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三十章.人间朝暮（结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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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张枣《镜中》
本章可配合BGM《南山南》阅读。
他又登上了那天的城楼。
同一个地点，同一个烽火台。
只是这次，夜风孤独地撩起一头金发。
唐三走得干脆利落，史莱克等人唯有小舞还留在天斗皇宫，连唐昊都不知上哪儿快活去了。
青年送他的袖箭早已比飘渺难寻，相思断肠红仅于他血脉中流淌。
恍若一枕黄粱大梦归，他们此生从未相遇。
寒夜寂寥偶闻几声鸦啼，凄清惆怅似诉平生不得归处。
走吧，飞吧，远到你寻着那片屋檐为止。
月关抹了把碎发欲起身下楼，身后却忽然降落一人。
“你说你啊，干嘛老给自己添堵呢？”苍老的音色悠悠传入耳中。
“得，把小怪物赶走了又在这睹景思人。”
“你是看不着，老夫从没见他唐三慌成那个样。”独孤博连连摇头，“他不快活，你也不快活。扑在他身上这么多年，你总得图个什么吧？”
图什么？
最初图活命，图两个自由身。
后儿又图什么呢？
图一条遨游于四海的蛟龙，图一头纵横于八荒的雄鹰。
“他不该吊在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身上，这世上总有更好的等着他。”月关仍是仰望着星空，语调毫无波澜，双瞳中无泪无光。
独孤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沙哑惊碎一地月光，“你半只脚踏进棺材，那老夫算什么？借尸还魂？”他摊手，神情颇为嘲讽，“你这要是做生意，铁定老本都得赔光。至于那‘更好的’，菊花关，老夫很怀疑你到底有没有心。”
这话一出口，独孤博就想捂嘴。他妈的，碧鳞蛇皇暗骂自己，老夫怎么嘴瓢了？小怪物说了不让这么叫的……
不过现在小怪物走了……倒也……
“独孤博！”说出的话到底无法收回，一声寒森的怒喝伴随着魂力威压震得独孤博倒退两步。月关转了头，煞白着一张脸瞪视他，“这么多年你自己身上，你妻儿、孙女身上发生了什么，你自己最清楚！本座给你脸，少不知好歹！”
白衣巅峰斗罗丢下声冷哼，纵身跃下城墙。前者被晾在北风中，内心是惊涛骇浪，脸上是青白相接。
落地瞬间月关便察觉不对，他头脑发昏，眼前阵阵模糊，险些就要跌倒。黑暗里及时伸出只手，浑厚的魂力掺杂着些许凉意浸入体内，总算是助他喘匀了气。
老友惨白的脸色被树影衬托得格外刺目，鬼魅半是忧心半是恼怒，思索片刻道，“别听他放屁，唐……你还不能随意运转魂力。”他不是不想劝月关想开点，只是马后炮谁不会放？三言两语不仅劝不好对方，反倒可能让人往牛角尖里越钻越深，更不可能把唐三召回来。
人生遇事最后多半归自己想通，或是寻着机缘巧合被点醒。鬼魅得等，他清楚自己朋友的内在远比外表坚韧，对方不会长久地陷于消沉，而他要做的就是那临门一脚。但那时候还能不能与唐三重逢，得看这小子的性情，唐三会不会抱憾他倒不太在意，重要的是月关接下来的日子开心自在。
也不知道那兔崽子是真走了，还是猫在哪儿悄悄观望。鬼魅搀着月关往林子里行了一段，忽有一物朝两人后背掷来，月关反手接住——是个袋状的魂导器，如意百宝囊。
毒斗罗背对他们立于阴影，声线听不出喜怒，“小怪物要我把这个交给你，他给你留的药和服用方法都在里头，那个白玉壶也是他留的，你拿着熬药。修复根基是大事，你可别跟他对着干。往后的日子，老夫落日森林的宅子你们可以随意入住，那块地适合调养。”
“那你住哪？”见月关怔怔捧着如意百宝囊出神，鬼魅扭头问了句。
“老夫早想游山玩水，造访那名川大泽。再过两年雁雁也要成婚了，老夫上蓝电霸王府蹲重孙去。”独孤博挥手走远，“年轻时的鸡毛蒜皮也有我的不是，你们若想一同出游，老夫随时欢迎。只是月关你悠着点，老夫不想看小怪物一张臭脸。”
蛇眸逐渐隐没在丛林中，巴掌大的口袋也被月关悄然收起，“你去住吗？”鬼魅问他。
“他既允我，那不住白不住，阴阳眼周围的东西到他手上也是浪费。不过你，”他轻笑着向挚友提议，“要不也出去转转？这么多年耗在任务上，好些地方都没来得及看。”
见眼前的鬼影散发出不解，月关叹了口气，“罗刹神留下的伤你也没什么办法，又对花花草草不感兴趣，不如让我一个人养着。等我好些了，肯定会去烦你的。”
他们沿着林间小径前行，直到明月重现天际，鬼魅终究是点了头。
“那你可得想法子让独孤博安生些……”
落日森林绽满荷香时，月关也般进了独孤氏的旧居。三层高的老楼虽算不得多宏伟，屋内却是干净透亮，空间对他一个人来说更是绰绰有余。独孤博只锁了二楼左手第三间房和三楼右手第一间房，前者属于他的宝贝孙女，后者承放着碧鳞蛇家族的记忆。其余的房间，月关皆可自由进出。
房子里除了大件家具之外空荡荡的，后院又乱糟糟只见野草，与室内温暖的阳光十分不搭。月关撅嘴想，难怪独孤雁看不上这儿，好好的风水宝地被老毒物糟蹋得一点儿情调也没有。
既然屋主让他住进来，那么现在就按他的意愿改造喽？
于是从武魂殿带出的花种被撒在了后山坡。约两月后独孤雁回祖宅取旧物时，原先嚣张的杂草早已被大片姹紫嫣红取代，托三大聚宝盆之一的福，一切近地的植物都能蓬勃生长。
“天呐——”独孤雁长唐三七岁，早已过了一惊一乍的年纪，可莺歌蝶舞的自家后院依旧让她惊叹不已。她像个小姑娘那样雀跃着穿梭过花丛，找到了更远处正在植下一株腊梅的金发男子。
“您是……阿，菊爷爷好！”小蛇女后退两步微微屈膝，礼数意外妥帖。
“这些花都是您种的吗？”出于礼貌她需正视长辈，又收不住目光流连于周遭的花朵。月关栽培的花品种虽多，却也为不同的花规划出了固定生长地，连颜色的搭配都顾及周全，可谓杂而不乱。
“嗯。”封号斗罗淡淡点头，脚下使力为梅树培实了土。独孤雁拍手称赞道，“您可真了不起！爷爷怎么就想不到……”
前者递给她个柔和的微笑，在百花簇拥下更显灵秀，“你要是喜欢，摘些去便是。”
“啊？可以吗？”独孤雁没料到这初次见面的长辈竟如此随和，欢喜之下双颊都泛起潮红。
“当然可以。这里是你家，不必拘谨。”
女子在花园中挑选起来，她摘下大团与自己发色相若的蓝雪花，用它们妆点长发；十朵未婚夫最偏爱的向日葵；五朵颜色奇异的西番莲；还有数不清的、轻盈可爱的小木槿……每一次采摘她都仔细地控制力道，生怕折损了旁的花儿。成长洗刷她曾经的娇纵，为她添了份体贴与细心。
她手捧大束鲜花走向月关，后者正在为第三株梅树铲土，见她靠近便停下了动作。“谢谢您，为了蓝电霸王宗，为了天恒，也为了这些花。”独孤雁由衷鞠躬道谢，复起身询问，“您现在种的……是梅花吗？”
“是的。”月关掖了掖鬓角的汗珠。
“可梅花不是冬天才开吗？”
“夏季育梅也未尝不可。临冬你再来看，它们会开得很美的。”
“好呀，我一定来，还要带天恒一起来！”骄阳下，姑娘的笑靥万分明艳。
唐三夹过的朱砂莲不知不觉长至脸盆大小，新生的奇茸通天菊枝头挂了晓寒，对岸幼嫩的忘川秋水露正在暗暗破土，顶级草药们的复苏从来慢于普通植物，却也随着日月更替无声崛起。月关取了纸笔描摹它们的容姿，他开始编一本书，一册囊括了从常见药物到各类仙品功效的医典。阴阳眼是再好不过的实践考察地，他欣然记录此处所有植物的生长阶段。
斗罗大陆的医疗并不发达，涉及药理的古籍零散难寻。魂师及贵族的疾病伤痛多半由治愈系魂师解决，平头百姓或流民的苦楚向来鲜有人问津，寿命匀下来堪堪够着而立。月关在人世走了两遭，他想留下点什么，哪怕它们或许暂时引不起大众注意。
如意百宝囊里的药他一直吃着，每日清晨取一丸用水化开，同十二分黄柏一道在那双鹤白玉壶中煮沸三次后服用，晚间沐浴再加两粒于温泉中做药浴泡。唐三在层层叠叠的药丸上头卷了张字条，服药、泡澡的时间、水温、水量以及各类禁忌满满当当铺开在纸面上，纸条更是过分的垂到了月关腰际，末了还有一句：静候佳期。
月关曾为分析这些药丸的成分碾碎过其中的一颗，说来也奇，这丸子竟是牡丹花、莲花、菊花、梅花等花的各十二钱花蕊所制，还有蜂蜜和白糖，仅剩一味药他识不出，而也就是这味药，令龙眼似的丸子煎出的汤苦到让人喉头发紧，连用舌头细尝都不现实。但月关感受得出它才是整个方子的关键，否则依自己的体质，岂是寻常花蕊可医的。他盯着碎末许久，最后选择将其倒进水里煮掉。
直到有一夜他浸在温泉中，两柱香后泉水莫名其妙地升温，而入了冬就持续冰凉的手脚使他不太愿意起身。硫磺的味道在鼻子底下扩散，月关突然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藏在蒸汽里若有若无——
是血腥味。
他恍惚好一会儿，忆起昨日在枕巾上发现的那根白发。
原来神灵的血液，也无法治愈自己本源的创伤，无法为自己魂力的精进提供希望。
离开的青年现在怎样了呢？他是否已经牵起一双手？
无论有没有，这傻孩子再也不会为徒劳之事贡献鲜血了。
时间自会安排唐三的姻缘，自己已然无悔无憾。
寒梅傲然盛放于银装素裹的山头，独孤雁裹着大衣再度归来，这次她仍是一个人。姑娘拂去肩头的雪渍，低下头道歉，“天恒他……族里太忙了。这是上次回去我们做的花茶，提前祝您新年快乐，还请您别嫌弃。”她从魂导器里取出个装饰着绸带的圆盒，通红似火暗示着辞旧迎新。
“无妨，你折几枝梅花带给他吧。”
下山的近道就在梅苑后，独孤氏最小的女儿来去匆匆，月关望着她的身影几息间被花海遮盖，忽然觉得漫山金梅红梅固然繁盛，却杂枝颇多，凌乱非常。他遂寻了剪刀逐棵修剪，行至两株梅树前，一晃眼瞧着它们弯曲得厉害，全然不似自己当初栽下的风骨。他皱眉后退，这才看出个乾坤：这双梅竟是抱合而生，枝枝纠缠，花花相交。
他忽然又放下了念头。
返回老宅的路上天又飘起了琼芳，扑扑簌簌落了月关满头。进门时他回望后山，烂漫夏花皆覆于冬雪，唯闻梅香缕缕清浅，纵使北风凛冽也不曾停息。
踏雪听花，许是他此生最好的结局。
待新任修罗神遂其传承，待人世首出双神共存者，冰火两仪目之象，恰如唐三少时所见。独孤氏之老宅，青苔蔓藤攀附其上，屋后则万花恣意，以十百千之势据于落日森林之袤土。修罗神寻尽丛林，不见他人之踪。
彼踽踽于天斗皇城，方知自别时至今已逾三百载，原是天一日，地一年，神界三百日之传承礼，化人界三百载之沧海桑田。怅然之间，彼过皇城一角之药铺，瞥见铺内所陈之《百药集》一书，封页赫然所印者，为其相思至深之名。
神灵撞入铺中，无顾众人之诧异，翻阅彼书，则数百药草仙品之貌性映入眼帘，至末而未完结，十余已绝灭之仙品，著者唯述寥寥数辞，留白甚多。唐三颤然释卷，询于铺主曰，“此书著者何人？”
“乃二百余载前之一封号斗罗，月为小姓，鄙人亦不甚知悉……此书善哉，百姓寻医问药皆赖此书，其原稿，皇宫亦珍藏。”
唐三遂往皇宫寻，于是枯黄之页，为昔日之蓝昊王启，亦如宫外所流传之未著毕。皇族雪氏奉彼为天恩，甘愿赠原稿于彼手。
三默然良久，问著者之陵何在，皇族亦不知。三无法，终叹曰，“叶底藏花一度，梦里踏雪几寻。”乃携此书归于圣魂村，藏书于故土，且自废神位，誓言以余生觅绝迹之仙品，终一日，得使该书圆满。
*琼芳是雪花的别称。
*唐三给月关的药方源自《红楼梦》中的“冷香丸”，文中将原始药方中的芙蓉花蕊改为菊花蕊，依然是春夏秋冬的四种花，但更适合月关：牡丹似其风姿绰约，原书中的“相思断肠红”也是牡丹；莲合其清醒冷静，以及最后出淤泥而不染的心性；菊乃其本命花，而梅花则是他和唐三初见时，圣魂村漫山遍野所绽放的花朵，同时“梅”又可化为“悔”，伏两人水月镜花的结局。四种花蕊加上黄柏、白糖和蜂蜜，意为“历着炎凉，知著甘苦，虽离别亦能自安。”，药丸本身不太苦，主要是唐三的心苦以至血苦。
*那个玉壶意指“一片冰心在玉壶”，更兼其是双鹤纹，昭示着唐三对月关健康长寿的祝福，也是希望与其相伴相随的愿景。
*“叶底藏花一度，梦里踏雪几回。”——电影《一代宗师》，为配合文言风将“回”改成了“寻”。
“往后若我死了，再不来了，你难道不过了？”
“你要死了，我回去打一辈子铁！”
“我想这世间万事万物，每一件都总有个在意它的。譬如一朵菊花谢了，它旁边那棵草见了，没准就伤心欲绝，也跟着枯死了。”
也罢，就陪你一道碾作尘土，在这儿不见天日。
咱们安安静静的，再没人来打扰。
除却这三处铺垫，任怀德也是对月关结局的暗示——此人可以说是月关的影子，与月关同样仍然怀着点德行与善意，与月关同样丧过友，同样对比比东失去信任，同样加入到唐三的阵营。两人之间的重要情节可以做等式处理，如果月关成功活到了战后，那么任怀德亦然，可任怀德身边已没有亲近之人，他的大部分余生只能独自度过，所以月关也是如此。
西月西月，月若惊虹却缺失圆满，终不得佳期。但私以为这个结局才最符合主旨，爱情是生命中锦上添花的点缀，却不是生命的全部意义。有你没你，我都拥有我自己，我依旧独立美好，我足以坚韧而从容地生活下去，即使风雨加身，闲暇时也能分出心思欣赏彩虹。可我还是希望你幸福，这便是我的无悔。
月关当是求仁得仁，“死而无憾”了。
可唐三不依，月关不允许他自杀，那么他就自废前程，把生命的倒计时用在完善月关的遗愿上。
虽然这样也不能保证来世的聚散。
一开终一谢，一聚终一散。往后万水千山，且独闯，且铭记。
总觉得这才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大部分伏笔也是伏这个结局，想看正剧向的也可以就到这里了。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三十章.人间朝暮（结局一）
