：“可怜的孩子，就这么被蒙蔽一生哦……”看见旁边的路特斯，她又像往常一样，心血来潮地问，“路特斯，你想要学魔法吗？”
　　“……如果您说的魔法，是指用各种动物大便、尸体做魔药的话，我并不是很想学。”路特斯敢保证，如果她也在房间里藏各种古怪的脏东西，一定会被伊莉娜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